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頭暈目眩,耳朵幾乎都要爛掉.幾乎已經肯定,這是花溶教的,是花溶！

小孩子,怎麼說得來這樣的話？

其實,這是秦大王教的.是當初在野人部落時,秦大王來看他時告訴他的.秦大王隻要聽他唸叨“阿爹”,就會不厭其煩地大損金兀一頓.講了金兀的許多,比如如何用計殺掉金國最能征善戰,地位資歷戰略都比他高的大將宗翰,如何殺死創造了真文字的大力士穀神,如何為了獨霸權力殺掉他的親兄弟宗雋,又藏了多南侵時掠奪的財在他的家裡,私下裡如何經營他的白城子獨立王國,別有心思……

秦大王跟金兀是天生死敵,自然總是不厭其煩詆毀金兀,縱然是一分也能說十分,何況,那些事實,都是存在的,倒不是他真正誣陷於金兀.而他講得更多的,還是淮揚大屠殺,朱仙鎮大屠殺……大仁大義的四太子,如何殺得宋國普通百姓流河,多婦被他辱,甚至他家裡的娘子,十之**,也全是各國的戰俘戰利品……

孩子聽得刺耳,老覺得這個壞蛋故意貶低自己的阿爹,說阿爹的壞話,所以,無論秦大王如何給他小玩意,教他武功討好於他,他都很討厭秦大王.

但是,秦大王善於講故事,口沫橫飛,尤其講起捉弄金兀的往事,簡直是眉飛舞,陸文龍再不滿意,也聽得很是新奇.隻是,他向來看做是詆毀,因為,媽媽並沒在他麵前講過這些.媽媽常常講的是“嶽阿爹”的英雄往事,總聽得他熱沸騰.

與之相較,自然是也隻當秦大王在講故事而已.

記得最後一次見到秦大王時,他曾瞪眼：“臭小子,總有一天,你會發現,你的金兀阿爹,是一個大豺狼.這是全世界最假惺惺的一個人.他最善於做戲,你們都被矇蔽了,總有一天,你會後悔,你會看清他的真麵目……”

他當時的反應是抓起一塊石頭就向秦大王扔去,大聲罵他：“壞蛋,你纔是個大壞蛋.”他連“舅舅”二字也不了,連他的小玩意也不稀奇了：“滾,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但是,潛意識裡,聽得多了,也總是相信,就算不信,也是有幾分擔憂的,心底,小小的搖,小小的害怕,小小的不敢置信——萬一,萬一阿爹真是如此,到底該怎麼辦？

所以,當初一聽阿爹不去救媽媽,才那麼失,那麼生氣,甚至於很輕易就要跟阿爹翻臉.

現在,才明白秦大王說的都是真的.就算他不理解,也知道是真的.

茍利國家,豈敢私也,那殺宗翰,宗雋算怎麼回事？也是為了國家？家裡那麼多財算怎麼回事？也是為了國家？

阿爹的一切標準,都是高尚的！但都由他自己解釋,解釋權歸他,永遠都站在他有理的一麵.

然後,他聽得阿爹尖銳的聲音：“文龍,你媽媽到底都跟你說了我多壞話？”

他呆站在原地,陷了人生的一個怪圈,完全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年能思考的深度——一半的接來自於秦大王,一半的反對來自於阿爹.

忽然就忿忿的：“都怪秦大王,都怪那個壞蛋舅舅……”全部的怨恨集中到了秦大王上,正是這個壞人,多次反復,深固地,催倒了自己心目中最大最深切最親的偶像.

自己的父親,偉大的阿爹.

又覺得不可思議,“你看,阿爹,你就不瞭解媽媽,媽媽從未跟我講過你的壞話,總是我聽你的,說這世界上,你最關心照顧的人就是我……是壞蛋舅舅說的……”

金兀被這聲“壞蛋舅舅”也徹底激怒,立刻明白,原來不是花溶,是這個無恥海盜.膛裡的火焰在熊熊燃燒,秦大王,永遠在玩弄他那些卑鄙的伎倆,見不得人的詆毀,就如一個長舌婦,最惡毒的搬弄是非.

從整箱子的綠帽子到滿天的綠烏焰火,再到巨大的綠烏橫幅,再到在小孩子麵前編派自己的不是,一次兩次三四次……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原來,孩子早已到了他的毒害.

秦大王這個垃圾,彷彿自己天生的剋星,任何一個稍微有點節的男人都乾不出來的事,他都能乾出來.

他的手的骨骨作響,舊恨新仇一起竄上心底,幾乎讓他的子都要迅速燃燒起來,比恨嶽鵬舉更恨得厲害.嶽鵬舉當年好歹還是公仇,自己和秦大王,已經完全是私怨,不可忍的折辱.

“文龍,秦大王隻是一個卑鄙無恥的海盜,他擄掠,無惡不作,撒謊造謠是他的拿手好戲……”

陸文龍的聲音更大：“可是,他去救媽媽；海陵和夏渣都說,媽媽去殺秦檜的時候,是他去救媽媽,帶走了媽媽……我親耳聽到的,而你,你沒有！”

金兀雙目噴火,忽然意識到,自己本不該跟小孩子講這些沒用的東西.

“阿爹,壞蛋舅……呃,那個秦大王,他還說……”

“我不想再聽他的任何謠言……”

“秦大王說,有一次海戰,你曾下令殺媽媽,想把我媽媽一起殺了……”他一口氣說出來,“這件事,不是秦大王造謠吧？”

金兀牙關咬得咯咯作響.真的,秦大王,他不是嶽鵬舉；他甚至不是趙德基！他也不是金國自己的任何一類政敵！

他比上述的一切人加起來更加卑鄙.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卑鄙者更能戰無不勝.

“阿爹……”

金兀暴喝一聲：“來人,立即將小王子送回燕京,不得有任何耽誤.”

兩名侍衛上前,一左一右站在陸文龍邊.

陸文龍失地拿著自己的長槍,臉上還是火辣辣的,這一刻,覺得阿爹真的太陌生了,越來越陌生了.調柺子馬,何等重大,難怪海陵等人怎麼也查不到阿爹的“罪證”！他曾為此暗喜阿爹的英明,崇拜他的妙計,孩子的心靈裡,為了自己的親人好,便是最大的是非觀.殺掉一個惡,也該令人拍手稱快,相反,目睹惡作惡,卻旁觀並鼓勵,纔不可饒恕.

但是,假的,這些都是自己一廂願的幻想.

本就不是他,怎麼查？

父親偉大的形象,在腦海裡轟然崩潰,坍塌.一度,四太子,是最大的英雄,最大的道德楷模,自己的崇拜偶像……那是自己的阿爹！

可是,為什麼其實不是這樣？

“馬上就送小王子上路,若有任何閃失,軍法從事.”

他忽然想起先前阿爹那聲“殺”,殺掉那名歌,也是這麼說的,不殺就“軍法從事”.阿爹的每一樣,都師出有名.

金兀不敢看他奇怪的目,深深地懼怕,一個孩子,怎麼會有這樣可怕的目？這孩子,忽然變了個人,那麼陌生.那眼,可怕——他忽然打了個冷,彷彿陸登站在自己麵前,死不瞑目,不肯倒下,怎麼也不肯,就是這樣的目.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若是這個孩子知道,自己就是他的殺父殺母仇人——他渾冷汗,再也不敢想下去.轉過,腳步不穩,竟然第一次想要逃跑,逃離一個無法掌控的環境.

就算是權傾天下的四太子,也有握不住的時候.

陸文龍盯著阿爹,兩名親兵上前拉他,他忽然一揮手,這一下,用力甚大,一名士兵竟然被揮得一陣踉蹌.

“不許我,我自己會走！”

金兀避開他的目,隻覺得一陣寒骨髓的冷意.

陸文龍第一次並沒有他,大步就走.兩名士兵亦步亦趨,押送著他.

再回頭,阿爹已經不見了,一聲號角吹響,那是出征的聲音.晨風裡,柺子馬列方陣,一隊一隊的開拔.他知道,這是大金最銳的隊伍,此行,便是去捉拿那個壞蛋舅舅,也許,還有自己的媽媽.

但願,但願媽媽別跟那個壞蛋舅舅在一起.如果在一起,阿爹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阿爹,這一次,是真的要殺掉媽媽了！

他心狂跳,頭暈目眩,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唯有祈禱,媽媽千萬不要和那個大壞蛋秦大王在一起.

如是想的還有金兀.

希,花溶千萬千萬不要跟那個海盜頭子在一起.但是,直覺和經驗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他們一定在一起.秦大王萬裡迢迢追到這裡,又率領野人殺去救援,並不是做耍的.

兵臨城下,這一次,不是一座城池,而是比城池更加厲害的遊擊戰.本來,宋軍是並不擅長遊擊戰的,他們擅長固城高墻的攻堅戰和守衛戰,缺積極主出擊的傳統.擅長遊擊戰的自來就是遊牧民族或者盜匪流寇綠林勢力.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

但是秦大王,他並非宋軍正規軍,他就是一個強盜,浸遊擊戰已經有二三十年歷史了,在和各種流寇,宋軍,金軍大大小小幾百戰的手裡,已經鍛煉得比正規軍還強悍.

金兀在燕京周圍跟他多次手,有好幾次良機,都被他逃了,就是因為他特別擅長這該死的遊擊戰.金兀對這樣的戰陣也不陌生.怕的就是他遊擊得再徹底一點：單槍匹馬跑了,那樣,自己真就抓不到了.

一夜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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