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妹妹，金應當是——”一旁裴雪青聽著二人對話，附到姜稚耳邊悄聲說了兩個字。

姜稚臉一變，再次向城樓之上潑下的一桶桶黃水，胃腹一陣翻騰，拿帕子掩著干嘔了一下。

元策失笑，抬手去拍背脊：“說了你不會想知道。”

“本郡主今日的閱兵就、就到這里了，我去你帳子里歇會兒。”姜稚朝元策揮揮手作別，捂著胃腹轉往高臺下走去。

元策看了眼姜稚的背影，剛要轉頭拜托裴雪青，裴雪青已經抬腳往下走去：“我去顧著些稚妹妹。”

元策朝裴雪青點了下頭：“有勞。”

營帳里，姜稚連喝兩盞清口的熱茶才下那陣嘔意，坐在元策的臥榻上緩了會兒勁，回想起方才裴雪青口中那句“糞水”，百思不解地問：“為何還要將金燒熱拿來退敵，這是冷是熱都惡心人的吧……”

裴雪青坐在對面搖了搖頭：“燒熱的金并非靠惡心退敵，而是殺傷力極大的武，不單會燙傷人，還會染人上的傷口，被金澆過的人很快就失去戰斗力了。”

“原來是這樣……”

“我也是從前聽沈元策說的，打仗的門道有許多，因為這個特別我便記住了。”

姜稚點點頭，這麼一想，倒不覺惡心，只覺這你死我活的拼殺當真殘酷至極。

不知阿爹當年守城時是不是也曾經歷過這些。

見姜稚忽然發起呆來，裴雪青問道：“你近來怎麼想起日日來軍營？”

姜稚手捧熱茶，長睫低垂著眨了眨眼：“就是想看看他每天都在做些什麼，待在深墻大院里什麼也不知道……”

什麼也不知道，只會一日一日心里發慌，明明河東與河西相距兩千里，一時半會兒也沒有由頭開戰，可就是覺得不安，總會時不時想起那夜的夢。

就怕像當年一樣，在家里渾然不知高高興興的，突然有人跑來告訴阿爹阿娘的噩耗。

裴雪青打量著的神：“看你好像有心事，你若有什麼開解不了的，不妨與我說說。”

姜稚抬眼看向裴雪青。元策沒與裴雪青說的事，自然也不能說。

帳外天漸暗，帳子里點起燈燭，姜稚擱下熱茶，抱膝坐在榻上：“雪青阿姊，你說，大家怎麼都有非做不可的事？”

裴雪青不解：“什麼非做不可的事？”

“譬如我阿爹要擁護皇伯伯上位，我阿娘要追隨我阿爹，還有——”姜稚想了想，“沈元策與你提過我，想必也同你說過，有一回他曾嘲笑我，說四殿下向皇伯伯婉拒了與我的婚事？”

裴雪青回想了下，點頭：“有這麼回事。”

“其實小的時候，我與四殿下的確甚篤，長輩們也戲說等我們長大之后要給我們指婚，當時我也不懂的，只因與四殿下玩得好，便覺得說不定將來真的會嫁給他。”

“后來我家中出了變故，搬進侯府，和那些皇子公主來往便了許多，不過在我最難過的那幾年，四殿下若得機會出宮，還是會來侯府看看我，偶爾給我送些自己做的小玩意兒……只是忘了從哪一年起，他便不怎麼與我走了。”

裴雪青蹙眉：“這是為何？”

姜稚笑了笑，慢慢地說：“一開始我也不明白，后來才知道，原先和氣的端王府早就不復存在了，皇宮里明爭暗斗，是吃人的地方，大家都變了，四殿下作為庶出的皇子生存不易，平日常欺負打，他母親娘家沒有權勢，也無力立足深宮。他若要給自己和母親掙一個前程，便該娶一個對他有助益的妻子，而我——這個他小時候的玩伴，父母雙亡，空有一虛無的榮銜和皇伯伯隨時可以收回的寵，對他來說絕非良配。”

裴雪青怔怔看著姜稚，半晌沒說上話來。

姜稚抿了抿，又笑：“可是就像我阿爹選擇社稷沒有錯，我阿娘選擇我阿爹也沒有錯，四殿下要掙前程，在我與前程之間二者選其一，并未貪心多得，其實也沒有錯。只是他們都有非做不可的事，我雖然在他們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可在他們非做不可的事面前，好像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裴雪青搖了搖頭：“你別這樣想，選擇雖兩難，但總會有人覺得，你才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事。”

姜稚抬頭著頭頂的這座營帳：“會嗎？”

裴雪青看著視線落，猜到的心事：“你擔心在沈將軍這里重蹈覆轍，還在猶豫與他的親事？”

姜稚一不地坐著，沉默片刻，點下頭去。

至親仇，若換作是也不可能放下，都不需要問，便知那是元策非做不可的事。

可他的對手是連朝廷、連皇室都畏懼的河東，這件非做不可的事無異于行走刀尖，命懸一線。

姜稚雙手抱膝，下抵著膝蓋，出神地道：“我只是在想，他先前與我求親，是因為娶我與他非做不可的事在同一個方向，可如果有一天，他非做不可的事和娶我南轅北轍，又或者……他可能要為他非做不可的事付出命的代價，那我怎麼辦？”

“我是不是……又是被拋下的那一個。”

第73章

裴雪青到邊的寬之言吞吞吐吐了幾次, 始終沒能出口。

若此刻在面前的人當真只是一個憨天真, 萬事不缺的郡主，也許可以勸姜稚樂觀些，不要去擔心未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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