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大家都說他變了，一個年人，先歷喪父之痛，又獨挑重擔，三年間幾經生死大難，若毫無變化，反而了怪事，沒有人覺得他變了有什麼不對，再不著調的紈绔，經歷了這些也是會長大的。

卻只有知道，他本就不是紈绔，清楚他真實的面目，總覺得他有哪里真的不一樣了。

所以當那天，他向遞來一包能要命的糖，在傷心、委屈，甚至萌生出恨意之后，突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他遞來那包糖時的神，好像當真不知道這會要了的命。

就像這段日子他看向的每一個眼神，也是真的全然不認識。

不認識……

默念著這四個字，恍惚間，突然想起當年出征前夜，他來見的最后一面。

那一夜，他看起來前所未有的心事重重，幾次言又止，最終卻只是留下那麼一句話：“若來日再見，你發現我與你相見不識，就當我們從未相識，不要再找我，也別再等我。”

彼時前線戰事吃，以為他擔心自己無法活著回來，才說這樣的胡話。

可時隔三年重新回想，聯想他回京之后對的態度……若他擔心自己戰死沙場，那也應當是無法再與相見，為何會有“相見不識”的說法？

那一晚，他想說又不能說的到底是什麼？

開始胡思想，想起越來越多的往事。

想起他與在汀蘭水榭談天說地之時，曾說自己經常做一個奇怪的夢，夢到自己在邊關的泥里雨里挨打，夢里他爹像訓練死士一樣訓練他，讓他與玄策軍最強的戰士廝殺，當他被打倒，不能喊痛，得在最快的時間里爬起來還手，否則頭頂的刀便真的會落下……

他說可他又覺得，那個小年只是和他長得一模一樣，卻并不是他，他能覺到他的痛苦，也能覺到他與他不同的和想法。

于是突然有了一個非常、非常可怕的猜想——

倘若這世上真有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以他的份回到了京城，當那個人發現那枚被悉心藏起的字佩，比起裴雪青的裴，他更可能聯想到的是姜稚的，不是嗎？

思慮幾天幾夜之后，焦躁難安地叩開了沈府的門，堅決地一定要見到他。

想這個猜想如此荒誕，應當只是萬中有一的可能，期著他今日可以像個負心漢一樣徹底地回絕。

可是他沒有。

今日在沈府的一切，全都印證了的猜想。

緩了許久，裴雪青抬起眼，向西北的方向，哽咽著輕聲問：“他走的時候……疼嗎？”

元策眉頭皺起，垂在側的手輕輕攥握拳，沒有作答。

“是——什麼時候的事？是不是今年五月里……”

元策目一閃：“你……知道？”

裴雪青背著眨了眨眼，眼淚大顆大顆淌落。

不知道，當時不知道，只是有天夜里忽然心悸驚醒，無端落下淚來。后來邊關傳來消息，說玄策軍那支主力軍大敗，幾乎全軍覆沒，所幸援軍及時趕到救回了將軍，以為那一夜只是應到了他的難過。

“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應……”裴雪青出了會兒神，回過頭去，“就像他說，他很早就夢到過你，但他是不是其實在出征前夜才知道你的存在？”

元策點了下頭。

裴雪青不再說話，好像想知道的已全都問完了。

元策僵握了許久的拳：“對不住，我——沒有救到他。”

“還有回京以后，我不知道——”

裴雪青像哭著又像笑著，搖了搖頭：“不是你的錯，若不是這樣，我可能還要被蒙在鼓里更久，我早一些知道他的去，這世上就多一個人念著他，不是嗎？”

裴雪青低下頭收拾好眼淚，長出一口氣：“你放心，我與他的事連家父與家兄都不知曉，今日這些話只會留在這個水榭里，今后無論你用他的份做什麼，都不必顧忌我，我也不會與任何人說。”

元策抬起眼來。

“他生時為質，做不了自己，走后至要留得安寧。我保護不了他，至現在可以保護一下他的家人。”

元策：“……多謝。”

裴雪青出個笑來：“也不是白白替你保守的，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你說。”

裴雪青指了下他的來路：“你回去時，沿著這條木橋慢一些走，我最后把你當他一次，就當他今日在這里同我告別了，可以嗎？”

元策默了默，點頭：“好。”

裴雪青將眼底模糊視線的淚掉，靜靜目送他轉，看他走上木橋，邁出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慢慢地一步步越走越遠，一直走到木橋的盡頭——

微笑著揚起手臂，朝那道即將消失的背影用力揮了揮，眨眨眼，眨下滾燙的熱淚來。

第42章

午后, 沈府東院書房。元策仰頭靠著椅背疲憊地了眉心，因裴雪青那幾個提問，從汀蘭水榭回來后, 腦海里就一直反復回閃著與兄長有關的畫面。

他從記事起就知道兄長的存在, 而兄長卻直到出征前夕才知道他。三年前，兄長初到河西, 仿似不敢相信自己當真有一個孿生弟弟。相逢那日，他們在弱水河畔遙遙對，兄長看見他摘下那張屬于斥候的面, 出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眼神里滿是震和奇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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