《黜龍》第518章 萬里行(1)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落鉢原上,遠山近野,一覽無餘,數十騎飛馳而過,驚了不放牧者與採集者,他們擡起頭來去看,不由略顯詫異,但也只是略顯,便繼續忙碌去了。
這一行數十騎,雖然一人雙馬,悍難掩,而且文武分明,但都不出意外,尤其是還有掛著白狼尾的白狼衛在其中。唯一的問題是,那面紅底大字旗不免讓人到奇怪,北地號稱八公七衛一百個團,卻不曾記得哪個戰團喚作“出黑”?
然而,面對此旗,原野中的牧民還能將此事當做一個笑話,落鉢城,現任鹿野公元寶起就沒法淡定了。
實際上,在獲知消息後,這位年約五旬,理論上應該正在一方領袖黃金年齡的北地八公之一,當時便大驚失起來:“確定嗎?果然是黜龍賊親自來了?”
其人前堂,雖然稀稀疏疏,卻也站了二三十人,周圍人一時間竟都不吭聲,場面異常尷尬。
這個場景倒也沒什麼玄乎的……子其實還在大魏上,大魏當年號稱天下只缺東夷一隅,倒不是胡扯,曹氏對巫族三部、對北地都有相當的統治滲,甚至是過乎其半的。別的不說,北地封建制度上的八公七鎮基本上順著大魏走的,而且是遠近攻,北面那幾家是聯姻、結盟,高高擡起,南面這幾家,尤其是柳城跟落鉢城,就是完全徵而服之,取而代之了。
甚至白狼衛、鐵山衛,因爲地理原因,之前也相當程度上被大魏所掌控,整個魔七衛也都實打實的向大魏低頭稱臣然後接敕封的。
至於說前任柳城公姓侯,前任鹿野公姓樑,現任柳城公姓李,現任鹿野公姓元,全都來自於關隴,只不過一撥是大魏建制前一撥大魏建制後,那就更是明證了。
非只如此,到了曹徹時期,大魏更是派出了於叔文這樣的宗師大將擔任方面,以北地中央山脈爲界,理論上執掌整個北地西麓的三公三衛,外加幽州西北部一郡、晉北一郡,實際上是把控苦海,隔絕北地、巫領,既是大魏整個北面屏障,也大大加強了大魏對北地統治。
換言之,元寶起這個黃金年齡,反而充分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一生中最寶貴的青年時代和中年時代,都是大魏的傀儡。
或者更直接一點,在聞得黜龍軍出苦海與擲刀嶺後,領最大的主戰派,近來崛起掌握權勢的元寶起長子元戎已經帶領領主力南進,那剩下的人,包括元寶起都是什麼分?他們這些人在曉得張行的旗幟出現在落鉢原側後方,似乎要往鐵山衛時,又能如何?
“確定無誤!”來彙報的這名戰團佐領看到場面尬住,無奈拱手行禮,以作重申。“元公,我們看的清楚,就是傳聞中張首席的紅底黜字旗,還有白狼衛的人隨行,然後我們團首親自過去招呼,確定是張首席,還有白狼衛黑司命親自陪同,直接明言要經鐵山衛,過葫蘆口,去黑水見大司命……我們團首說了,畢竟他是您老人家座下軍出,我們這夥子人也多是落鉢城的跟腳,不能不來一趟,然後問你有什麼想法,又需要我們如何做?”
白白胖胖的元寶起聽到這裡,愈發慌,便來問左右:“那如之奈何呀?”
周圍人一開始還是無言,但眼瞅著元寶起將目投向了來人,似乎準備向來人作問“如之奈何”,便有一名老者上前,拱手無奈言道:“元公,那張首席應該是真要去黑水見大司命的,不然黑司命如何親自陪同?而且算算時間,攔截也是來不及的。”
“所以,只是路過,無須顧慮?”元寶起稍微振。
“不能不做顧慮。”那老者無語至極。“元公想一想,黑司命既隨行去見大司命,十之八九是魔衛要因爲之前數十年跟大魏的仇怨要倒向黜龍幫了,尤其是這張首席本就出鐵山衛,之前他在河北被英國……皇帝圍困,但是鐵山衛沒有出兵,他舅舅竟也集合了幾個戰團南下救援,那敢問他現在路過鐵山衛,會不會就勢喚起一些人趁我們空虛來攻擊我們呢?”
元寶起嚴肅起來,認真再問:“如之奈何呀?”
“一則速速請世子回援;二則,聚攏跟咱們要好的戰團,就地在城池周邊防護起來。”老者只能繼續說下去。“因爲即便是鐵山衛來攻,也最多是來一些戰團。”
“那就這麼做。”元寶起趕來言。“趕做。”
周圍人這才努力吐了一口氣出來。
就在鹿野公元寶起運籌帷幄之際,張旗不響鼓的張首席一行人,也來到了一地方,然後進了一個戰團駐地,並見到了一個人。
說起來,此人還算是黜龍幫的頭領吶。
“宇文頭領,你如何在這裡呀?”張行見到出迎之人,明顯一愣。“是專門等我嗎?我看到宇文的旗幟還覺得奇怪……”
宇文萬籌也明顯措手不及,卻又趕來笑:“本該我問首席與黑司命爲何在此,如何反而盤問我了?我們本就在這裡過得冬,如今四月份天熱起來,正要協助這裡的人春耕,然後便要去做礦石轉運的生意了。”
黑延聞言嘿嘿一笑,倒是沒說什麼。
反倒是張行,明顯來了興趣,乃是接連不斷的發問:
“戰團沒有固定過冬的地方?”
“工業、商業、農業、牧業,運輸,漁獵,全都做?而且還幫人打仗?最大的利市在哪裡?”
“本地耕種與放牧的矛盾大嗎?”
“戰團之間如何相,會不會爭地盤?戰團跟八公七衛之間呢?戰團之間有組織嗎?”
“戰團部如何承襲?”
張行接連不斷來問,宇文萬籌似乎也曉得對方二徵時被人家東夷大都督打白癡的事,倒是知無不言。
其實,張行雖然裡上的確是個外人,但既然戰略上吃定了北地,尤其是這大半年休整期間,怎麼可能不做功課?八公七衛,戰團制度,多曉得一些境。
譬如魔衛中明顯的部分離態勢,八公中貴族由來淵源導致的派系鬥爭,以及無論八公七衛都普遍存在的南、東、西三面隔離導致的地域爭端,外加那條在被稱爲大興山的中央山脈上泰然之卻給整個北地人帶來微妙心態的真龍……他其實都知道。
至於戰團這種因爲地廣人稀、冬日偏長、山脈阻隔等自然環境而產生,又被黑帝爺親自代言過,在北地綿延幾千年歷史的軍事化生產生活自助團,他當然也知道一些底。
但這不是來了嗎?
總得問點啥吧。
實際上,張行甚至在河北時就早已經確定,眼前這位宇文頭領,其實是聽濤城陸夫人的腳多一些,而按照黜龍幫的既定戰略,河北既下,便來圖北地,而北地最大的假想敵,目前來看就是把控了北四公的陸夫人。
但知道又如何?
就這樣,當晚張行一行人宿在宇文萬籌,後者也設宴招待,宴後雙方要害人還聚在一起聊了許久,一直到夜已深,宇文萬籌等人才好離開,方便對方休息。
不過,黑延卻一直拖到最後,等屋只有六七個人,才忽然開口:“張首席曉得爲什麼宇文……宇文頭領的戰團要在此活嗎?”
“因爲這個地方是北地南部要道葫蘆口的西面必經之路。”張行愣了一下,才從容做答。“必是陸夫人給了他任務,讓他冬日一結束便至此地看管,觀察往來人員資,確保南部報通暢……說不得還有必要時封鎖葫蘆口的任務。”
黑延也愣了一下,不由反問:“原來張首席早就知道……這是與他打奪隴假賽呢?”
“怎麼算假賽?”張行不以爲然道。“他固然是陸夫人的人,可也是正經的黜龍幫頭領,也真切在我們黜龍幫最危險的時候南下救援過……便是日後真打起來,黜龍幫上下也不會忘記他這份恩義的。”
“張首席這話倒是敞亮。”黑延再三頓了一頓,方纔嘆氣起。“而且不管如何,咱們來的這般快,整個北地全都措手不及,便是誰有惡意,怕是都來不及放出來的……也無妨。”
說完,徑直離開去歇息了,屋便只剩四人。
人走後,張行沉片刻,扭頭又來問問秦寶:“如何?營地果然沒有不妥嗎?”
“之前沒有,夜裡便是要做手腳也要等三更、四更。”秦寶聞言起。“不過我得去看看瘤子跟黃驃馬,親自上點夜料。”
說完,也直接出去了,這時候屋子裡只剩下張行、賈越、許敬祖區區三人。
張行沒有吭聲,坐在燈旁的椅子裡好像是在想什麼事,許敬祖起踱步,不知不覺就出了門,賈越留在最後,枯坐了一會,也站起來告辭離去了,全程一如既往的一言不發。
而賈越一走,許敬祖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了回來,還像模像樣的拱手彙報:
“首席,我看了一圈,這宇文萬籌應該沒有做什麼手腳,其實剛剛黑公說的極對,首席這般快,整個北地都措手不及,何況是這裡?”
“還是河北打的太快了。”張行回過神一般道。“整個北地就沒有對付我們的戰略意識……”
“自然也是這個意思。”許敬祖立即附和。
張行猶豫了一下,繼續來問:“那你說,宇文萬籌曉得咱們知道他底嗎?”
“應該曉得。”許敬祖認真分析。“便是他小瞧了我們,也不該小瞧黑公這個堂堂一衛司命份的地頭蛇。”
“說得好。”張行點頭。“既如此,他豈不是真與我們打假賽?”
許敬祖猶豫了一下,然後正來言:“首席,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那就說嘛……”
“首席,咱們這次過來,一則是既北地,總要與魔衛認真討論一份,見個分曉,能拉攏的就拉攏;二則也是要擺明車馬,打草驚蛇,弄清楚其他各方的立場,方便日後進軍……對也不對?”
“打草驚蛇,敲山震龍……是這個意思,不然我爲什麼要大張旗幟?”
“既如此,首席何妨喜怒形於呢?”
“嗯?”
“之前數年,咱們黜龍幫雖然一直在發展,但無論外總還有傾覆之危,那個時候首席在政令上明正大,在外際上則喜怒不形於,好讓他人猜不到首席心思,這當然是對的。但是現在,黜龍幫基已,河北這一戰已經很清楚了,將來就是與那幾家拉鋸、決戰,然後席捲罷了,而從幫來說,首席更是名位已定,再無人能搖,那於首席而言,無論外,其他人其實都是居於下的……這種況下,不讓下面的人知道首席的心意,反而容易誤判形勢。”
“也就是居於上者,不能不教而誅。”張行心中微,不由點頭。“說得好。”
“是這個意思。”聽到讚賞,許敬祖反而順勢趕找補。“不過,到宇文萬籌此人和今日之事倒也無所謂,因爲咱們只是過路的而已,明日就走,此人也無足輕重,不差這一回。”
“不不不。”張行連連搖頭。“宇文萬籌是有功之人不說,只說喜怒形於,未必只是對他本人有效果。”
許敬祖旋即恍然……正是如此。
翌日天亮,張行等人休息妥當,起牀後就發現,戰團駐地那排永久房舍前早排開了木桌,於是所有人一起來用餐,也是上下一致,完全按照黜龍幫廊下食的規矩來,真的是挑不出一點病來。
而就在餐桌上,吃了兩口的張首席忽然開口了:
“宇文頭領,你在此守著葫蘆口要道,可曉得幫通緝的要犯李樞、崔儻是否是逃到了北地來?”
就坐在張行側一桌的宇文萬籌明顯驚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張行立即便曉得是怎麼回事了,卻還是追問不停:“如此說來,便是沒見到了?”
宇文萬籌還是沒接話,與此同時,周圍人也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原本喧嚷熱鬧的廊下食陡然安靜下來,雙方都看向了中間方向,秦寶與賈越二人更是本能放下了筷匙。
孰料,已經答應別人要喜怒形於的張首席依舊面如常,甚至繼續裝起了糊塗:“這樣的話,你要多留意,有了他的報和落腳便速速上報到南面……現在整個河北都是咱們的了,想聯絡也方便。”
“是。”宇文萬籌這才鬆了半口氣,而鬆了半口氣後又只能著頭皮來做試探。“但話雖如此,北地這麼大,且勢力衆多,所謂八公七衛一百團,再加上那崔儻雖是文修,可到底是個宗師……首席,只怕我這裡是有心無力。”
“無妨的。”張行擺手道。“剛剛都說了,現在整個河北都是我們的了,那北地還會遠嗎?此去黑水見大司命不就是要說北地的下落嗎?我也不瞞宇文頭領,我已經將北地視爲囊中之,臥榻所在了,那敢問又怎麼會讓敵人與叛賊繼續藏在自家囊中,睡在自家臥榻呢?肯定是要除掉的。”
宇文萬籌張了張,一時不敢多說話,卻也不敢不說話,只能點頭糊弄:“是,首席說的是。”
此番畏之態,莫說跟當日初見時堂皇去試探對方一幫之主修爲的豪氣截然不同,便是跟昨日的熱圓都差了幾分。
實際上,不止是宇文萬籌,其團中許多人都有些小心翼翼,倒是一旁認真聽完了的黑延卻忍不住冷笑一聲:“張首席果然志在必得。”
“若非志在必得,我何必輕而來?”張行毫不猶豫答道。
黑延嘿了一聲,不再言語。
張行則舉起手中湯碗,以作示意,賈越等人反應過來,隨之舉碗,事算是告一段落,周圍人也多趁勢用餐,宇文萬籌更是吃的最快,生怕再被張首席問上幾句話來。
飯吃完,衆人各懷心事忙碌起來,宇文萬籌躲不掉,更是忙前忙後,幫著對方一行人準備出行。
不得不說,人家宇文萬籌果然做事萬全。
馬匹夜間被悉心照料,乾糧清水被補滿,數路上有些損傷的戰馬還被主更換,此外每人的馬上還多了半張春日羊羔皮做的墊……據說還能圍在脖子上,勒在腰上也行。
總之非常實用。
最後,檢查完出行準備,其人還親自牽馬,將一行人送往東北面葫蘆口方向的大路上。
果然,臨到告辭的時候,張首席又開始做幺蛾子了。
“補了多匹嗎?”張行從宇文萬籌手中接過繮繩,卻又扭頭來看賈越。
賈越愣了一下,立即親自去查探,一會就跑回來告知:“首席,補了七匹馬。”
“七匹馬,還有五十四張羊羔皮,記下來,打個欠條。”張行旋即吩咐。
聞得此言,許敬祖立即跳下馬來就來寫條子,而宇文萬籌只覺得心中慌不已,也顧不得許多,直接就勢扯住張行來言:“張首席,若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你直言便是,何至於此?”
“你不懂,這是爲你好。”張行一聲嘆氣。“宇文頭領,我曉得你是陸夫人的人,黜龍幫北進,陸夫人什麼意思,誰也不好說,指不定就要刀兵相見……”
宇文萬籌聽到這話,反而沒了之前的顧慮,不由苦笑:“首席果然全都知道。”
“怎麼可能不知道?”張行繼續言道。“只不過,我們黜龍幫要講道理,當年最艱難的時候,你謝鳴鶴謝總管召喚,隨我舅舅南下救援,這份恩絕不會忘……你這個頭領,也絕不是什麼虛妄說法……宇文頭領,我明白告訴你,我希你能棄北從南,省的大家難做。”
宇文萬籌低頭不語……這便是明確表態,不可能背棄陸夫人了。
“我就曉得如此。”張行見狀也不生氣,也不錯愕,而是轉接過了許敬祖打好的欠條,寫了張三二字,然後也不用印鑑,而是拔出金錐,以錐尖刺破食指,滴於上,然後以拇指按,忙完這些,纔將欠條遞給對方。“宇文頭領,我也不瞞你,幫裡最近在討論特赦的事,準備每年在軍務上設置幾個特赦名額,真有那一日,也必然有你一個……但是,那肯定是年底的事了,在這之前,李龍頭便要打來,他是個不講面的元帥,所以我纔給你留這個欠條,到時候充當赦令,當年去北上救援的那批人,可以免殺之刑。”
宇文萬籌雙手接過來,不免慚愧:“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首席之腹了,謝過首席。”
“你不要謝。”張行翻上馬,在賈越與黑延的注視下著宇文萬籌幽幽來言。“這只是一次的,若你反覆強行戰,李定那廝斷不會給你留餘地,況且一旦戰,刀兵無眼,一張紙如何救得了你這麼多兄弟,你也該給他們留些餘地。”
說完,倒是終於打馬走了。
當夜宿在了葫蘆口。
葫蘆口是北地中央山脈南端與燕山山脈北麓延展的匯點,是北地南部地區的核心通道,考慮到魔衛中大司命所在的黑水衛至尊石窟位於北地中央山脈東麓北面位置,此地算是張行此行道路的唯一必經之所。
故此,甫一落帳,秦寶便親自往前方去巡視,黑延也派出了人去找接應,許敬祖更是親自去負責晚炊。
趁著這個時候,篝火旁的張行主向賈越開口了:“老賈,沒有話與我說嗎?”
“沒有。”賈越乾脆來答。
“那爲何自從進了北地腹心,便覺得你有些心事?”
“是有心事。”賈越嘆氣道。“但心事只是心事,要見到大司命,聽他說清楚才能知道該如何做如何說……”
“那到底是什麼心事?”
“其實也簡單,就是不停的想,咱們上這個黑帝爺點選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是要爲黑帝爺做事還是爲魔衛做事,總不能是自己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事吧?還有,現在你局面這麼大,照理說魔衛該直接同意兩家合一,一起做大事纔對,可是沿途走來,連黑司命都明顯有別的想法,要待價而沽,更不要說北地各其他勢力了。所以越走心裡越慌,但又只是慌,沒有真見到不好的事,不免有些焦躁。”
“原來如此。”
“倒是首席你,直接這般奔葫蘆口來了,鐵山衛就不去了?你舅舅家裡不說,你到底是在那裡長大的……聽濤城你也去過的,差點還了陸夫人的手下……”
“想不起來了。”張行沉默了片刻,無奈以對。“都想不起來了。”
賈越復又嘆氣:“所以沒有話與你說。”
這下子,反而是張行被堵住了。
二人沉默下來,但不知是不是錯覺,山谷上方的風聲越來越大,而且雜起來,張行微微皺眉,剛要詢問,黑延便回來了。
“張首席,葫蘆口那頭遇到了我們魔衛的兄弟,估計過兩三日會迎上黑松衛來的大隊人馬。”黑延就勢坐在篝火旁,明顯放鬆了不。“到時候老夫我也算是能鬆口氣了。”
張行指了指上方風口:“黑公,這個不需要小心嗎?”
黑延愣了一下,擡頭看了看稍有星的頭頂,反而不解:“小心什麼?”
“這風不對吧?”張行正提醒。
“張首席,這是北地。”黑延無語至極。“赤帝娘娘的風颳不到這裡,北地的風,都是從這大興山上與北面冰海里卷出來的……”
張行略有恍然,但似乎還是有些不解。
賈越在旁進一步解釋:“首席,現在不是冬天,風只能來自山上,而山上是有吞風君的,有些真氣流也屬尋常。”
張行這才醒悟,卻依然有些許不解:“可這吞風君不是在長白山天池上嗎?”
北地中央山脈整喚作大興山,其中北段高聳,雪線之上的部分極多,喚作長白山,而山上有個類似於之前曹徹在晉北祭祀黑帝爺的天池,被認爲是吞風君的巢。
“四跑的。”黑延了腳,好整以暇。“有個說法,說是當年黑帝爺跟吞風君有過約定,整個大興山雪線以上都是祂的……不拘於天池。”
張行這一次才徹底放鬆下來,呼了一口氣出來:“我說嘛,這剛剛夏,便是北地,也該是暖風和煦纔對,怎麼就真氣流,北風倒刮,甚至有些發冷呢?不過,這吞風君自領大興山,四竄,難道不會給北地百姓帶來麻煩嗎?據說中原那裡,真龍一便要奪地氣的,奪了地氣,來年收就不好。”
“若是從這個說法來看,北地每年冬日四五個月,大雪封路、封山兩個月,也算是年年都被奪地氣吧?”賈越幽幽來言。
“是有這個說法,但也有人覺得這是北地的正常氣候,而且北地到底是至尊親領之地,所以吞風君現世,便是耗費地氣,也都是至尊親自度讓真氣以作滋養的,並無人間損害。”黑延儼然曉得更多說法。“除此之外,吞風君是天下寒冰真氣之源,北地修行者用此真氣的十有一二,還有專門敬奉吞風君的戰團、道觀,過於苛責吞風君的說法怕是立不住的。”
張行再三點頭,心中卻又泛起一怪異之,因爲他怎麼聽怎麼覺得,這黑帝爺跟吞風君的關係恐怕沒有那麼妥當呢?
就算是自己多想,可若奪取北地,自家這個黜龍幫又該如何面對這條佔據了北地中央山脈的真龍呢?
三個北地人正聊著呢,忽然間,不遠的山谷凹口,衆人存放戰馬的地方,明確傳來幾聲嘶鳴……不過,也僅僅就是幾聲嘶鳴,並無別的靜。
但張行聽了片刻,忽然一驚,便站起來,黑延與賈越也意識到了什麼,隨即起。
“三哥。”就在這時,秦寶張過來。“要出事……黃驃馬跟瘤子都有些嘶鳴不安之態,其餘戰馬個個畏,怕是被什麼嚇到了。”
張行與其餘幾人換眼,一起看向了頭頂。
彼,月暗星稀,風鼓,約能知到一雜的真氣在山頂鼓盪……這個時候,隊伍中其餘人也察覺到不對,因爲明顯變冷了。
“不要。”爲東道主,黑延趕安所有人。“無非是真龍過境,這是常事,大家散開安坐,看好牲畜不出聲就行……片刻而已。”
衆人依照言語,各自張散開,一時間只有張行、秦寶、賈越、黑延四人留在原地天,這四人既是此行中爲首四人,也是隊伍中修爲最高的四人。
不過,四人表態度明顯各異。
黑延是張,饒是他親口做了安,此時反而最爲嚴肅,畢竟,真出了什麼事,肯定是他這個引路的東道主來負責……而說句不好聽的,真惹怒了黜龍幫,別逃得開,他們白狼衛靠著南面是斷然跑不掉的。
賈越也明顯張,但卻更多是防備姿態。
而秦寶在曉得是怎麼回事後,如今半點張都無,只是好奇……畢竟,莫說見到真龍,他可是一鐗把真龍砸趴下過。
至於張行,他也應該會好奇,但偏偏剛剛恰好想到這條真龍的怪異之,不免有些出神。
頭頂風越來越激烈,同時漸漸統一轉向北風,而北風帶來的寒氣也越來越明顯,張行立在那裡,努力嘗試應北面遠方必然存在的那真氣……但就是做不到。
這倒是證明了一件事,他這個能力真就跟黜龍幫的治權息息相關,現在北地不屬於黜龍幫。
正在胡思想中,忽然間,一磅礴巨大的真氣自頭頂滾來,山谷,周遭平地起霜,風更是呼嘯如雷,彷彿一瞬間從夏冬。
非只如此,所有修行者也都覺得渾真氣鼓盪,張行更是覺得丹田真氣如,滾滾不停……隨即,四人在,許多人擡著頭,眼睜睜看見高空中一個龐大的雪白影輕易掠過,速度極快,卻因爲清晰以至於人人都親眼目睹。
真龍既過,秦寶忍耐不住,沿著山谷兩側夾壁騰躍而起,似乎是想去看真龍形狀。
而張行真氣剛剛稍穩,復又有起勢,不由大驚,趕也騰躍起來,將將在崖壁之上截住對方,然後本能便要施展真氣,再度翻上崖頂立住……唯獨寒冰真氣使出同時,心中微,卻又使出難得的手段,轉出長生真氣,靠著長生真氣特掛在崖壁之側,垂了下來。
秦寶心中有異,不敢怠慢,倒是沒有多餘反應。
或者說,來不及有多餘反應,剛剛落地,寒氣再來,真氣再滾,而這一次寒風卻居然自南面來,然後伴隨著一聲穿破了風且越來越大的龍,一個巨大的影撲在了葫蘆口上方的山崖之上。
吞風君居然在空中繞了一個迴旋,去而復返!而且直直落在此!
下方上百戰馬徹底失控,有的嘶鳴逃竄,有的跪伏於地,還有的乾脆七竅流。
隊伍中幾名沒有修爲的還好,那些有修爲的人,全都覺得真氣不控制,彷彿是個水桶,而桶的水莫名搖晃起來一般。尤其是那幾名修爲低下的文書,原本以爲真龍已走,站起來,此時當頭一落,居然站立都不能,直接撲倒在地。
多篝火,此時也被撲散,卻又有火苗砸在一旁的帳篷上,復又燃起。
也是做一團。
然而,無人敢去攙扶戰友,也無人敢去追索馬匹,去救火,所有人在,只要還有行能力的,全都擡起頭來去看頭頂的白巨。
葫蘆口只有十幾米寬,對於撲在上方的巨大的真龍而言未免狹窄,實際上,大家只能看到白一條線而已。
不過即便如此,張行還是察覺到了一些有意思的狀,譬如那白的外層不是想象中的鱗片,而是羽;再譬如,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反而覺得在徹骨的寒氣背後,有一被藏著的龐大熱量。
頭頂之上,真龍在挪肢,每一下,山谷便字面意義上的地山搖……山石滾落,巖壁坍塌。
但還是無人在意,因爲下一刻,一隻巨大的,火紅的眼睛,出現在了衆人的頭頂。
張行死死盯住了這隻眼睛,或許只是錯覺,他覺雙方在凌空對視。
就在張行側,賈越毫不猶豫拔出了自己的直刀,秦寶來不及去尋武,即刻拔出了靴子的金錐,黑延遲疑片刻,也拔出了自己的直刀,三人將張行夾住,一起來看頭頂。
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張行覺得頭頂的真龍似乎在遲疑什麼,然後忽然間,不曉得谷中哪裡捲來一暖流,似乎是此刺激,吞風君猛地騰空而起,直直向北去了。
衆人目送真龍消失,卻因爲前車之鑑,許久不,一直到一個帳篷被燒乾淨,方纔漸漸活開來。
“救人,救火,疏通道路,檢查資,繼續準備晚炊。”張行下達的命令極爲簡短。
忙了好一通,才安生下來,但氣氛卻有些怪異……大家紛紛議論之前的真龍,卻沒有一個人敢大聲的。
而張行幾人,也都各自無話。
過了片刻,許敬祖端來一碗羊湯,親自奉給張行後,卻又立在一旁,小心來問:“首席,那吞風君至此,明顯是有針對……莫不是來看首席你的?”
此言一出,周圍人無論是隨行黜龍幫英還是白狼衛騎士,俱皆來看,躺在地上的傷員都好奇擡頭。
“或許吧。”張行端著湯碗正來答。“但說不定也是來看賈頭領的,我們倆都是黑帝爺點選。”
“原來如此。”許敬祖狀若恍然。
“我可沒法轉用其他真氣。”賈越咕噥了一聲,卻無人在意。
“如此說來,那吞風君只是好奇了?”許敬祖繼續來問。
“或許。”張行不以爲意道。“或許是存了惡意,想要吞殺我們,但是這谷底不是至尊允祂的地盤,不敢下來;又或許是善意,曉得兩個至尊點選在此,單純來打個招呼……但那又如何?於真龍而言,無論善惡,一而已,凡人便要遭如此大禍,無論如何都是不起的。”
許敬祖原本已經準備好了話,是準備用來安人心的,此時卻生生嚥了下去。
倒是張行,此時完全喜怒形於了:“要我說,這吞風君於北地,乃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係,咱們若存了併吞北地的心思,便也要有理吞風君的準備……只不過,併吞北地需要多方下手,對付吞風君也要做好多般準備,或戰或驅或和,都要看走向,但必須料事從寬,切不可存僥倖之心。”
許敬祖連連應聲,心中卻已經醒悟,這首席剛剛了那真龍威迫,已經存了殺機。
但出乎意料,魔衛的人居然沒有太多反應。
一夜翻覆,第二天一早,衆人便立即上路,並被迫沿途清理葫蘆口的落石與塌方。而很明顯因爲昨夜靜太大,引來了不人,一開始是數人數十人的戰團巡邏隊伍、附近牧民,上午時分,則遇到了一支兩百餘騎來自於白練城的隊伍。
有黑延這位在北地數得上號的人在,在他的指揮下,雙方相向手,一下午就打通道路,黜龍幫一行人也穿越了葫蘆口,正式抵達北地三區的東部丘陵地區。
此時,後宇文萬籌的人也追過葫蘆口,張行等人就勢將傷員託付,然後徑直換馬離去,到了這個時候白練城的人方纔曉得,之前黑司命親自護送的人,竟然是如今的河北之主,天下前三的雄主。
驚愕之下,也不敢做什麼反應,只能匆匆折回白練城以做彙報。
另一邊,張行等人既出葫蘆口,便順著東部丘陵地區的核心大道一路疾馳,晝夜替,一意前行,越白河,翻赤嶺,中間婉拒了來迎的黑松衛大部隊,三日後便進黑松衛那標誌的巨大黑松林,在這裡彙集了黑松衛的司命陸惇,也就是陸夫人親父後繼續北上,終於在第五日見到了蜿蜒曲折卻又波濤洶涌的黑水河。
衆人就此改道,逆流而上,往大興山北段長白山下而去,又過了五日,便抵達黑水衛。來到此,北三衛中另一家司命藍大溫也已經在得到訊息後抵達,便親自出城池來迎。
這麼算來,這黑水衛中已經有一位大司命,三位司命在了。
這就很像是認真討論事的樣子。
於是張行就跟隨這些人繞過足堪稱之爲大城的黑水衛山下臨河之城,登到石山上,了石門,轉一山谷,卻見到與下方臨河木石大城截然不同,山上各都是石頭,許多建築都是在石山上用真氣劃出來的,鑲嵌其中。
而最惹人注目的,赫然是這座石城四面,麻麻,皆爲文字圖畫的石刻。
稍作停留,三位司命繼續引路,張行也隨之而去,乃是了山谷,轉到部深一座並不是很大的黑帝觀前,衆人此時才發現,觀後赫然是一巨大之石,而且明顯是天然。
石巨大空曠,彷彿不似人能居,遠遠去,燈火之下,只有一祭祀地點和一些石桌石椅。
“這就是俗名說的神仙。”藍大溫稍作介紹。“是至尊老爺修行立志的地方,當初就是在這裡彙集了數百豪傑,建立了魔衛,決意平天下魔;也是從這裡屢次發兵南下,試圖爲人族爭得天下氣運;當然也是在這裡證了至尊之位……不過,咱們今日不去這裡,得先去見大司命。”
張行點點頭,衆人再度啓程,卻是從黑帝觀一側上了一石頭長廊,越過長廊,就有一座與中原無二的建築,乃是外面一個院子,中間一個大堂,兩側兩排公房。
大司命本人就在這裡面日常辦公,理七衛乃至於整個北地各類事宜。
張行依舊坦,結果臨到這個院子門前,卻又駐足……他當然不是怯場,而是意外的看到了一個面之人。
“你不是李十二郎的妹妹嗎?”張行駐足在門前,看向了石門前肅立的一名戎裝子。
“張首席好記。”那侍,也就是李清洲了,扶著腰中直刀冷冷來顧。“竟然還記得我們兄妹。”
“真是時也命也。”張行一聲嘆氣。“我以爲天下紛,不會有這種萬里之外恩仇相逢的戲碼……”
“張首席不必顧慮。”李清洲依然扶刀,語氣卻幽幽起來。“兄長送我來北地避禍前就有言語,要我斬斷中原故事……”
“我可沒見你斬斷。”張行看著對方握刀之手,不由嘆氣,他是真心有些可惜。
“張首席誤會了。”李清州再度握直刀。“我扶此刀不是爲了中原故事,而是爲了北地恩義……我如今乃是陸夫人之武令,自然要做謹慎護衛。”
張行點點頭,然後越過側陸夫人的親爹陸惇,去看剛剛來接自己的藍大溫:“藍司命,我以天下之任,孤千里至此,是爲了跟大司命還有諸位司命共論北地之將來,這陸夫人何至於此呀?”
藍大溫愣了一下,然後看了眼陸惇,不由捻鬚笑道:“那誰知道,說不定是來探親的,陸夫人不是出黑松衛,舅舅就是黑水衛的……張首席,咱們總管不了人家走親戚吧?”
張行也笑:“說得好,天大地大,如何管的了人家?”
說完,便昂首踏進去了,後賈越、秦寶不顧風塵僕僕,各自引衆隨行,二十餘騎行列,倒是讓三位司命愣了一下,方纔趕跟上。
張行一馬當先,得門,進大堂,卻見裡面石桌石椅橫列,遠端一名披著黑氅的黑胖黑老者正在皺著眉頭來比對一堆表格,石桌側面隔著四五個空位的地方,一名四十餘歲的布婦人端坐不,手裡還拽著一個十來歲的錦孩。
若非子面容彩照人,說不得已經有宗師之能,張行幾乎以爲這是一個替貴人照看孩子的僕婦呢。
“你來了。”黑胖老者待張行走到石桌前,擡起頭來,微微一笑,好像見到人一般。“先坐,我對對今年羊羔皮的賬目,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我來吧!”張行徑直越過那布婦人,來到黑胖老者側,將桌上表格拿起來掃了一眼,便直接吩咐。“大司命這把年紀,庶務早該給我們年輕人才對……許敬祖?”
許敬祖原本小心翼翼,正想著領著文書們站到什麼地方去,此時聞言一個激靈,飛也似的跑過去,替大司命去計算羊羔皮了。
黑胖老者,也就是天下僅存幾位大宗師之一了,也順勢將眼前文書表格一併推了出去,然後搖頭來笑:“這些新東西好是好,可對我卻不好,以前本算不及的,也就算了,現在有了這些,勉強還能算,就不得不算。”
張行直接坐在對方旁,握住這位實際上初次見面的大宗師之手,然後昂然來言:“所以說,這些庶務應該給年輕人來做……大司命,我此行只有一個目的,請你將魔七衛及所有附屬戰團、貨棧、港口、山林盡數託付給我。”
這個時候,陸夫人剛要起與自己父親見禮,三位司命,秦寶、賈越,都未落座,許敬祖更是捧著一堆文書到邊上小桌,只看了一個“四百八十三張羊羔皮”,便心下一,與其他人一樣,目瞪口呆起來。
自己只是勸這位首席喜怒形於,沒勸他單刀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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