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事實,合刺向來喜好奢華,揮霍無度,宮廷撥付的那點本無法維持開支,已經屢次私自用國庫.但是因為連年的戰爭,大金國庫本來也已經十分張,無法公然再大規模挪.而且,依照慣例,就算是狼主,用國庫也必須跟大臣們商量.就算合刺權利大了許多,也不敢太過於明目張膽.在合刺之前的太宗狼主,就曾因為私自用了國庫裡的銀兩絹帛賞賜寵妃,惹惱了眾臣.盡管數量還很一般,也被當時的權臣宗翰,穀神等按在炕上打了一頓屁.當時,金兀也是參加打屁的人之一.合刺被教導過這一典故.盡管在他的繼父和宇文虛中生前的籌劃下,他的皇權已經大了許多.但隻要曾參與打過狼主屁的四太子還在,自己就始終不能隻手遮天.所以,他一直在為如何修繕燕京的高規格缺乏銀兩而苦惱.

宋國的銀兩本是救命草,及時雨,他早已決定一運到就以修繕皇宮為名,先下手為強,挪用了再說,而且也名正言順.浩浩皇都,當今天下第一大國的第一皇城,總不能寒愴了,不是嘛.

海陵是他的兄弟人,對兄弟皇帝的心思揣得最清楚.他剛帶回去的10萬銀子和部分絹帛,甚至沒經過任何公家的程式,就直接討好合刺,讓合刺全麵安排了.

如今,合刺還在等著剩下的15萬銀子呢.

看他四太子到哪裡去出來？

海陵和夏渣兩兄弟,一起回頭看著那一片橫遍野的狼藉戰場.海淩一揮手：“走,我們回燕京去好好找點樂子……”

夏渣諂地說：“大哥,我又搶了幾個鮮貨,是燕京城裡的漢兒的子,十三四歲,一個個正水靈靈.都送給你.”

“好,自家回去品嘗品嘗.”

戰場上.

武乞邁等人因為海陵的來去,更是不安.他低聲說：“真不知這廝又要在狼主麵前進什麼讒言.”

金兀意興闌珊,一揮手：“收兵.”

部屬們下令收兵,走出好遠,卻見四太子還一人站在原地.他們覺得奇怪,他一個人置死堆裡,空的,彷彿獨自是一個世界上的幽靈.

森森的.下屬們做怕.

“四太子,四太子,該上路了……”

他揮舞著手裡的方天畫戟,無意識地阻止自己忠心耿耿的部署繼續喊.靜一靜,自己隻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呆一片刻.

如此而已.

抬頭看看東方的天空,已經出一魚肚白.天,要亮了.

放眼看去,遍地的火把散著,零零星星,一無垠的,都是,斷殘肢,首分家,鮮淋漓……慘不忍睹.

他已經聞不到毫的腥味道了.

鼻子已經麻木了.

腦子裡千百次地問：“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人類為什麼會這樣互相殘殺？”

而且,與之殘殺的,還是自己心儀的子,自己的“兒子”.

那一刻,所有人類最珍貴的,被消磨屠殺殆盡.

他想,這難道就是自己要的結局？這就是結局？

風冷冷地吹來,晨已經降臨,他的頭發是的,半的鎧甲裡麵的也是的.腰間卻是乾的——那是乾涸的凝結塊,是那一箭的威力.

他從會走路開始就拿刀,拿槍,縱橫戰場幾十年,不知大大小小過多的傷.卻沒有哪一次如此痛徹心扉.因為,這傷不是敵人給的,是！是,是花溶！他這時忽然又在慢慢地清醒,想起不是敵人,真的不是.

如果花溶都了敵人,那這世界上,還有誰不是自己的敵人？還有誰？他栗著,驚怖著,戰爭的殘酷降臨在自己上,才知道那真是要瘋狂.

所有人都在瘋狂,自己也在瘋狂.

那傷骨髓,疼痛難忍.永遠烙印在心靈.

那纔是百發百中的花溶.那一刻,用盡了全部的力氣,要殺他,殺死他！

因為,沒有料到,自己竟然會殺.

自己也沒有料到啊.

他一角,那麼鹹.流了,就隻好流淚.他竟然在戰場上流淚.見慣了死亡掙紮的四太子竟然在戰場上流淚.也不知是為還是為“他”,還是為自己.

清晨,終於來了.

零星的火焰下,一片的荒涼破敗.天空裡盤旋著一些飛禽,是聞著死的味道而來,這是它們的餐.隻因為一個大活人,一騎烏騅馬,它們久久不敢俯沖下來.

他在這時候,忽然想起那些邊塞詩人的歌詠.偉大的盛唐,偉大的文明.

飲馬渡秋水,水寒風似刀.

平沙日未沒,黯黯見臨洮.

昔日長城戰,鹹言意氣高.

黃塵足今古,白骨蓬蒿.

……

五月天山雪,無花隻有寒.

笛中聞折柳,春未曾看.

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

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

這些都是王昌齡的,李白的,是他們最偉大的詩人的.那是漢人歷來的傳統——不破樓蘭終不還.昔日樓蘭,今日真.

可是,輸贏忽然變得無所謂了.

真的王圖霸業也好,宋人的家國天下也好,這一切,其實,又有什麼意義？

他忽然癡呆了,看著自己上的鎧甲,無限厭惡.

就是這一鎧甲,一切罪惡的源.

武乞邁等趕回來,驚訝地看著他,“當”的一聲,四太子的方天畫戟已經掉在地上,卻渾然不覺.

一世英雄的四太子,掉了自己的武也不知道.

眾人大駭.

隻見四太子慢慢地,將自己上的鎧甲下來.他的作很慢,像一個遲暮的老人,朝剛剛升起,他卻了夕.他下鎧甲,仔細地看著那清晨晨暉映照下的,久久地凝視,如看著初的人.

良久,他手一鬆,鎧甲掉在地上,和方天畫戟一起,彷彿一堆破銅爛鐵.

“四太子……”

他視而不聞,一催馬,掉頭就走.

這時,已經不是一個戰將,他一破碎的服,經歷了戰爭,也已經破損.就如一個流浪許久,終於找到了方向的落拓漢.或者,他從來都不知道方向,現在,才重新踏了混沌的世界.

清晨.

萬裡朝暉溫而憐憫地看著這一行逃亡者,一步一步跟隨著他們匆忙的步履.

這是宋國的邊境,長期的乾旱,早已消失了人跡.樹木也是枯死的,樹都被人吃完了.要住店是想也別想的,這一片骨千裡的土地,像一片荒漠,昔日的繁華,早已是煙消雲散,毫無蹤跡.唯一的人蹤,便是占山為王的土匪.

其實,不止是這裡,整個的兩河邊境,整個的大宋都在衰落,一大片的土地迅速變荒漠和盜匪的世界.昔日的東京夢華,就如雨打風吹去,經過了連番的鐵蹄踐踏,隻剩下滿眼的荒蕪和滿眼的塵土.唯有趙德基,和他的大臣秦檜等人在東南茍安,過著西湖歌舞幾時休的醉生夢死.大宋,再也不是天祚帝夢寐以求想下輩子投胎來的樂土了.這世界上沒有樂土.

前麵是一座荒山,他們此行的目的,便是天黑之前要趕到那裡,在那裡宿.盡管已經不再擔心金軍的追趕,但是日子照樣沒有毫的好轉,所有人都到一種難言的沉重.就算帶出了銀子,就算生還到了宋國的土地上,但是,親眼目睹的那些震撼人心的模糊,就算是軍人,也一個個覺得栗.甚至還有大多數同伴的滯留在那片熊熊燃燒的大火裡.

甚至還有他們邊那個滿頭白發的人.

最初的一天,這些士兵總是不由自主地悄悄看,帶著驚異的目,和懼怕,彷彿看到一個魔.其實,之前,他們大多數都是知道的,也見過.那時,不是這個樣子,穿著大蛇部落的野人首領裝束,騎在馬背上,背著弓箭,意氣風發,英姿颯爽.

那時,他們都知道,還是一個很好看的人.

宋時戰,隨軍家屬裡到都是手大腳的人,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這個人那麼好看,又那麼厲害.

但僅僅是一場大戰,全變了.披頭散發,蓬頭垢麵,滿臉塵埃,滿臉汙,步履踉蹌,神呆滯.甚至的弓箭都不見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損毀的.隻手無寸鐵地跟在秦大王的擔架麵前,麵無表,也沒有任何的哭泣和悲哀.

一切都是淡然的.沒有他們想象中的呼天搶地.

他們想,這個人,可真是堅強啊,真堅強！

甚至還有個怪異的陸文龍.

一路上,母子二人都沒有開過口.

他臉上始終保持著一種超出年人該有的淡漠——其實是恐懼.因為茫然,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也不知究竟到了哪裡才會停下來.

人生啊,到底該走到哪裡纔算是一個結局？

他不知道.

他腦中空空,什麼都不知道.隻是了吃乾糧,了喝水,沒有水喝時,就和士兵一樣咀嚼樹.

但劉武總是注意著,將帶著的水,盡量留給他,留給花溶,留給秦大王——但是,秦大王從來沒有喝過.他依舊並不氣餒,忠心耿耿地守護著他,警惕著一切的風吹草.

一夜新娘

一夜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