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元策沉默良久，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可惜見微天師窺見的天機沒有救下兄長。

姜稚早前在太清觀也曾問過張道長，見微天師既可窺見天機，為何不能改變更多人的命運？

張道長說，凡事由因生果，因誰而起，方可由誰結果。

姜稚才明白，沈元策以沈家獨子的份死去，與見微天師的預言無關。他的因果不在見微天師那里。

但姜稚還是忍不住想，沈元策的因果總會在誰那里。在屬于他的那個來生里，或許他也能擁有一種新的可能。

姜稚捱著元策的肩慨：“要是他還在呀，如今估計日日在我跟前炫耀，說——‘嘿，郡主跟我斗了這麼久，還得跟著我弟我一聲兄長，你說咱們倆誰贏了？’”

元策側目看：“倒是委屈你跟著我降輩分了。”

“我怎麼會委屈呢，雪青阿姊肯定站在我這一邊，有雪青阿姊幫我說話，他不得一聲不敢吭？”姜稚一揚下，“最后贏的人，還是我。”

“這麼一算，我沈家地位最低的便是兄長了，我還能排兄長上頭一個。”元策抱臂看著面前的墓碑，滿意地嘖了一聲。

兩人從墳園出來，送沈夫人上了馬車，而后決定一路踏青回城。

元策牽著姜稚走在晴日的春野里，忽然聽見問：“你說你兄長要是知道你給他添了這麼一筆弒君謀逆的罪名，會不會來夢里找你算賬？”

“我不也給他添了年封侯的功績？”元策挑眉，“是非功過，任后世評說，后之名本無意義。”

“那你呢？”姜稚晃著他的手，偏頭看他，“如果連姓名也不曾留下，你會憾嗎？”

“不是有你一天我八百回嗎？”元策笑著回看。

或許曾經的他會覺得不甘，會覺得不公，可如今——

世人不知他來，不知他姓名，但喚他姓名，便勝過世間千千萬萬人。

姜稚笑起來，與他并肩漫步朝前走去，看遠方碧空如洗，春山如笑，側綠茵遍野，花團錦簇，正是春和景明，四方安寧的好景。

若烽火再起，他便做世人的戰神。

若天下無戰，他便做一人的元策。

【后記】

永寧三年，北羯趁玄策軍失主，卷土重來。

自興武十一年兵敗于沈氏，北羯蓄力四年，一雪前恥，舉傾國之兵進犯河西。

大燁邊關告急之時，一兜鍪遮面的將軍橫空出世，率玄策軍迎敵，首戰狂殲北羯十萬騎兵，一戰封神，震驚四海。

北羯憤而舉兵再攻，再失一戰，節節敗退。

玄策軍乘勝追擊，連戰連捷之下一路所向披靡，勢如破竹，殺至北羯王庭。

北羯二十萬控弦之士全軍覆沒，幾遭滅族之災，卻連玄策軍新主面容也未曾看上一眼。

大燁上下亦驚嘆于本朝數年之竟得兩位百年難得一遇之年將才。

聽聞將軍十歲玄策軍，為玄策軍中頂尖斥候，十余年來卻從未以真面目示人，軍中亦只知其代號“棘竹”，不知其姓名來。

探究之下，有人驚覺這位面將軍與永寧元年已故沈氏形、聲音皆酷似，一時流言四起，眾說紛紜。

永寧四年，世人方知沈氏元策在世尚存一孿生胞弟，為當年見微天師雙生子禍國預言所害，一生匿暗，不得見天。

舉朝震，永寧帝嘆天縱奇才不當埋沒于塵，亦不當為無稽預言所累，因其過去戎馬半生，立下赫赫戰功，如今亦無懼此，再救河西于水火，故免其欺君之罪，亦免其與其兄連坐之罪，封破軍侯，令領玄策軍，愿忠臣良將，永執戟明。

傳聞破軍侯份曝后，有好事者前往姑臧瑤園，提議若永盈郡主對沈氏元策心有所憾，或可以破軍侯為替，再續前緣。

不料話音剛落，破軍侯橫眉冷目，從里步出。

來人倉皇離去，臨走見府邸門匾之上“瑤園”三字，方才后知后覺——

瑤，北斗七星第七星，又名破軍星，永盈郡主與破軍侯或早結連理。

【—正文完—】

第99章 主角前世·上(“我的命我認了就是了”)

興武十三年冬，冷宮。

荒僻的宮室門扇閉，除去通風的孔，四面窗子皆被木板釘死，即便是一天當中日頭最盛的時刻，也只有幾縷縹緲的束從木板間的隙進來，照見殿頂飛舞的塵芥。

一室清寂里，快燒盡的炭火發出微弱的殘，驚蟄趴在榻沿，被噼啪一聲驚醒，猛然睜眼才驚覺自己不小心睡了過去，立馬抬頭往榻上看去。

榻上人烏發披散，面蒼白，不安地蹙著眉頭，昏睡中不知又夢見了什麼，垂在側的手牢牢攥拳，用力到渾打。

驚蟄慌忙將姜稚掐進掌心的五指掰開，看見掌心紫紅的月牙印，匆匆起去屜柜取藥膏。

旋開瓷瓶的蓋子，卻發現藥膏已然見底，往外喚人，喚了好幾聲，回應的只有窗外烏糲的呀呀響。

一個已然無用的人質，連看守的人也不再在意。

誰還記得此刻躺在這廢棄冷宮，無人問津的姑娘，曾是長安城中最最驕縱恣意，比天家公主還得圣寵的千金貴。

從珠圍翠繞，眾星拱月到跌塵泥，不過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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