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我的確以打獵為名想去尋找你母親,可是,中途遇到一點事耽誤了.你也聽到海陵的話了,你媽媽一定有了危險,我們一定得馬上找到……”

陸文龍隻覺得腦袋裡嗡的一聲,聲問：“阿爹,秦檜到底是誰人？媽媽為什麼要刺殺他？”

金兀知花溶從未向孩子講過報仇的事,一時頗不易回答,好一會兒才說：“這是個該死的卑鄙小人.他殺了你媽媽很重要的一個親人.”

“啊？那媽媽當然該報仇了.可是,媽媽一個人,怎麼殺得了他？”

“殺不了！你媽媽太固執了,明知是送死也要去,我本阻止不了.”

“秦檜有多人馬？”

“十萬大軍.你媽媽就是這樣一個人,倔強又頑固……”

陸文龍十分困,“阿爹,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幫媽媽報仇？你的本領那麼大,你多次打得宋軍丟盔棄甲,他們本不是你的對手.你一定能打敗秦檜,你為什麼不去？”

這是一個無法回答的難題.金兀抬頭看看前麵的天空,口堵塞得厲害,有什麼抑著.那是宋金的大政方針,是自己畢生要堅持的勝利,豈可反其道而行之.

他的聲音十分空：“兒子,你不明白,這是戰爭,戰爭……”

“為什麼要戰爭？不打戰難道不好麼？”經歷了廝殺,所以特別厭惡戰爭,陸文龍完全不明白,人類為什麼要這樣大規模的廝殺.

金兀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聽得兒子一再追問,卻回答不上來.間,隻是為了食,為了吃飽才會廝殺.但人不一樣,人喜歡多吃多占,自己就算用不了,也要幾輩子地囤積著.因為貪婪,滋生戰爭.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審視長久以來的大戰,戰爭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就是為了奪人妻,霸占財富,流河,顯示無上的權威？

陸文龍並不罷休：“阿爹,你一定能替媽媽報仇的,你為什麼不？你本事比媽媽大多了……”

他隻知道搖頭.人,跟家國比起來,何其渺小.自己可以給金銀珠寶,給榮華富貴,但是,本質上的東西,那是絕對不可搖的.自己要,是要一個人,就像要其他別的人一樣.至於其他附屬的條件,就太麻煩了.

金國太子宋國子,本來就隻能如此,不是麼！自己還能如何？

他勉強道：“我曾答應給你媽媽許多東西,本可以留在四太子府,過榮華富貴的日子,是自己放棄的,是自己不要.”

陸文龍不以為然：“我是問,你為什麼不幫媽媽復仇？”

“我不能幫.”

“為什麼？”

“因為是宋人,我是金人.我不能損害我們大金的利益.秦檜存在,大金會得到許多好……而且……”“而且,自己怎麼可能去幫嶽鵬舉報仇？這豈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這話他當然不會說出來,甚至從來不曾在兒子麵前提過嶽鵬舉的名字.

他像在對一個大人說話,也是替自己下意識地辯解.如果是其他人,他可以不理會,可是,這是自己的兒子,不能不理會,“阿爹是四太子,是大金的越國國王,所以,並不能什麼都聽你媽.我本是希讓過好日子,但不願意,我也沒有辦法.我最多不阻止,卻決不能幫著.”

“就算媽媽會死,也不能幫？”

他覺得痛苦,孩子,本就不能諒大人的境.因為他們本就不知道朝堂間的傾軋有多麼可怕,一不留神,就會落政敵的陷阱,被他們抓到把柄,死無葬之地.他們總是認為,人與人之間,就是孩子和母親,隨時可以奉獻一切.就算跟他們解釋,也解釋不清楚.那是長的代價,等他們長大了,自然就明白了.許多東西,其實並非黑和白那麼明顯對立,其間,還有無數的模糊和曖昧.

陸文龍再次追問：“就算媽媽會死,也不能幫？”

他咬牙關：“不能！”

陸文龍忽道：“其實,你早就知道媽媽在哪裡,是不是？”

他點點頭,並不否認.

“阿爹,以前我認為你對媽媽好.其實,你對媽媽並沒有那麼好.甚至,還沒有紮合叔叔對好……”

金兀像被誰狠狠揍了一耳,不由得勒馬,彷彿要跟兒子保持一段距離.他抬起頭,陸文龍目咄咄人,他竟然不敢看這個年的目.彷彿人驟然被剝,那些心底自己都不知道的,竟然被人如此不經意地說出口.

隻有孩子,才會如此直言不諱.他衡量好壞的標準,並非給了多金銀珠寶,而是有沒有在關鍵時刻,真正維護和救援.就如媽媽,從沒給過自己多名貴的東西,但是,溫存熱,每次危難時,都捨救護自己,就算是孩提的時候,他就明白,天下隻有這一個人才會如此待自己.若不是自己的母親,怎會如此無私摯？

“阿爹,你其實不知道,但我知道,媽媽本不喜歡你給的那些珠寶玩意,也不喜歡小薇,耶律娘子,王娘子等.我知道,隻有我一個人知道,阿爹,你一點也不瞭解媽媽.”

他然大怒,似要維護自己作為父親,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你還小,你本不懂.兒子,大人的事比你想象的復雜多了.”

陸文龍凜然不懼：“有什麼復雜？再復雜就能眼睜睜看著媽媽死？”

金兀怒不可遏：“你給我記住,你是個金人,是我們真的漢子！真的利益纔是最大的利益,豈可為個人恩怨而糾纏？你可知道,阿爹若是去幫你媽媽就是叛國？一個人,豈可背叛自己的國家？這是大節！是一個人生而該有的大節！”

陸文龍不屑一顧：“什麼大節小節,我本不想懂！阿爹,大金的利益我看不到,但媽媽死了,我馬上就能知道！再說,你自己也說,那個什麼秦檜是大惡人.既然是大惡人,為什麼殺不得？難道殺惡人還要分大金還是大宋？”

金兀隻覺得渾冷嗖嗖的.眼前這個穿著金國小王子服飾的年,他本質上,還是沒有變“金人”？是他本使然,還是這些日子花溶帶給他的影響？

他惶然心驚,第一次意識到,那不是自己的兒子,真的不是！

那是兩個種族的區別,這一刻,陸登夫婦的基因在他上復活了.

陸登夫婦,也是另一種花溶型別的“愚人”,寧肯殉節,也絕不茍活.難怪這個孩子會和花溶一見如故.所謂人以群分,以類聚.

多麼可怕的事！

他的憤怒慢慢黯淡下來,彷彿經歷了一場大戰,渾虛.

陸文龍細細檢視他的眼,隻見父親滿麵從未有過的灰白和沮喪,甚至還帶著深深的惶恐.他覺得陌生,父親第一次變得那麼陌生,彷彿自己不認識的一個人.

他難以掩飾自己的失之,第一次會到人生的難以言說的無常,也第一次意識到,父親,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英雄無敵,偉大深.他不再跟父親說話,隻是催馬往前,那麼急迫,既然父親不願意救,自己總是要救的.就如媽媽多次捨救護自己一樣.

對於父親來說,媽媽死了,天下還有許多別的人爭著做父親的王妃；但對自己來說,媽媽死了,就再也沒有了.他一直以為花溶是自己的生母,從未對此懷疑過.

遠遠避開的一眾侍衛這時才上來,武乞邁著急道：“小王子這是要去哪裡？怎麼辦？”

金兀沒有回答,他也回答不上來.

這是一個天的清晨.

山雨來,林間落葉旋轉著飛舞,呼呼的,連空氣都帶著一種鬱的氣息.花溶伏在馬上,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究竟跑到了哪裡.忘了自己是怎麼再次上馬的,那馬不是已經跑了麼？怎麼又跑回來了？

是要等著秦大王的,想看看他在哪裡,想知道他是否還活著.可是,為什麼就是偏偏等不到？

手裡抓著一塊如鐵的乾糧,那是從懷裡出來的,還帶著一腥味.沒有任何味道,卻吃了下去,了,就咀嚼手裡扯來的一把青草.

活著,一直要活著.

經歷了許多次生死後,就明白,隻要能活著,還是活著最好.

上七七八八的傷痕,卻都是外傷,並不致命.可是,口卻一陣一陣地鬱悶,終於,再也忍不住頭的那種腥甜,一張口,一口黑的淤就吐了出來.子晃,拉住馬韁不讓自己落下馬,這一戰,幾乎如一盞油燈,燃燒到了最後,快要油盡燈枯了.

心裡是失的,又是興的,那一刀,想必還在秦檜的口,他不死也得半殘.這算是贏了還是輸了？隻存著唯一一個念頭,無論如何,要去找到兒子,再見他最後一麵.這本來是戰前就存著的迫切,隻是,那時生怕搖了自己的信念,所以不敢去.此時,已經非去不可了,無論如何都要去一次.小虎頭,他可還認得自己的媽媽？

抬起頭,想辨認一下方向.小虎頭距離此,還有好幾百裡的距離,自己,是否還能支撐到那個時候？

“丫頭,你等著,我帶你去找小虎頭……”

一夜新娘

一夜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