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花笑》第二十八章 萬福家的
盛京的春近了尾聲,漸漸有了夏的炎意。
一大早,城南柯家的宅門被人推開,從裡走出箇中年婦人。
這婦人一半舊合梭布褙子,頭髮挽髻,圓胖材,面善得很,臂彎裡挽一隻竹編的掛籃。
門房同打招呼:“萬嬤嬤。”
萬福家的點頭應了,一徑朝巷花市的方向趕去。
柯老夫人喜甜,萬福家的做甜食手藝好,最擅長蒸造各式各樣鮮花做的糕餅。近來老夫人最吃落梅餅,以梅花碾末混新鮮餅中,小朵梅花形狀,盛在盤裡,好看又好吃。
不過如今已過穀雨,眼看著再有半月要立夏,梅花早已該下市。眼下巷花市中買的梅花是去年所存,待賣完這批,只能等今年冬日。是以,萬福家趕得早了些。
待到了巷,還未進花市就聞得撲鼻異香。春夏花多,各攤位上擺著花卉,山蘭、素馨、芍藥、紫蘭……馥郁芬芳,熱鬧。
萬福家的尋了賣梅花的攤子,將這攤子上剩下的梅花盡數買完,又買了幾把做甜食用的香草,方才挎了籃子往回頭走。
巷門口本就人多,車馬不絕,花市人人。萬嬤嬤才往外走,冷不防從花市外竄出來個十二三歲的乞兒,一頭撞在人上,直撞得萬嬤嬤“哎唷”一聲摔倒在地,不等住對方,那小乞兒見狀不妙,一溜煙跑了。
萬嬤嬤半個子歪倒在地,只覺得腳腕鑽心得疼,一時竟爬起來不得,撐著將撒出去的花草收進籃裡,又低聲罵了幾句。
這時候,忽然聽得有人在耳邊說話:“大娘沒事吧?”
萬嬤嬤抬頭,看見眼前站著兩個年輕姑娘。
一個穿著青比甲,生得俏麗機靈,梳著個丫鬟髮髻,另一個一深藍布,紅齒白,骨瑩潤,正關切地著。
萬嬤嬤這會兒腳疼得很,四周人來來往往又很是不便,就道:“勞煩姑娘將我扶到巷口那塊石椅上坐一會兒。”
那青丫鬟便笑著攙扶起道:“不妨的。”
萬嬤嬤被這二人扶著走到外頭的石椅上坐下,越發覺得腳腕疼得厲害,想試著站起來走走,才一用力,又疼得齜牙咧。
藍姑娘看了看腳腕,搖了搖頭:“扭了骨頭,眼下是不能走的了,三五天裡也最好不要用力。”
萬嬤嬤“呀”了一聲,慌道:“這下壞了。”
是出來買梅花的,花市離柯家還有好一段距離,這會兒要去馬車也趕不及。
藍姑娘想了想,對萬嬤嬤道:“雖說扭了骨頭,但用金針灸一灸,不用半日也能好。”
“針灸?”萬嬤嬤疑,“這附近有針灸的地方嗎?”
青丫鬟笑嘻嘻道:“我知道這附近有個仁心醫館,離花市很近,大娘要不要去看看?”
萬嬤嬤一愣:“仁心醫館?”面詫然,“是不是最近賣鼻窒藥茶賣得很好的那間醫館?”
丫鬟一怔,又笑道:“您也聽過仁心醫館的名字?”
“那當然了,這藥茶名兒近來都能聽到。”萬嬤嬤看了看自個兒腳腕,“既然都說仁心醫館做的藥茶好,多半有些真本事,勞煩兩位姑娘,將我送到仁心醫館。待後日我腳好了,一定好好謝謝二位。”
“小忙罷了,大娘不必掛在心上。”丫鬟笑著看了藍姑娘一眼,“姑娘,咱們一起將這大娘扶著走過去吧。”
“好。”
……
陸瞳與銀箏將傷了腳腕的萬嬤嬤扶了一路,走到了仁心醫館。
杜長卿正坐在藥櫃前發呆,瞧見陸瞳回來,還有些奇怪:“陸大夫,你不是去買花了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一大早,仁心醫館剛開張,陸瞳就對杜長卿說自己要去花市買花,帶著銀箏先走了。
萬嬤嬤聽了杜長卿的話,詫異地看向陸瞳:“陸大夫……你是大夫?”
陸瞳頷首。
銀箏笑瞇瞇地攙著萬嬤嬤的胳膊往裡走:“放心吧大娘,我家姑娘醫高明得很,那藥茶就是做的,等下給你腳腕子灸一灸,保管一會兒就不疼了。”
杜長卿尚有些不明況,待聽陸瞳說了來龍去脈以後,一言難盡地瞧了一眼:“你倒是發善心,濟世。”又往近湊了一湊,低聲問:“不過你真會針灸?不會是騙人吧,我先說了,要是給人壞了,我可保不住你。”
陸瞳沒搭理他,兀自去箱裡取了金針來。
外頭,萬嬤嬤半靠在躺椅上,著陸瞳的目還有些懷疑,遲疑道:“陸大夫,要是不行……”
“屬於臟腑,外絡於肢節。”陸瞳已除去萬嬤嬤的鞋,坐著稍矮些的椅子,將對方的放在自己的膝頭。
只見那腳腕腫著老大一個包,瞧著嚇人,道:“針刺後經絡暢通,淤腫消退,很快就能下地,大娘不必憂心。”說罷,抬手將金針刺進萬嬤嬤腳腕。
萬嬤嬤滿腹的話便都說不出口了。
陸瞳的作實在太快了。
銀箏見狀,從旁倒了碗茶遞給萬嬤嬤,笑道:“大娘寬心,我家姑娘既是這裡的坐館大夫,本事自然不小,且先喝杯茶緩一緩,灸完等約莫個把時辰就好了。”
萬嬤嬤接過茶來,笑得很是勉強。
銀箏又搬了個杌子坐在萬嬤嬤跟前,與閒話:“我剛剛聽大娘的口音,不像是盛京口音,倒像是應川的。”
萬嬤嬤聞言,倒是被轉了注意力,笑道:“不錯,我就是應川人。”
“真的?”銀箏高興起來:“我家也是應川的。沒想到在盛京也能瞧見同鄉,真是有緣!”
萬嬤嬤亦是意外:“竟有這樣的事,難怪我今日一見姑娘就覺得可親!”
二人同鄉乍然相逢,自是生出無限親切,立刻熱絡地攀談起來。銀箏本來就伶俐活潑,與萬嬤嬤說些家鄉話兒,不一會兒就將萬嬤嬤哄得心花怒放。拉著銀箏一口一個“我的姑娘”喊得親熱。說到興頭上,連自己腳腕子上的金針都給忘了。
杜長卿掏了掏耳朵,似對這鋪子裡嘰嘰喳喳的攀談有些厭煩。
陸瞳卻微微笑了。
自打進了仁心醫館以來,沒有一刻忘記自己的使命,從不懈怠對柯家的打聽。
這婦人每隔五六日,都要去巷花市鋪子裡買些花草,又說得一口地道的應川話。銀箏當初淪落歡場時,認得一位家在應川的姐妹,僥倖學過幾句。
於是陸瞳早早買通了廟口乞兒,去巷花市自演了一出助人為樂的戲碼。
衝撞、施善、引人、同鄉,一切不過是為了故意接近這婦人的手段。
垂著頭,從絨布上取下最後一金針,慢慢刺進萬嬤嬤的腕間位,聽得萬嬤嬤笑道:“我屋裡人,當家的跟著柯大老爺做事,今日一早是出來買梅花的,可惜被那小混賬衝撞,梅花碎了不。”
陸瞳刺針的手微微一滯。
須臾,笑著抬起頭來,問:“柯大老爺?可是盛京賣窯瓷的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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