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溶著意觀察,隻見這白城子,墻基穩固,易守難攻,尤其是四方臺,簡直就是一個大型的堡壘,可攻可守.忽然意識到,金兀曾說的“天下者,有德有力者居之”也許並不是一句純粹的玩笑話.比起黃口小兒合刺,他在戰馬上縱橫半生,打下半壁江山,有這個想法,隻怕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

金兀停下腳步：“花溶,你們先去觀禮臺,我去換祭服.”

“你不用管我,你忙去吧.”

陸文龍卻興地拉著他的手：“阿爹,我是跟你一起去麼？”

他看一眼花溶,花溶不置可否,他才欣然道：“你是我的兒子,當然要一起去祈禱,讓老龍王永遠保佑我們白城子風調雨順,人民安居樂業.”

四方臺上已經搭好了祈雨的蓬臺.

高高的老龍王被供奉在正中,下麵的香案擺放著五線,五牲畜,五香果,還有五個男,都是彩的紙草做.本來,按照昔日金國的野蠻祈雨法,是要用真正的男的,但這些年的逐步漢化,金兀便下令取消了這個可怕的陋習,改用紙草人代替.

花溶並沒去觀禮臺,而是站在人群裡聽著老百姓的竊竊私語.

“以前可是用真人殺了祭祀老龍王,幸好四太子下令廢除了……”

“也不見得,也許就是沒有用真人,龍王爺才生氣不下雨了……”

花溶忍不住淡淡道：“龍王爺纔不會那麼沒有仁慈之心,他是神仙,豈會那麼殘忍地對待他的人民？”

眾人不知是誰,一個人趕說：“對對對,用真人,若是用你的兒子,你的閨,你願意嘛？”

“……”

正在爭論時,忽聽得大祭師尖尖沉沉的聲音,彷彿殺殺了個半死的那種瘮人的聲音：“有請四太子,祭祀儀式開始……”

眾人立即安靜下來,隻見高臺的左邊,兩排打著雨雲形狀扇子的儀仗隊開路,中間,兩個穿著大袍子的人緩緩走出來.為首者自然是金兀,他帶著高高的冠冕,上的袍子是改良後的黑白兩,中間是巨大的八卦圖案.據說,三國後期,這種八卦圖案就在各大數民族部落融流傳,但花溶也沒有想到,他們祭祀時的巫服竟然是八卦服.金兀手裡捧著一個寶瓶,眼睛平視,目凝聚,神態莊重又認真.在他後,陸文龍也是同樣凝重的表,完全是小大人模樣,一板一眼,也拿著一個同的翠綠玉瓶.據說,那瓶子裡裝的是經過巫師祈禱的“水之源”,要用它祭拜了龍王後,灑下大地,如此,便會烏雲滾滾,召喚來雨神,得到彌足珍貴的雨水.

認識金兀許多年,對他的印象,除了戰場上的敵人,時真時假捉不定的附庸風雅故作多,除了他的高超的玩弄權和謀的伎倆,一句話,除了戰犯加上腹黑政客,花溶對他的其他印象,便是全部停留在他的妻妾爭奪裡,耶律觀音,王君華,小薇……林林總總的人,風流,又薄寡義.

這是第一次離了這些印象,以一個公正的角度來看待他——要評價一個男人,除了他的權謀,除了他的私生活（很簡單,隻要他不是你的丈夫,哪怕他娶了一萬個人,又跟你有什麼相乾？）,更主要的是看他的人品,尤其是執政者,得看他在民眾心目中的口碑,到底為他的人民做了多事.

原來,在白城子,金兀是另一幅樣,是真正的一個英雄,他輕徭薄賦,鼓勵墾荒,開倉賑災,親自祈雨,甚至因為乾旱帶來的小規模暴,也因為得到了糧食和風聞四太子的到來,迅速自行平息.

大祭師的聲音還是扁扁的,如被勒住了脖子的：“祭拜開始……龍王祈雨……烏拉嘛米哇啦……”他奇奇怪怪地唸了一串咒語後,金兀便走到龍王的塑像前,跪在團上,將寶瓶舉過頭頂,向龍王行三跪九叩的大禮.行禮完畢,他轉過站起來,然後,陸文龍便跟上去,也學著他的樣子行禮,完畢,走到父親邊,跟他並排站在一起,父子倆都舉了寶瓶,登上四方臺的最高,開啟綠的寶瓶,向下,將寶瓶裡的水高高地揮灑下去.一陣淡淡的雨霧之後,寶瓶裡了準備好的一支野靈芝模樣的植,放到了高臺上的龍王旁邊.

然後,大祭師就揮舞了一把寶劍,念念有詞,對著東方和西方各自砍殺六六三十六次,寓意著在驅趕攔住雨神的各路妖魔鬼怪.

臺上的儀仗隊便唱起歌來,伊呀呀呀的,便跳邊唱,手舞足蹈,形如原初的野人.

花溶讀王充的《論衡》,並不怎麼信鬼神之說,也是不相信金兀的什麼祈雨.天下本沒有什麼龍王,豈能管得了你下不下雨？所謂祈雨,不過是安民心而已.

此時殘紅,天馬上就要黑了,本看不出什麼要下雨的跡象.

老百姓則不管這些,紛紛揚揚地討論著,一到祈雨結束,便興高采烈地回家,彷彿馬上就要天降大雨似的.

金兀依舊穿著大大的袍子,盛夏穿著這樣的袍子,他汗流浹背,卻並不立即去,四一看,方見花溶從人群裡走過來.

“花溶,你怎麼不去觀禮臺坐著觀看？”

花溶還沒回答,陸文龍也跑過來,不停地扇著袖子：“媽媽,好熱,我好啊……”

“好好好,我們馬上就去喝水.兒子,我們現在纔是真正到家了,”金兀無限喜悅,“兒子,這纔是我們真正的家,在這裡,你就是小國王,想乾嘛乾嘛……好了,我們馬上回去,有好東西等著你……”

陸文龍不可耐,拉了花溶的手就走.

白城子下麵,便是巨大的宮殿.全是漢白玉和大理石砌,雙足一踏上,立刻覺到一寒氣,跟外麵的酷暑形鮮明的對比.

此外,並不奢華,甚至算得簡樸,跟四太子在上京和燕京府邸的豪華,完全是天差地遠.

金兀見花溶滿臉意外,像是知道在想什麼,笑道：“燕京和上京,那是別人的地盤,我當然能多奢華就多奢華；可是,白城子是我私人的,是我的地盤,所以,我隻想國富民強,先積累財富,不能勞民傷財……”

果然,這纔是四太子的心所想,他果然是有極大野心的.

陸文龍卻不管這些,興沖沖地一直往前走,開闊,便是一些森森的古柏,大環繞,毫也沒有因為這近兩個月的乾旱而到影響,依舊茁壯提拔.此時,最後的一抹朝霞已經散去,陸文龍迫不及待地端起一名仆役遞上來的酸梅湯一口氣喝完,正要說話,忽然聽得一陣轟隆隆的響聲.

就連花溶也嚇了一跳,天空漆黑,烏雲佈,豆大的雨點就掉了下來,很快,雨變了瓢潑的大雨,無邊的雨幕縷縷,像一道不風的墻.

陸文龍大大嚷,出手,豆大的雨點濺在他的手心裡：“哈哈哈哈,真的下雨了,阿爹,真的下雨了.媽媽,是我祈雨的緣故……老龍王聽見我和阿爹的祈禱啦……”

花溶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口氣,竟然真的下雨了.

金兀也如陸文龍一樣跳起來,差點連頭上的冠冕都掉下來了也不知道：“真下雨了,真下雨了……謝老龍王啊……”

整個宮殿的侍衛,雜役,跟上來的地方員等等,全部放下了一切活計,歡呼跳躍,為這場救命的雨,比天大的勝仗更令他們欣喜.

大自然的力量,總是令人敬畏.

金兀也像陸文龍一樣出手,八卦袍上滿是雨水也毫不覺,欣喜道：“花溶,你看見沒有？下雨了,真下雨了……真是老天保佑本太子啊……”

這傢夥,運氣也真是太好了一點.

花溶不得不服,難怪他戰場上赫赫威風,朝政上一帆風順,除了權謀,難道就沒有一運氣的分？所謂時也命也,真令人不得不服.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這樣的人,做任何事都會無往而不利？

心魄,滋生無限希,隻要他肯幫自己,殺秦檜,那就不再是隻有“0或者1”這兩種選擇了.

盛宴擺好,所有的窗子都被開啟,沒有任何人介意雨紛濺.參與四太子盛宴是無上的榮,地方們邊吃喝邊向他介紹白城子的大小事宜.金兀認真傾聽,不時看看遮天蔽日的雨幕,心境前所未有的爽朗,甚至連潛伏的疾也彷彿突然得到痊癒,真可謂人逢喜事神爽.陸文龍就坐在他旁邊,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慎重其事地被父親介紹給臣民.他一不茍地聽著,偶爾,金兀聽到一些匯報,還要問問他的意見,鼓勵他說些看法.於是,地方們便明白,這位小王子,真正要繼承四太子的一切了,對他的態度,便非外地恭敬和重視.

花溶一個人在室,伺候的幾名眷,姿遠遠不如燕京上京的姬妾,而且語言不通,顯然是單純的仆.飯菜也無法跟燕京的行宮相比,但還算得緻.令仆們退下,也不急於吃飯,隻喝了一碗酸梅湯,推開窗子,看著外麵的黑夜大雨.

一夜新娘

一夜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