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新娘》第577章 贊

“四太子,你也吃飯吧.”

他的目稍稍移開一點,咳了一聲,緩緩說:“花溶,我也替你煮一次茶吧.”

花溶一怔,緩緩放下飯碗.

這時,纔看到古琴對麵的一張十分素潔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套玫紅的茶.正是幾次見過的那套鈞窯出品的品.它們恰到好地安居在那張素雅的桌子上,從茶盞到水壺到木勺到茶磨……一樣也不差.

“我曾有一段時間在家裡研茶道,但是,茶之一道,講究於心,也需要天分.也許,我天分不太高,領會不多,不過是畫虎類犬而已……”他一邊說,一邊已經坐在了茶桌邊.他的手出,那是一雙已經不再年輕的手了,人到中年,滄桑便不請自來.拿慣了方天畫戟的大手,現在改為小小的木勺,顯得有些空.他在水霧的氤氳裡,有些朦朧了眼睛.

他穿一月白灰的衫子,頭上戴著東坡巾.那時,東坡巾已經不流行了,在宋國,流行的是另一種,比如大名鼎鼎的西門大人所用的青帶做的頭巾,分外的風流倜儻.但是,他已經不知道這種流行趨勢了,他好些日子沒去宋國了.就連花溶也不知道,現在的江南士大夫們,在流行著何種其他的風雅了.

在他們的記憶裡,唯有東坡巾而已.

那是一個時代的記憶,停留在大宋王朝最最絢爛璀璨的高度質文明的世界裡.

水已經開始沸騰了,有了“魚目”的氣泡,微微有聲,是為“一沸”.他拿了一個玉石的小罐子,裡麵是極其特殊的茶鹽,他用一個非常小的翠竹筴,像謀篇佈局一般,十分慎重,斟酌著份量,然後新增進去.很快,水上有了淡淡似“黑雲母”一般的水.這時,陸文龍也放下了碗筷,站在父親邊,聚會神地看著他的作.

“大金苦寒,終日寒風刺骨,人們在馬背上顛沛流離.我小的時候,師從一名漢人高士,他帶給我很多書籍,我才知道,原來這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跟大金完全不同的繁華富饒溫鄉.那時,我希自己快快長大,能夠去宋國一睹人間天堂.其實,不止我,還有遼國的亡國之君天祚帝,他是一個有名的昏君,但他曾說過一句很風雅的話,就是說,他希下輩子能夠投胎到富饒的宋國……”

“阿爹,宋國真的那麼好?”

“你自己去看看,就清楚了.兒子,你去了,也會上那個地方的,那地方,令人樂不思蜀,有最好的酒,最好的食,最漂亮的姑娘,最人的舞曲……”他無限神往,“甚至,最好的煎茶……”

說話之間,水的邊緣已經氣泡如湧泉連珠,他笑道:“花溶,這就是所謂的‘二沸’了?”他神態謙虛,語氣誠懇,像一個拜師學藝的樸素年.

花溶答應一聲“嗯”,然後,無話可說.

他依舊是興致的,先在旁邊準備好的釜中舀出一瓢水,再用竹筴在沸水中邊攪邊投碾好的茶末.那茶末是綠的,晶瑩芬芳,在沸水裡翻湧,彷彿群的綠靈在熱烈歌舞.

“花溶,我的順序對不對?”

點點頭,心不在焉,對於這煎茶,仿不若他的興趣.

很快的,茶湯氣泡已經如騰波鼓浪,他一不茍,臉上有了點微微的興:“花溶,這就是‘三沸’了?”然後,也不等花溶回答,他趕加進“二沸”時舀出的那瓢水,沸騰,暫時停止了,就像一場盛宴到了最**,反而增添了無窮無盡的寂寞.但是,這寂寞一撕開,便是最華的芬芳,是一盞茶是否功的關鍵.

三隻玫紅的茶盞擺放在乾凈的桌子上,瓷胎瑩潤,錦繡絢爛,就連陸文龍也覺到這種異乎尋常的麗——鈞窯!那麼平凡無奇的字眼,卻變如此神奇的麗.這樣的麗,隻能植在大宋的土地上.

盡管大宋有趙德基這樣的昏君,秦檜這樣的惡人,他出神地想,人們,為什麼還能製造出如此絕倫的東西?這在他生活的大金,完全是不可想象的.馬上風好,馬下,莫非更加妖嬈?

他一眨不眨地跟著父親的手移,父親已經拿了木勺,翠綠的茶水盛在瑩白的瓷胎裡,艷紅,翠綠,皎白——三一種奇異的絕.比天下最人更富有力,充滿著一種至高無上的風和細膩,又是婉約纏綿的.陸文龍張口,說不出話來,隻有茶香,撲鼻地在縈繞,整個屋子,忽然靜謐.

氤氳的水霧慢慢地,慢慢地淡去,三盞茶開始呈現出一種平淡的清晰,靜靜的,如剛剛走下畫卷的盛唐的仕.

金兀端起第一盞茶放在花溶麵前.這茶稱為“雋永”,那是整個煎茶裡的第一碗茶湯,也最好,以後依次遞減.第二盞茶遞給兒子:“茶煎好了.宋人有詩雲‘重濁凝其下,華浮其上’,兒子,你趁熱喝了,看看味道如何?,否則,茶一旦冷了,則英隨氣而竭,就不好喝了……”

陸文龍迫不及待,但卻忽然記起了昔日母親煎茶時教給自己的禮儀,竟然一板一眼地照做了.金兀看著那個紅齒白的翩翩年,的,就是一代英俊年的風範了.他笑起來,這才端起第三盞茶,慢慢品嘗一口.

“花溶,你不嘗嘗我的手藝?”他雙眼晶亮,這一瞬間,花溶看去,竟有些恍惚,彷彿這威名赫赫的四太子,變了陸文龍一樣的純潔年,眼神那麼乾凈而誠摯,沒有算計,沒有狠毒,甚至沒有什麼要求,隻是帶了點小小的,彷彿要得到贊同和歸屬——啊,這盞“雋永”,它的滋味是多麼芬芳!

如此而已.

端著茶,終於,慢慢的品嘗,摒棄了一切的想法,隻是,單純如品一盞茶.

白皙的手指在鈞窯的茶盞上,玫紅,純白,錯輝映,反襯出錯落的一份和——溫如水,難怪,人家說,人是水做的.

金兀凝神靜氣,思緒從大草原輾轉到“春風十裡揚州路”,那是不同的——大金的子,大手大腳,豪放有餘,婉約不足,眉間眼神,跟男人一般,烙印了殘酷的風沙養的糙;而宋國子,就如這鈞窯的茶盞,細玲瓏,窈窕秀——隻是,得輕拿輕放,心照料,一不小心,價值連城的藝品,就碎了.

因為麗,所以脆弱!

但是,大金的男人,卻從不敢公然娶宋國的子為妻,因為在那弱的外表之下,往往藏著極深的心計和手段,比男人還厲害.這又和手大腳的子不一樣.因為包裹了一層麗的外,所以,更令人防不勝防.

如此的矛盾,如此的迫切,所以,他們才對宋國的那麼充滿嚮往,充滿殘酷的掠奪和奴役的賞玩.

金兀的目久久落在那雙細白的手上,他想,人的記憶真是奇怪.為什麼念來想去,反反復復,都是開封茶樓裡那個“纖手剖新橙”的場景?

一杯茶喝完,淡淡的清香在間潤潤地一下,齒之間的芬芳裊裊地散去,花溶放下茶杯,淡淡道:“四太子,海陵難道不會找你麻煩麼?”

翱翔的思緒一下被拉回了現實,麵對的,又是那些庸俗的話題.金兀看看那一鍋子的水,一沸,二沸,三沸……都已經為了過去,無法沸騰,也無力沸騰了!它變了一鍋冷水,失去了縈繞其間的裊裊的韻味,就連它的清香也在空氣裡彌散,被耗盡了,再也尋不到蹤跡了.剩下的,不過是一鍋茶渣而已.

一個綠的玉盆擺在麵前,清水,翠綠,又是一種對比的妙,他放下茶杯,淡淡道:“花溶,凈手吧.”

茶前,茶後,都要凈手,這是彼時的禮儀.他其實並不需要這麼遵循,隻是想,自己生平也許就煎這麼一次茶,當然要做到十足.又或許,隻是因為這個玉盆太過麗.

整個盆子都是用一塊大的玉雕琢,上麵有一朵異常富貴的牡丹,盆底卻是一尾紅的鯉魚,都是異常艷俗的搭配,但混合起來,卻是另一種的味道.

花溶出手去,眼睛也落在盆底的紅,一水,掀起了漣漪,盆底的魚兒彷彿就遊了起來,那麼靈.

真真是紅手,金兀瞧得出神,聽得的聲音:“四太子,你剛才的茶真好.你是個天才,茶之一道也是需要天才的,很好.茶很好,謝謝你.”

一瞬間,他眼睛發亮,眉開眼笑,心無比的放鬆.茶和酒或者飯菜……當生活的瑣碎變時,都是需要天分的.就如做菜,主婦們在家裡天天做,月月做,年年做,但為高手的卻很.相反是一些頂級的名廚,才能做出一些妙絕倫的菜肴.這就是吃飯和品嘗之間的差別.隻是,他想,不知道,自己於茶之一道,足足已經準備了二十年,從最早看到的陸羽的茶經茶譜,到後來宋國縱橫搜羅的各種茶……就像一株旱地仙人球,孕育了許久的花苞,但開不到一天就熄了.

那樣的,甚至很有人真正見過.所以,人們才總是去贊揚什麼春蘭秋.

一夜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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