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近了,全是兜鍪鐵甲的真兵.銀白的鎧甲在明閃閃的火把下放著疆場特有的寒,每人皆是長槍盾牌,隻出一雙眼睛,無懈可擊.為首之人,騎在烏騅馬上,也是一重甲,手裡的方天畫戟,被火映紅.

這一瞬間,花溶如遭雷擊.那是一種覺,奇異的覺,這是四太子,這個當然就是四太子.因為距離隔得那麼近.因為那是烏騅馬和方天畫戟！

烏騅馬和方天畫戟,是他最好的標注,任何人都無法模仿.

驚異的是當日刺殺秦檜時營救自己的那名神金將.當時他全武裝,就連眼睛也是垂著,本看不清表.也以為是四太子——雖然那人不是烏騅馬,也不是方天畫戟,但當時是肯定的.因為,那不是目睹的,而是憑借常識和經驗判斷的.

但是,現在幾乎能看到那雙冷冷的眼睛,在兜鍪下,出多年浸戰爭的堅韌和冷漠,忽然有種奇怪的恐怖：

當日的他,可是他？

此他非彼他？

不是四太子,又會是誰？

為什麼此時看著兜鍪下四太子的眼睛,如此恐懼？

彷彿陷了一個局,不是誰人佈置的,而是自己誤闖的.那麼驚惶,那是一個人的錯覺,釀的可怕.

自己難道真的隻是錯覺？

的子微微發抖,握住手裡的弓箭,生怕它掉下去.前麵,烏騅馬上的人已經停下來,揭下頭上的兜鍪.

金兀！四太子！

他真的辮發左衽,目冷冷地向高崗上看來,運足了力氣,朗聲高喊：“秦大王,你投降吧！”

秦大王滿不在乎,聲音也是中氣十足的：“金兀,活王八,老子豈肯向你這孫子投降？”

他一點也不為秦大王的喝罵所怒：“秦大王,你等已經是甕中之鱉,窮途末路.隻要你出那15萬銀子的藏地.本太子答應,隻殺你一人……”他頓了頓才接著說,“至於你邊的其他人等,本太子寬大為懷,一概饒恕！”

樓上空的,無人應聲.

“秦大王,你怕了？不敢吱聲了？你馬上投降,還來得及……”

秦大王此時已經來到了花溶的邊,他低了聲音：“丫頭,你怕不怕？”然後,不等回答,又轉向侍衛,“你們一定要保護好夫人的安全……”

手心傳來那個男人的溫度,這時,花溶反倒鎮定下來,眉梢間,竟帶了淡淡的笑容,語氣也是淡淡的,卻很大聲.的聲音既無嫵,也無,卻超越這兩者,帶著一種子罕有的明朗：“秦尚城,你忒小看我了.我花溶若害怕,就不敢當你這一聲‘夫人’了！”

秦大王豪氣乾雲,萬鈞力氣在子裡躥湧,無限自豪：“哈哈,丫頭,你說得是.我秦大王的妻子,註定了刀頭的日子,有什麼好怕的？”

這聲音那麼洪亮,“我秦大王的妻子,有什麼好怕的？”遠遠傳開去,如大戰前的擂鼓之聲.

金軍的陣營裡,雀無聲,隻有火把,鐵甲兜鍪,久經訓練的戰馬,都是無聲.

金兀仰起頭,看著前麵的“哨樓”,那個背著箭囊的倩影,一點也沒有躲閃,跟秦大王並肩站立,沒有任何的懼怕.火下,他幾乎能看到臉上那種淡淡的,無所謂的笑容,甚至,和秦大王握在一起的手.

是這樣,一直是這樣.無論如何,自己和,都是於敵對的尖銳.以前是嶽鵬舉,現在是秦大王.他本來以為,嶽鵬舉一死,這種深深的壑就自然填平了.可是,非但如此,卻更加深了.就如高山和懸崖,就如海枯和石爛,永遠都不重復.

就算選擇其他任何人都可以,為什麼偏偏要選擇秦大王？

陸文龍的責問早已擾了他的心防,所有的憤怒瞬間被這一聲“我秦大王的妻子”所點燃,炸,就如宋金的對決,勢在必行.他淡然一笑,決心瞬間下定：“秦大王,本太子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出15萬白銀,隻殺你一人！”

土崗上,回答他的是“嗖”的一聲,是秦大王出的一支箭.一名金軍應聲倒地.金軍的陣營有小小的憤怒鼓譟,卻立刻平息,依舊軍容整肅.那是柺子馬,大金立國之本的柺子馬.

武乞邁在他後低聲提醒：“四太子,請戴上兜鍪……”

他不以為然,兜鍪已經提在手上,看著高崗的方向：“你等須知,本太子是追捕盜銀而來.你們漢人有雲,上蒼有好生之德,大金寬大為懷,這些年,本太子也極力主和,無意和你等廝殺.可是,茍利國家,豈得私耶？若你等頑固不化,就休怪本太子辣手無……”

秦大王自然明白他這番話其實是說給花溶聽的,他哈哈大笑：“金兀活王八,你要殺就殺,囉嗦什麼？你這個王八蛋,假仁假義的,你其實不過是妒忌老子！說什麼為國家？你誣陷忠良,殺你大金的宗翰,魯虎,穀神全家幾百口,殺你的親兄弟宗雋,你就不怕你大金的老祖宗從地下手掐你的脖子？這一次,你不彈琴了？或者,你又要玩什麼新花樣？吹笙？煮茶？唐詩唱宋詞？把你的道統統都拿上來……哈哈哈……”

金兀完全不理他的嘲笑：“秦大王,你必死無疑！不在本太子的寬恕行列！”

“哈哈哈,老子要你寬恕？你個金狗,老子的手下敗將而已！到底誰死誰活,不見得就是你這個活烏說了算……”

“秦大王,你必死無疑！”

花溶握著箭的手,冷汗一滴一滴掉下來,宿命的迴圈,終於來了.

嶽鵬舉,你必死無疑！

秦大王,你必死無疑！

金兀,就是這樣,他總有最好的藉口,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殺掉對自己最好的男人.以滿足他最勝利的快,最自豪的戰略,最“仁義”的政客形象.

等他做完這些,他依舊是最偉大的,最高尚的大金名將！

道理都在他這一邊.

“哨樓的人聽著……花溶……”

他提高聲音,直接撥出的名字,不願意再有任何的躲閃.

“花溶,你是願意和秦大王一起死,還是帶著你的兄弟們活下來？你自己選擇！本太子答應,放過你和你的所有兄弟們……”

想,甚至放過那15萬宋朝百姓的汗貢銀？笑起來,角帶了一微微的諷刺,自己,真無識人之明,趙德基如此,金兀如是.

都是自己這一生的失敗！自己不配為嶽鵬舉的妻子！

沒有做聲,自始至終,不願意再和金兀說哪怕一句話.

什麼三沸,什麼月下琴聲,都是一場點綴——是他閑極無聊的風花雪月的一場點綴,藉以顯示他的風雅和.自己,不過是娛樂了他一時興起的寂寞和興趣.

隻是,他四太子,此生何曾有過半分的真？

冷笑一聲,抓住箭柄的手忽然堅毅起來,充滿了力量.

“本太子數三聲,自願投降的人可以下來,凡是揭發秦大王者,本太子不但答應饒恕你們命,待找到那15萬銀子後,還拿出5萬賞賜所有各位……”

哨樓上,依舊寂靜無聲,隻有一些辱罵：

“金狗,你休想……”

“無恥金狗,那本就是我大宋的財富……”

“金狗滅我大宋,今天就跟你們決一死戰……”

秦大王一揮手,阻止了他們的喧嘩.

“本太子最後一次給你們機會了,要投降的就走下來.我數三聲,不投降者,殺無赦！一,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連金兀自己,也頓了頓.忽然想起海上那一戰,自己的那聲“殺無赦！”思有些恍惚,命運,弄人如斯,竟然讓歷史再一次重演.

忽然憤憤的,誰選擇秦大王？誰和秦大王在一起？就算不和自己在一起,為什麼就非要跟秦大王在一起？難道和自己敵對是的天和好？秦大王如此俗惡俗庸俗下流的一個海盜頭子而已！嫁給他,豈不是辱沒嶽鵬舉的名聲？口口聲聲為嶽鵬舉守節呢？大宋的貞潔烈婦呢？甚至,當初為何不乾脆如陸夫人一般,自殺殉夫？

卻厚無恥,竟然要嫁給秦大王！還敢公然說一聲“我花溶若害怕,就不敢當你這一聲‘夫人’了！”

厚無恥的人！水楊花的人！為什麼不去死？

嫉妒燒紅了他的眼睛,那是一生最大的挫敗,就算殺了嶽鵬舉,也不屬於自己！寧願嫁給那個無恥的海盜頭子,也不願意委於自己.做四太子府的王妃,越國的王後,哪一點不比一個海盜頭子的寨夫人來得風和麵？這個人瘋了！瘋了！

他也瘋了！

方天畫戟慢慢舉起來,彷彿要誅殺夫婦的道德人士,幾乎是聲嘶力竭喊出一聲：“三……”那聲音的,如毒蛇吐著信子,如毒蛇的,在天空,在黑夜裡,一點一點地散開,浸每一分空氣,每一寸土地……

腳下的大地起來,彷彿在下陷.

然後纔是金軍震天地的喊殺聲：“殺,殺,殺……”

一夜新娘

一夜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