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王等從高地上據守,利用硫磺彈,殺退了一批又一批金軍的進攻.後麵一陣喧嘩,正是趕來匯聚的另一支人馬,他們皆是山民裝束,綁上藏著鋒利的砍刀,並未騎馬,而是拿著砍刀和板斧沖進去,就地滾,躲避著金軍的利箭,揮舞馬刀專砍柺子馬的馬蹄.

柺子馬最怕的便是這種作戰方式,金兀橫行許久,也僅僅隻遇到過一次,就是那一次和嶽鵬舉的大戰.這些山民,完全是訓練過的,彷彿是專門為這種戰陣而訓練的.

柺子馬頓時一陣,混中,一些金軍互相踐踏,鬧一團.但是,這支人馬畢竟,而且沖殺進來時已經被金軍截殺了大半,人數,就不足以對這種陣法造毀滅的沖擊.柺子馬互相掩殺,很快穩住了陣腳.

金兀卻紅了眼睛,這是嶽鵬舉的陣法！他騎在馬上,環顧著遠方的群山,沖天的火,再看城臺上的花溶——是！是教給秦大王的！連嶽鵬舉的陣法也告訴這個海盜頭子.

硫磺彈在天空裡燃燒,金軍被燒焦的味道,忽然想起那個夜晚,慶祝耶律觀音生的兒子“滿百日”的夜晚,那一箱散落在客廳裡的綠帽子,那沖天的焰火炸開一朵巨大的綠烏,以及那占據了半幅城墻轟然展開的綠橫幅：

兀大烏！

無數的麵孔,耶律觀音,宗翰,魯虎,那個給自己戴綠帽子的契丹小兵……無數的敵人仇人,都在嘲笑自己,大聲地訕笑,無地辱沒,骨子裡最深刻的一次屈辱：

兀大烏！

兀大烏！

兀大烏！！！

甚至花溶,也是一種背叛！為什麼不去死？為什麼不去殉節？為什麼不保全嶽鵬舉的赫赫聲名？

這是背叛自己！背叛嶽鵬舉！

這一瞬間,他忽然把自己等同了嶽鵬舉.金兀即嶽鵬舉！不可饒恕的背叛！

他幾乎要瘋狂了,硫磺的刺激竄鼻子裡,他的聲音如來自北山黑水最深一匹極了的野狼,殘忍,狠毒,充滿殺氣：

“殺殺殺……”

“殺得一個也不留……殺得一個也不留……”

“殺得一個也不留！”

這支柺子馬,看著他們的主帥,看著大金國的四太子,親自騎在烏騅馬上,舉起金軍的黑大旗,指揮著勇士們猛烈地進攻：沖上去,將這些可惡的宋人全部乾掉！

人已經不其為人,全是野,互相撕咬,踐踏,恨不得彼此把彼此的心挖出來吃掉.

高臺上的人被猛烈的弓箭所困擾,然後是攻城的雲梯,就連火焰彈也阻止不了了的.而且,火焰彈也在逐漸用完.金軍如此迅猛地出瞭如此龐大的軍隊,他們本無力對抗.

眾人如汪洋中的孤舟,瑟著,拚死一搏,隨時會淹沒在大海裡,哪怕隨便的一個浪打來,就支援不住了！

支援不住了！

花溶騎在黑月上,雙眼紅.是最先沖下來的,仗著馬的腳程和眾人的掩護,彷彿是被秦大王推下去的：“丫頭,你快走,馬上走,我會跟來……”

那是西北角的一個稍微勢弱的缺口.秦大王百忙之中觀察了最佳的逃生地,要從這裡殺出重圍,因為,那裡已經出現另一廝殺聲,那是劉武殺來了.劉武來接應了！他對劉武最有信心,如果還有生之萬一的機會,也隻能靠劉武了.

可是,花溶很快發現失去了秦大王的蹤影,驚恐起來,便和圍上來的金軍廝殺：“秦尚城……秦尚城……秦大王啊……”

秦大王被一大群金軍圍著,遙遙地,尚未殺出下梯.沖天的火裡,他看到的呼喊,聲音驚惶如小鹿,抖,充滿了絕.

“丫頭,別怕,你快走,快走,我馬上就來……”

“秦大王,你跑不了！”

迎麵而來的敵人,正是金兀,已經扔掉了手裡的大旗,雙目噴出火焰：“你這個無恥的海盜,明年今天便是你的忌日……”

“死烏,到無恥,老子還遠不是你的對手！”秦大王重重地“啐”一口,割鹿刀似永遠也不會遲鈍,一刀下去,一顆人頭……

鮮如此飛濺,死亡如此.彷彿一種殘酷的藝.

殺人也是一種藝,所以,人們才大規模地發瘋.

“快,四太子,有人向西北角逃竄……”

那是花溶的方向.

武乞邁低聲提醒他：“四太子,那是……是花溶……追還是不追？”

金兀已經殺紅了眼,他的方天畫戟,每一次下去,也是一顆人頭,彷彿跟秦大王比賽著對砍.然後,跟他相逢,彼此對砍下彼此的頭顱！

“四太子,是花溶,追不追？”

“快追,殺無赦,一個也不許跑……”

武乞邁呆了一下.竟然一時沒.

“快去追,一個活口也不留,殺,都殺了……全部殺了……”

武乞邁不敢再有任何的藉口和停留,飛也似地追了上去.

“殺殺殺……”

“殺殺殺……”

秦大王自始至終,從未對金兀有過任何的幻想,他深知此人該狠毒時絕不善良,方為他政客本,現在假惺惺的麵一揭破,絕不會對花溶留任何的麵.所以,才找出那個唯一的缺口,希花溶能僥幸逃生.但是,金兀顯然也早已留意到了那個缺口,立刻下達了必殺令,金軍,大規模地往那裡追去.他的希瞬間破滅,他已經顧不得害怕,揮舞著大刀,也拚命向花溶的方向追去,想靠近,或者截殺那些膽敢阻撓逃生的人.

他自己已經不抱著任何逃生的希了,隻遙遙地看著那個人,看著如落陷阱的小鹿,聲聲悲切的呼喚：“秦尚城……秦大王嗬……”

眼睛忽然花了,想起十七歲的模樣,想起被自己打傷後的悲苦,想起因為楊三叔威,不得不流浪天涯,想起自己跟賭氣,要先屈服……這些,都是自己欠的,自己,真真對不起這個人,竟然沒能讓過上一天好日子.

他眼裡幾乎要滴出來,就算是舉全部的力量,隻為換這一次的逃生,如此而已.

正要接近花溶的一隊金軍忽然停滯,那是一個大漢,竟然生生從大黑馬上跳下來,飛掠過人頭,橫在他們麵前,劈頭就砍,以之軀擋住了連環的駿馬……

終究是之軀,割鹿刀刀刀下去,卻再也抵擋不住飛來的利箭,利貫長空,帶著雷霆之氣,那是四太子,曾在柳節上大顯手的金國第一手四太子——還有金軍們的歡呼：“中了,中了……”

“秦大王,你死吧……”

這支箭,在秦大王的背上,他卻不覺到疼痛,也聽不見金軍的歡呼聲,隻是知道殺殺殺……

彷彿麻木了！直到他的子開始搖搖墜！

直到一個聲音響在頭頂,是的吶喊：“秦尚城……”

這聲音撕心裂肺,撕心裂肺啊！

他提起一口氣,想喊一聲“丫頭,快跑……”可是,聲音在頭裡,汩汩的,發不出來,模模糊糊的,隻有他自己才能聽到.

他的子,慢慢的,要倒下去！

花溶目睹,眼睛忽然花了,頭皮也麻了.嶽鵬舉,紮合,現在,是秦大王麼？是最後一個死在自己麵前的男人了麼？的聲音不經過大腦一般,甚至不到悲哀“秦尚城,你不要死……”

沖天的火,混的人馬,忽然聽到一個尖銳的聲音,擊破夜空,那麼清脆：“媽媽,媽媽……”

陸文龍騎在馬上,那是一匹白的駿馬,他揮舞著長槍,一便裝,如遠古而來的神話裡的小小騎士.可是,這年騎士,卻遽然住口,驚恐萬狀地看著火裡的那個人：

“秦尚城……秦尚城……秦大王……”

的子在黑月上起伏,聲音沙啞,失去了意識,一頭青散,瞬間灰白如雪……

陸文龍提著長槍,不知是槍尖的還是眼睛裡的,覺得眼睛那麼疼,彷彿眼珠子要掉下來,驚怖萬分地看著那個突然間滿頭白發的人,那是他看著的,親眼看著的,看著瞬間青如雪.自己的媽媽,如火裡一個已經瘋掉的靈魂,完全不顧自己的之軀,一往無前地從刀尖槍尖地殺過來……

還有什麼,能比親眼目睹自己的媽媽在萬眾圍攻下無以逃生更慘烈的事？

還有什麼,能比親耳聽到父親指使人殘殺自己的媽媽更恐怖的事？

還有什麼,能比親眼目睹自己的媽媽瞬間白頭更悲切的事？

耳邊,還是阿爹,不,是金國偉大的四太子的意氣風發的命令：“殺,殺,殺,一個也不許放過……”

茍利國家,豈敢私耶！

那是他的原則,偉大的四太子！他自始至終,都那麼偉大！

慢慢地,這聲音就小了下去,陸文龍下意識地捂住耳朵,彷彿自己的耳朵忽然聾了,隻剩下視線,隻有眼珠子在突出,隻能看到那一片白——滿眼都是白發,在海裡飄忽！

所有人都驚呆了,整個世界忽然靜止了.無論是金軍,還是秦大王的屬下,都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那個白發的人.混的場地,遍佈的,彌漫的鮮,隻能聽到彼此渾濁的呼吸,戰馬不時的一聲嘶啞,惟其如此,更顯得世界是多麼寂寥.

一夜新娘

一夜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