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被噎得啞口無言,卻又難以言喻地滿心輕鬆.那是一種奇妙的覺,跟在一起,可以暢所言,甚至說出心最深的**和野心,既不怕被人出賣,也不怕遭人嘲笑,彷彿聊天而已.高不勝寒,除了,跟誰還敢說上一句半句這樣的“大逆不道”之語？

花溶忽然問：“你可知道秦大王的下落？”

他聽此時提起秦大王,心裡無端地便惱怒起來：“你問他乾嘛？”

“沒事,隻是,他是你的老對手了,問問你知道他的近況不而已.”

他恨恨地：“這個老賊,比毒蛇還狡詐,比泥鰍更溜,本太子要是抓住他,非殺……”殺字不再說下去,他知道花溶的忌諱,此時,完全不想因為秦大王跟翻臉,立刻轉移了話題,“花溶,幸好你不曾去投奔他,他並不值得信賴……”

認真地點點頭：“我當然不會去投奔他.”

他拿不準話裡的真假,是怕自己因此殺了秦大王,還是真的跟秦大王一刀兩斷了？

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直言道：“四太子,你其實並不需要煞費苦心地去殺掉秦大王……”

語氣裡不自流的維護,令他的妒忌之火嗖地一聲竄上來,冷冷道：“秦大王並不好殺,也許,他不殺掉我就算好的了.”

“他娶妻生子了,又快回海上了,跟你井水不犯河水.”

這還像句話,他眉頭舒展：“要是這個海盜真的走了,本太子也不妨放他一馬.”

花溶淡淡一笑：“其實,殺掉嶽鵬舉,對你來說就已經足夠了.秦大王是個局外人而已.”

語氣裡殘餘的怨恨和惆悵,他訕訕地,再也答不下去.

金兀看看遠方的殘,曖昧而溫暖地照耀在遍佈河岸的野花上,調和一種五六的絢爛,彷彿日落之前最後的輝煌.

“花溶,你看,夕多！”

扭過頭,本不看：“不,我討厭夕！”

“哦？”他興致,“為什麼？”

為什麼？夕的麗,每一次帶來的都是劫難；甚至不知道看到它落山後,還會不會看到它升起來.從十七歲起,就很討厭夕了.

“花溶,難道你不覺得很？夕,是人間最的事之一,看著最麗在自己麵前消失,那是一種極度的傷.你們漢人有‘夕古道無人語,禾黍秋風聽馬嘶’；‘夕鳥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

倉促打斷了他的風雅,尖銳道：“難道你就沒聽過‘夕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他一呆,再也說不下去.

昔日穿了紅宮裝,香手托腮,揮毫寫字的子不見了；素手烹茶,淺淺的子也不見了；甚至那個黃昏的漁家,一曲歌罷,引自己上當的子,也不見了.隻剩下邊做著這個滿腹心思隻剩下報仇雪恨,神憔悴的子.

連夕,在眼裡都已經變了魔鬼.

兩人陷了沉默,夕在天,滿目緋紅,卻再也沒有探討的餘地.

陸文龍的聲音在林外響起：“媽媽,阿爹……”

金兀看著他跑來,提著長槍,英姿颯爽,經過這些日子的磨練,他彷彿又竄高了一頭,英俊的小年,慢慢地,有了男子漢的雛形.

約裡,那是一種期待已久的風,妻子,紅袖添香,他們纔是自己的家人.

“花溶,我就隻有這麼一個兒子了！”

說完,他才發現自己語氣裡麵的哀怨.像一個怨男.

“不,四太子,你兒多的是……”忽然想起,他的確有過兒子,但現在兒子們都已經死了,便改了口,“你還有兒……”

“可是,們都不如文龍.常年征戰在外,們跟我沒一個心的,甚至無一人在我麵前撒過.”

那是當然.以為隻是兒而已.無論是大宋還是大金,需要的都是男人,勞力,勇猛的戰士,兒,總是可有可無的.既然不曾傾注心,又何來多犢深的？

“如果你要文龍,可以帶他回去！”

他微微惱怒,就是這樣,當初拚命地要帶走孩子,現在又拚命地要還回來.“花溶,難道你就不曾想過孩子的？”

花溶來不及回答,陸文龍已經跑過來,坐在二人中間,一手拉著一人,滿麵笑容,臉上時亮晶晶的汗水,又大又黑的眼珠子十分明亮.這是他第一次沒有看見二人吵架,如此和睦地坐在一起,不是仇人,彷彿真正一家親.“阿爹,真好,我一直希能這樣……嗬,媽媽,這樣真好……”

二人臉上都出了笑容,金兀不自地看去,才發現,這是二人第一次表如此協調.他心裡一跳,那種久違的心的覺忽然跳起來,帶著淡淡的溫馨和朦朧的喜悅.

“阿爹,你送我的赤兔馬真是好極了……媽媽,阿爹給我帶來了許多好玩意,哈哈,我真喜歡……”

他一個人不停地嘰嘰喳喳,彷彿第一次領略到“父母雙全”的快樂,那種到極度寵的屬於孩子的喜悅.

花溶默默地聽著,越是這樣的時刻,越是不願意潑孩子的冷水,哪怕是假象,也願意極力維持他這種短暫的快樂.

金兀拉著兒子的手,看著遠已經開始點燃的火堆.陸文龍順著他的目,高興道：“阿爹,今晚我們要舉行大宴,你留下吧,很好玩的……”

金兀剛要答一聲“好”,花溶卻先開口：“文龍,那不是大宴,是招魂,是祭奠族人們死去的靈魂.你阿爹不適宜留下.”

金兀滿麵失,他自然知道這是招魂,如果他留下,相信大蛇部落也會很高興.可是,花溶擺明瞭就是趕自己走.

“花溶,我想陪陪兒子,這也不行？”

“你如果想陪他,可以帶他一起走,朝夕相豈不是更好？”

他驀然起,有些惱恨.他知道的打算,隻要扔掉了這個“包袱”,就可以輕裝上陣——去送死了！自己卻偏不如所願.

陸文龍急忙拉住他：“阿爹,你要去哪裡？”

“天不早了,你阿爹該回去了.”

他終於忍不住了：“花溶,不用你催促,我自然曉得走.”

沒有繼續說下去.

前麵,金軍已經列陣,等著主帥一聲令下,啟程返回.星夜趕路,再見,不知何時.陸文龍依依不捨地追上去：“阿爹,你什麼時候再來？”

“隻要你媽媽同意,我隨時都會來.”

球踢回來了,花溶卻並不接招,佯裝沒聽見.

金兀跟兒子說了再見,揮揮手,翻上馬,烏騅馬嘶鳴一聲,在夜風裡十分地嘹亮著.他忽然回頭向兒子招手：“文龍,你過來,阿爹有話跟你說.”

陸文龍跑過去.他聲音很低,父子倆幾乎是在竊竊私語,陸文龍的臉上逐漸有了笑容,隻一個勁地點頭.

他十分喜悅：“阿爹,你再也不會生媽媽的氣了？”

“不,阿爹立誓,既不打也不關了”他思索著,知道孩子對那一段記憶猶新,所以分外慎重.

“你告訴,阿爹喜歡,一輩子都會待好.”

“阿爹,你為什麼自己不說？”

“因為聽你的話.你說了才會相信.兒子,你忘了我們大金立誓的規矩？要找一個證人,還要兩塊石頭……”金兀十分神地一笑,竟然真的從懷裡拿出一塊玉石,那是可以一分為二的一種玉佩,十分罕見,做工細.他悄然遞給兒子一半,“兒子,拿著,這樣你就是證人了,以後阿爹就不敢待你媽媽不好了,知道了麼？”

陸文龍趕將玉石揣在懷裡,他在金國長大,知此中習俗,立即明白父親的笑容下麵的慎重其事了.他拍手稱快,也學著阿爹的樣子神地小聲說,十分得意：“哈,對啊.有我作證,以後你就不敢待媽媽不好了……”

“兒子,你真聰明！”金兀拍拍他的肩,這才滿麵笑容不經意地看一眼花溶的方向.

陸文龍興地著手,金兀十分滿意,這纔打馬就跑.

陸文龍追逐著他的影,直到眾人走得毫無蹤影,才跑回來.在開滿鮮花的河岸,他迎著晚風奔向花溶,一把拉住的手,十分喜悅：“媽媽,阿爹我告訴你……”

“什麼事？”

“他說他喜歡你,以後一定待你好,也待小虎頭好.阿爹也很希我們三個能在一起,他說隻要我乖乖的聽你的話,天天跟著你,孝敬你,我們終究有一天會在一起……”

花溶驚愕半晌,金兀竟然這樣對孩子說話.

“媽媽,你說好不好？”

沒有回答.前方,晚風發出颯颯的聲音,夜幕降臨,這片叢林開始森起來.空氣裡彷彿都是腥的味道,提醒著曾被各種毒蛇化為腥味河水的千萬.

有資格要求和浪漫的,永遠都是勝利者.金兀,他現在是被勝利沖昏了頭,大大地逾越了自己的本份——以為一切都可以手到擒來,正在大肆表演“鐵漢”.

金兀,其實是一個伶人！

一個不切實際的伶人.

一場大雨,周圍的山穀如水洗過一般,褐的沙子而潔凈,周圍的灌木綠得如一大團大團的黑絨.

昔日練兵的山穀已經寂靜,大部隊和糧草已經先行撤離,隻剩下三千人馬,搬運最後一些輜重.

一夜新娘

一夜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