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實話說,老子還真不甘心就這麼放過那廝.在他手下吃虧太多了,總要討回來一點.不過,大丈夫能屈能,範不著在這裡跟他鬥氣.哈哈哈,我早就想帶了小虎頭回落霞島,蒸螃蟹,喝黃酒,呆在這鬼地方,一點意思也沒得……”

這也是他的真心話.趕趕回去,舉行一個驚天地的盛宴,大肆宣告島上的臣民,他秦大王要親了,要娶婦了.妻子,自己還著生個小閨,幸福就在眼前,誰耐煩跟他四太子纏鬥不休？

花溶見他眉飛舞,這一次,真正的笑起來,心裡的千鈞重石忽然落下,那麼輕鬆.這就是秦大王,你說他雄傑也罷,賴皮也罷,他是自由自在的,也沒什麼太大的原則,更談不上是非觀,所有的選擇,都是趨利避害,連男人的個人英雄主義,於他,也是狗屁不如的.

可是,這樣不好麼？這樣,纔是真正的生存法則.

說話間,才留意到他忽然躡手躡腳的,隻來得及聽那“嗖”的一聲,一隻大的獐子已經被一箭中.他趨前一步,一把提前：“哈哈,這傢夥,竟然在月下活,也罷,也該我們想想口福了.”

火焰是埋在土裡的,那是他們從野人部落學會的一種奇特的生火方法.將火堆埋在泥土下,用樹枝和水澆,層層架空,再覆蓋上潤的混合,如此,火焰就在下麵燃燒,不出去,不至於傳得很遠,既可以烤食,又不至於被敵人發現蹤跡.

花溶靜靜地坐在一堆樹葉上,抬頭看著叢林頂端高遠的天空.月皎潔,萬朦朧.第一次領會到生命裡的靜謐,就如一個長途奔襲的戰士,累了,太累了,終於可以歇歇了,什麼都不擔心,生命裡隻剩下吃吃喝喝.

酒瓶出,散發著燒刀子的烈.

秦大王遞給：“丫頭,你喝一口.”

嫣然一笑,接過去,喝了一大口.烈酒,辛辣快意.月下,酒壺是扁扁的,是一種奇特的金屬打造的,上麵繁的花紋,竟然還是一件的藝品.就著月細看,上麵幾個字,原來是趙德基的年號,顯然是這次江南進金國的貢品之一.

欣喜,彷彿一種勝利,拿了酒壺再喝一口,先前的濃烈的辛辣更加快意,鼻端裡,聞得獐子的香味,嗞嗞的冒著油香,而不膩的,讓人一聞就食指大.

秦大王麻利地翻起獐子,月下,能看到烤金黃的.他拿出隨的匕首,切下一大塊上的遞過去：“丫頭,你多吃點.”

接過,咬了一大口,滿口留香,沁心脾.忽然覺得很幸福,幸福,其實就是這麼平淡,了,能吃到噴香的；了,能喝到甘甜的水.如此而已.

秦大王也大口大口地吃,大口大口地喝著燒刀子.烈酒在二人之間傳遞,第一次如此毫無距離,親無間.

“丫頭,你還記得麼？那一次,我打傷了你,你說你想吃烤兔……”

怎麼會忘記呢！那時,自己以為窮途末路了,本是要跟他走,可又不甘,就算死,也想死在嶽鵬舉邊.秦大王,他就像一個罪人,垂頭喪氣地跟著自己的馬車,一聽到自己和嶽鵬舉的對話,他就悄然去整治了一隻烤野兔.隻是,那時自己還在恨著,深切地恨他,恨不得跟他永不相見,他的一切,都如毒藥！甚至那隻野兔也被扔到了地上,也不知是不是被野狗吃掉了……

前程往事,歷歷在目.

那是嶽鵬舉的麵孔,那麼英武,沉毅.他是個不茍言笑之人,平素沉默寡言,唯有在自己麵前,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就連他的心事,所有的煩惱,都會毫無保留地告訴自己.他是自己的唯一,自己也是他的唯一；甚至,連兒子都比不上.臨安一戰裡,負重傷,最初的大半年時間,幾乎都是昏迷和渾噩的,不是傷痕不能痊癒,而是那種心死,希隨他而去,永遠也不分離.沒有人知道這個,甚至,秦大王都不知道.

朝朝暮暮,心心相印,隻怪,自己和他的日子,太短暫了.握著手裡的,竟然癡了,淚水悄無聲息的一滴一滴掉在上麵,溶烤的紋理……

秦大王本是興致的,正要給將一些趣聞,一個笑話,但是一轉眼,看到月下低垂的頭,無聲的哭泣.

他手裡的烤垂下去,豹子般的環眼也黯淡下去,隻是憐憫地看著.

有些人,有些事,在心裡,永遠都會有一個深深的位置,就如嶽鵬舉,並不是在的心扉的角落裡,而是在一個最中間的位置,牢固,永遠不可替代.

他其實從未想過要替代,以為,那本是不可能的.隻要偶爾發自肺腑的用那種脈脈的目看一眼自己就好了.

如此而已.

這些天來,做到的,比這更多更好更深摯,這難道還不夠麼？早已超越了他的想象和奢,夠了,足夠了.

他微微地出手,攬住的肩頭.

再也忍不住,埋在他的懷裡,抑的泣變為了慟哭.他隻是摟著,輕輕拍的背：“丫頭,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肆無忌憚地慟哭,手裡的烤也掉在了地上.這些年,連這樣毫無顧忌的慟哭也不敢,今天,才能如此徹底放出心中抑許久的淚水,直到哭累了,何時在他懷裡睡著了也不知道.

夜霧深濃,秦大王下自己的外衫,搭在冰涼的臂膊上麵.這一刻,他心裡卻是火熱的,不能言說的那種淡淡的,平靜的幸福.

睡夢裡,微微的翻,臉側了個方向,正對著他.皎潔的月照在的麵上,能約看到那排小扇子一般的長睫.臉龐在月下,比最好的化妝師更高明,是一種瑩潤的白,遮擋了白日裡的滄桑,憔悴,那些掩蓋著的病痛傷殘.

一些烤的煙灰不小心在臉上,看起來黑黑的,像一隻慵懶的小花貓.他憐憫地看著呼呼的睡,無憂無慮,也不做噩夢——不像臨安大戰後傷的那一年,幾乎夜夜噩夢,經常半夜三更爬起來,幽靈一般晃.

平靜了.

再重的傷都會癒合,再強烈的痛,都會淡漠,人類就是因為有這種自復原的功能,所以才能一代一代流傳,否則,早已滅絕了.

他更一點摟住,以後,就是這樣了吧.能在自己懷裡安睡,自己這一生,夫復何求？

又一個晨昏更替.

山澗流泉,淙淙清幽.

花溶睜開眼睛,見他捧著的大荷葉.綠的荷葉,晶瑩的山泉,相映趣.再看秦大王,他竟然把自己梳理得十分乾凈而明澈,散的頭發弄一個高高的發髻,十分威武.環眼顧盼間,如一頭威風凜凜的獅子.

未開口,先笑起來.

他似也意識到的發現,嗬嗬一笑：“丫頭,我本想弄個頭巾,就是山穀巾,但我弄不來.”

聲說：“沒關係,以後我都給你戴.”

他眼裡放出芒,這一次,是真的會天天給自己戴頭巾了.他喜不自,將大荷葉捧在的麵前：“丫頭,你先喝點水.”

清泉,帶著淡淡的一點甘甜.再捧一捧水澆在臉上,清爽徹,每一個孔都舒展開來.抬起頭看他一眼,嫣然一笑.秦大王隻覺得心裡一,那是一種抓耳撓腮一般的快,卻無從表白,忽然很想大聲歌唱.正要張口,想起每次都抗議自己唱得難聽,便不唱了.

花溶見他口開口合,樣子十分奇怪,忍俊不：“你要說什麼？”

他實話實說：“我要唱一支曲子,又怕太難聽了……”

哈哈哈,花溶忍不住大聲笑起來,秦大王,他就是個孩子,在某些方麵,他幾乎算得上單純,比孩子還稚.

人啊,是多麼復雜多麼奇妙的.

“你唱吧,我聽.”

他大喜：“真的麼？”可是,很快又搖搖頭,“不,我唱得可難聽了.丫頭,回去後,你教我.”

點點頭：“難聽我也聽,想唱就唱,不好麼？”

他得到鼓勵,在麵前,也沒什麼顧忌的,隨心所,一張口,唱的竟然是一首蘇東坡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裡孤墳,無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明月夜,短鬆岡.

……

他聲音蒼涼,帶著半生風雨的痕跡.花溶呆了一下,秦大王,他竟然唱這樣的曲子.心裡不知怎地,又掠過一層深深的不安.秦大王卻毫也沒有意識到,還是大笑著：“丫頭,當年我打傷了你,去哪個鬼地方轉,就買了一本小冊子想念給你聽,買的就是蘇東坡的這勞什子《江城子》……”也因此,所以記得分外牢固.這是他唯一能唱的正經的曲子.

他見花溶發呆,奇怪道：“丫頭,是不是很難聽？”

這才笑起來,用力地搖搖頭,覺得自己這些日子總是異常敏,關心則,因為珍惜眼前人,所以,總是不自覺地想.此時天日晴好,哪有那麼多意外？

一夜新娘

一夜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