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龍》第520章 萬里行(3)
第520章 萬里行(3)
當夜不提,並無波瀾,只是黜龍幫首席,出北地的大英雄、大豪傑張行張三郎親至此,到底是遮掩不住的,也的確引發了一些盪,往後三日,此地各方北地本土英傑紛紛前來拜訪。
裡面包括了三位團首,兩位掌管家族生意的夫人,張首席全都熱招待,也不說什麼孤男寡,也不懼了。
且在這個過程中,張行毫不掩飾是來與大司命討論黜龍幫、魔衛合一的,並多次公開重申了黜龍幫給出的基本條件……而與此同時,陸夫人親至,就在河對岸落腳,倆家卻毫無流,而藍司命協同陸夫人來,黑司命協同張首席來,陸司命也到,聽說近一些的另兩衛司命也馬上到,各種信息混在一起卻是瞬間捲起無數謠言。
當然,總局勢擺在這裡,普遍的認知還是沒有超出現實太多的——黜龍幫已經全平河北,現在更是已經發軍北地,據說南邊已經打起來了,此時自然想爭取魔衛,不戰而屈人之兵,然後一舉而全取北地;但陸夫人在的北地其他勢力當然對此不滿,所以雙方就在大司命這裡拉扯了起來。
局勢稍明之後,城不免人心盪起來,畢竟,誰還沒有個立場利害?
只是在這種猝然的大變故之下,尤其是這一城之彙集了可能是此時對北地影響最大的三個人,倒是讓人有些不敢輕易發聲表達了。
確有些萬馬齊喑之態。
而到了第四日,白有思來了。
白三娘凌空飛劍而至,臨到石城前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直接在全城矚目下飛落,尋到了黜龍幫衆人,見到了張行。
而夫妻經月不曾相見,一見面卻只先談了公事。
“十日的期限?那魔衛裡形如何?”館舍後堂,白有思目送秦寶出門去帶“外賣”,轉頭立即發問。“可有傾向?”
張行沒有回答,而是看向了最近越來越順手的許敬祖。
後者會意,趕上前來言:“回稟白總管,大司命本人不好說,幾位司命態度倒是明顯,南邊來的黑司命路上就認可了我們的條件,算是我們最大的倚仗;而西面來的藍司命明顯是向著陸夫人,是我們主要的麻煩;至於陸夫人的父親陸司命,卻跟著大興山東麓的大部分人一樣,明顯是有些搖擺;此外,那陸夫人親至此,其實也只是住了藍司命那些本就是西邊來的人,並沒有真正搖大宗師的跡象。”
白有思思索片刻,微微頷首:“如此說來,陸夫人來了,卻還是白來,只還是要看大司命心思了?”
“看大司命心思是自然的。”張行笑道。“不過人家陸夫人到底搶了一招,如何算是白來?你想一想,要是不來,當日那石堂上,就是我與三位司命外加大司命,就是二對一,局勢就會直接倒向我們了,可既來了,便是不說話,那石堂也是二對二……不就拽住我們了嗎?”
白有思一愣,旋即醒悟:“是了,那陸夫人既了那石堂,不言則言,不舉手也總是要算一手的。”
張行點頭:“確實。”
白有思看著對方,稍作思索,然後略顯不解:“看三郎你的樣子,竟是不在意陸夫人姿態?”
“不在意。”張行搖頭道。“陸夫人那裡既想自保自立,便總有一戰,便是魔衛這裡,難道就存了一定能的心思,真要是不,也真要下定決心打進來,先吃南部,再打西部,最後來這裡降魔衛。”
“這倒也是,不做過一場,北地這麼大的地盤,數百萬之衆,哪裡輕易就能手?”白有思也點頭認可,然後卻又詢問另外一事。“你們比預定時日早了幾日,是有什麼緣故嗎?”
張行便將路中被吞風君驚嚇的事說了一遍。
“吞風君,那大司命沒與你有說法嗎?”白有思好奇來問。
“沒有。”張行即刻搖頭。“黑延全程經歷,我也當面提了一,他置若罔聞。”
“這就有意思了。”白有思笑道。
“可不是嘛,我覺得這事恐怕是個關鍵也說不定。”張行點頭認可。“你自西面來又如何?可有什麼值得一說的?”
“有。”白有思正做答。“我到了苦海邊上,倒是漲了些見識……苦海太窄了,跟巫族那裡流極爲通暢,比晉北有過之而無不及,沿岸許多戰團與其說是戰團倒不如說是巫族的混部落,而且聽說對岸不混部落也更像戰團……當年罪龍廢了自己堪比至尊的前途,劃開此海,如今卻變通途,也不曉得祂在這海中是什麼念想?”
“應該不會有太多念想……”張行幽幽道。“最關鍵的問題其實是巫族跟人族已經沒有什麼區別了,只是一些文化差異也都能通徹,與之相比,一片海,倒顯得無足輕重了。”
“所以說,我親走了一遭後,確實覺得你那個策略可行。”白有思稍作正。
旁邊許敬祖支棱著耳朵,卻有些糊里糊塗。
“此外,我還在那裡聽到了許多關西的事,我父親那邊很有一些說法……”白有思繼續言道。
許敬祖忍不住擡眼去看張行表,卻什麼都沒看到。
“我也聽說了,那邊確實是在打薛吧?”
“是,而且打的很順利,據說已經破了金城關,直隴西腹地了。”
“這倒是意料之中。”張行點頭認可。“論家門,薛連薛常雄都比不上,何況是白氏?論修爲,薛最多是個宗師,你爹是大宗師。論實力,薛是以七郡之地,領著當日大魏留給他的兩萬老卒,紙面上算是盟友的西部巫族早就碎一地,人心各異,哪裡比得上佔據了晉地和關隴華的大英?”
“大部分都對,只一件事不對。”白有思笑道。“領兵擊敗薛的,乃是大英新的上柱國領左驍衛大將軍,華國公韋勝機。”
“當廬主人?”
“是。”
“了不得。”
“當然了不得。”
“或許可以用間。”張行心思跳躍。“蜀地素來是關西的錢袋子,冒出來一個刀把子未必是好事,偏偏這個刀把子還強的過分……你爹未大宗師之前他就號稱宗師第一吧?如今名實俱存,大宗師怕也在眼前了。”
“是。”白有思點頭。“我之前見過他,當時就覺得他與我父親差不多,結果轉到了晉地就發覺我父親已經了大宗師……應該只是我父親佔了晉地地氣,先一步,而韋勝機大宗師也在眼前。”
“這事也不好說,還得看他跟你爹關係如何?說不定人家就是那種生死之呢。”張行復又自行轉了回來。“兩位大宗師……大英真是得天獨厚。”
“真到了大宗師,便是生死之又如何?”白有思倒是不以爲然。“還是需要志同道合,你看我師父,他跟我父親也是生死之……實際上,我父親、我師父,還有韋勝機,這三人據說就是年輕時一起在蜀地結識的,可便是我師父,當日也只是履約擊敗了曹林便徑直離去,目送伍大郎將伏龍印送到你手中,毫不管的。”
“便是他沒瞧見伏龍印,過河北而走也夠意思了。”張行隨口笑道,毫不顧後不遠就是黑帝爺的神仙。“有機會還是要跟你師父聊一聊,咱們黜龍幫可不是什麼四的走狗,三輝一樣敬重。”
“或許他老人家真是覺得如此呢。”白有思肅然以對。“他眼裡只有三輝的前途。”
張行點點頭,復又轉開這個話題:“你晚,河北那邊有什麼說法嗎?”
“自然是有的。”白有思神微振。“你往北地來之前,關於各地怎麼起行臺,誰來任行臺指揮,就鬧得紛紛擾擾了,你往北地來以後,更是,許多人還沒見到結果就覺得北地一定能吞下了,以至於有不幫裡的人都建議開國,定個國號出來。”
“也不是不行。”張行這次沒有再堅持什麼。“大英都有了,不差一個別的什麼。”
“大英可不是什麼好例子。”白有思聞言笑道。“之前就有議論,說我父親用這個國號不明不白……自古以來國號多用地方古國,以示人族正統傳序,英國雖然也有古承,但人盡皆知,大魏改制後封的國公全都跟這些沒關係,不然定國公睿國公就沒說法了……據說,關西那邊就有人建議,以起家的晉地爲號,定做大晉爲好。”
“要是我就堅持用大英。”張行搖頭以對。“有沒有文化,丟不丟臉無所謂,關鍵是要關隴各家看的清楚,我大英是大魏出來的……哪怕是廢了小皇帝,我也是承的大魏基業。”
“這倒是切中要害了。”白有思順勢點頭,卻又來問。“那你準備用什麼國號?建國後國家跟黜龍幫又該如何分派?”
張行剛要作答,卻和白有思一起看向外面,聽得神的許敬祖等一衆文書一起停下往外看,卻只見秦寶拎著一個編籠走了進來。
後者來到桌前,將編籠打開,依次排開碗筷,卻是一盆皮白亮的帶湯蒸雁,一碗明顯點了油的黑粟飯,一碟時蔬掛蛋,一邊放還一邊告知:
“時候不對,只能選了蒸菜,回來路上還遇到藍司命,說是大司命知道嫂子到了,正好這些天魔衛裡也有些討論,想再聽三哥說一說,便請去見一見……我說吃完就去。”
“確實。”張行點頭認可。“吃完就去。”
就這樣,張行和秦寶在堂上陪同白有思用餐,其餘文書便去整理一些東西……過了三四日,就不能只是張行一張了,否則這些文書就算是吃乾飯的了。
至於說偏軍事的參謀們,此時乾脆消失不見,也不知道幹什麼去了。
而到了午後,一衆人方纔逸逸然出了館舍,在沿街的北地士民複雜目的注視下,登上了那座石山,了石城。
來到此,藍大溫迎上,稍作寒暄,多看了白有思幾眼,卻也無話。
隨即,一行人來到石城中央後方的神仙前,於黑帝觀中稍作參拜祭祀,折騰了好一陣子,白有思還想去神仙看看,卻又被攔住,到底是轉向了那個石頭小院,還在這裡遇到了李清洲。
白三娘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壞病,明知道人家跟黜龍幫不對付,明知道旁還有個早就不耐煩的司命,裡面更等著一個大司命,卻還上去拉著對方的手又說了一陣子話。
說的藍大溫都有些發呆了,方纔。
來到石堂,大司命依舊端坐石桌盡頭,陸夫人也在,依舊坐在左面,還帶著那個孩子,只是換了稍顯華麗的宮廷裝,黑延、陸惇也在,又多了兩位新抵達的司命,一起坐在了右面。
隨即,張行一行人進來,秦寶自留在門,張行先不開口,只努了下,許敬祖便領著七八個文書佔據了陸夫人那邊空出來的一排座位,攤開文書,與對面的幾位司命相對。
然後,張大首席依舊不吭聲,只是朝著對面一拱手,便與白有思、賈越一起坐到大司命對面。
見到張行如此反客爲主的姿態,兩位新來的司命不由斜眼來看,而大司命倒是神如常,等藍大溫也落座了,方纔含笑開口:“張首席,聽說白三娘也到了,怎麼也要見一見,恰好我們這邊黑巖衛的黃司命與青龍衛的烏司命都來了,他們對之前談的條件有些不清不楚,想再問一問……”
張行只是點頭,白有思也只能拱手,引得那陸夫人多看了好幾眼。
而簡單的招呼以後,堂明顯沉默了一陣子,又經歷了一些眼神流,才由新來的黃司命開口:“張首席,我看你給的條件,明顯是要在北地設行臺,那敢問屆時北地這裡魔衛與行臺並立,權責如何劃分?”
張行沒有吭聲,只是看了一眼許敬祖,後者得到應許,立即揚聲做答:“不瞞貴方,基本的軍、財、民、工、教必須要納行臺,否則何必應許魔衛的諸位那麼多頭領和大頭領?不就是爲了方便兼任實職嗎?當然,諸如祭祀節慶的事還是魔衛自屬,包括部分糾紛裁決權,大部分魔衛直屬產業,我們也尊重北地傳統人心,願意讓出來,約個五十年、一百年的期限,再做置。”
“若是這般說,豈不是說我們魔衛被你們黜龍幫吞併了?”黃司命蹙眉來對。
許敬祖去看張行,眼見後者殊無表,便笑著與對面之人來講:“若是黃司命覺得不妥當,也可以讓魔衛吞併我們黜龍幫,然後各地設司命,允許我們黜龍幫的人以個人份加魔衛來……只要魔衛確保大司命是我們張首席的,河北、東境、淮北各地司命也都是黜龍幫出,然後按照魔衛家法一起開會議事,平日聽大司命指派,其實也未嘗不可。”
黃司命愣了一愣,捻鬚不語,其餘幾位司命也有些尷尬。
過了片刻,換那烏司命緩緩開口:“張首席既存了免兵戈之意,爲何此時大軍還在攻打南兩城?”
“烏司命,咱們莫要弄混了因果。”許敬祖越來越練,越來越輕鬆了。“天下四分,黜龍幫全據河北如卷席,臨到春末便已經來到北地跟前,是不可能在幽州空耗整個夏秋的,否則便是幫中哪位頭領的老母也要來問,如何坐失良機,將來在它壞掉許多兒郎命?換言之,是必須要打,所以我們首席才爲了北地蒼生來求和,而非是爲了求和才讓後面裝模作樣打起來……兩者截然不同。”
到了此時,莫說幾位司命,便是大司命與那陸夫人還有白有思都忍不住來看這年輕的黜龍幫文書。
而那烏司命被憋得難,大概也有些不耐煩,便終於拋開這些浮皮,說到今日最關鍵的一條了:“黜龍幫對北地勢在必得,可北地卻不止是魔衛一家……你們黜龍幫準備如何來對鎮守府八公?難道要學眼下對落鉢城一般給挨個敲了?”
許敬祖微微一笑,言又止,復又看向了張行,他心裡清楚,這種關鍵表態還得是這位首席才行。
張行面不改,終於開口:“烏司命所言極是,既要尋機與魔衛合力,自然要將八公挨個敲掉……不然呢,留著他們過年一起炸麪糰嗎?”
這下子,石室瞬間安靜了下來。
沒辦法,這幾天鬧鬧騰騰是幹什麼?陸夫人匆匆趕過來鬥智鬥勇的所爲何事?魔衛最大的外力牽扯是哪裡?
其實人盡皆知。
“張首席。”黑延冷冷開口。“魔七衛與鎮守八公素來對立是真的,但卻不是你拉一個打一個那般簡單,因爲魔衛跟北地是一的,魔衛便是再日薄西山,也抓著整個北地,要爲整個北地局勢負責,你若想存心讓我們跟鎮守八公之間勢同水火,那便是小瞧我們了。”
張行點頭:“我自然曉得這個局面,但是諸位,我也實在是不願意遮掩……那就是即便魔衛跟我們合爲一家,下一步也是要敲掉鎮守八公……非要說有些素來合作的鎮守府子弟,那我們給他個份,繼續任用便是,但也要打掉鎮守八公,去其規制,建立郡縣……否則還是那句話,我爲什麼要來這一趟?直接在打下南邊兩城,要個名義上的盟約不就行了?”
原本石堂頗有幾人在憤憤之態,但中間聽到郡縣二字開始,便如中了定咒一般瞬間無聲。
很顯然,他們不是第一次面對這個說法,而這兩個字也的確給了他們很大力。
許敬祖見狀,不失時機來話:“諸位,你們莫要忘了,北地鎮守八公是怎麼來的?難道不是中原豪傑北上,的北地裡改魔衛變鎮守府嗎?而千百年來,中原豪傑一而再再而三往北地來,著北地改制,莫不都是失心瘋?而這種舉止,不也正合了上次我們首席的言語嗎?大勢如斯,不在此就在彼,諸位何必徒勞做一棵違逆大勢的逆風野草呢?道理我們首席委實說了!再計較就沒意思了!”
此言一出,陸夫人殊無言語表,藍大溫卻看向了坐在盡頭的大司命,而眼睜睜看著後者並無半點反應,這位安車衛的司命卻是終於大怒,直接起呵斥:“你們想要投降做人家的狗,那便自家去做,反正這衛中是你們說了算!但真到了那個時候,且與我先說一聲,我好卸了這個司命的職責,去專心給人拉車運貨!”
說完,竟是拂袖而去。
藍大溫一走,石堂的氣氛不免更加沉悶,過了片刻,那大司命更是一聲嘆氣,然後終結了這場蛇頭蛇尾的會談。
被趕出了石城,尚未來到下面館舍,許敬祖便迫不及待,難掩喜了:“首席,總管,這事竟是要了!”
這話自然有些道理,那藍大溫被得破了防,本就說明魔衛高層討論中他於弱勢……按照某些高端電影裡的說法,談判的時候最大的忌諱就是一方展出部意見的不一致。
幾日前,賈越稍微了一下偏向北地本土的立場,晚上就被人灌醉送回來了,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那今日又如何呢?
“如何就要了?”張行輕易打斷對方。“咱們到底是外來的,沒有這裡的基,只能指幾位司命和大司命能高屋建瓴給個好結果,千萬不要得意忘形,更不要激化矛盾。”
“是。”許敬祖肅然以對。“首席所言極是,往後幾日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張行點點頭。
倒是白有思搭著涼棚去看這黑水旁的偌大城市,給了一個莫名的判斷:“依著我說,怕是沒有幾日了……”
“怎麼說?”張行認真來問。
“現在局面攤到這份上,他們再等下去還能等到什麼?等李四攻下南面兩城?還是那個劉文周敢來?”白有思若有所思。“總不能是等至尊開口吧?”
“不錯。”張行想了一想也笑了。“只是幾位司命之間商議,幾日也就夠了,如今你又來了,他們之間也鬧僵了,除非確實還有什麼可等的,否則也該揭底了。”
兩人猜的一點都沒錯。
且說,今日恰好是四月月中,到了晚間,頭頂雙月如盤,照的滿城輝熠熠,而因爲白有思到來,再加上來到這黑水畔反而能得清閒,於是張行便約了城一家飯莊,點了些北地菜餚,了幾壇酒水,就在館舍院中擺宴賞月。
結果,兩杯酒剛剛下肚,幾盤菜還冒著熱氣,一碗麪都沒吃完,便有一名直刀武士隨著送菜的進來,說是大司命有請。
衆人無奈,便要起一起過去,這武士便再度強調,只請了張首席和白、賈兩位大頭領,請不要帶隨員。
這下子,幾人反而神一振,曉得戲到了,便立即應聲,讓秦寶留後,就要直接過去,唯獨賈越,張行眼瞅著對方回到屋,將自從了北地就沒佩戴的驚魄劍帶了出來,然後才一起。
還是那條路,上了石山,直奔黑帝觀,也就是在這裡衆人準備轉向那個石院時被領路的武士制止了。
“大司命在神仙裡。”武士擡手一指。“從石廊前頭的凹口下去就行。”
三人沒有停頓,快步進了這黑帝爺道的基之地。
了這天然石室,果然見到棄了黑氅的大司命本人,戴著武士小冠,披掛一件黑的半甲冑,掛著一套黑戰袍,然後正在石室正中央的一石壁前手舞足蹈,眼瞅著就是北地特有的戰舞戲,當初高督公擅長的那個。
眼見如此,賈越不敢怠慢,快速上前對石壁行禮。
其餘兩人卻走的慢了些,而且沿途四下打量……然而,打量來打量去,也沒發覺這神仙有什麼玄機。
非說特,那就是一個字,大!
外面看起來也就那樣,但真走進來就發現,這個天然石室對於人而言非常寬闊與高深,地面和牆壁被人爲打磨後形了明顯的功能區劃,除了房頂比較高外,跟外面的石頭建築部沒什麼區別,幾乎算得上一個六面包裹的小城……可以想見,這在黑帝爺那個時期,是一個多麼出彩的軍事、生活據地。
就是這個大石頭,造就了黑帝爺麾下部衆那種帶有據地的酋幫活形式,繼而影響了整個北地,誕生了魔衛迭加戰團的組織架構,繼而影響到了整個天下。
但它真的就是一個大石頭而已。
神奇的永遠是人。
來到石壁前,張行和白有思一起擡起頭來,卻是不約而同心中一聲嘆氣——原來,中央巨大的石壁上,只有三個金文形態的字而已,雖然對金文似是而非,但這三個字卻不知爲何,乃是一眼而知,正是天、地、人!
張行一聲不吭,躬一拜,然後肅立靜候大司命跳完舞,也就是這個期間,陸夫人也孤至此,後者也來一拜,然後朝幾人微微含笑頷首,方纔立定,似乎本不知道眼前這人白天口口聲聲說要剷平鎮守府八公一般。
過了片刻,大司命跳完了舞蹈,負手立在一側,便著頭頂石壁娓娓道來,乃是做了個張行前世參觀時導遊一般:
“想當初,青帝爺教授文明,百族昌盛,但也很快起了隔閡,相互兼併起來,到了黑帝爺降世的時候,雖還有其他的部族存世,但人巫妖三族的氣勢已經勢不可擋。
“可也僅此而已,因爲當時除了三族之外,還有許多真龍橫行天地,山野湖海中也有許許多多那種得了真氣然後顯化神異的存在,他們有的善,有的惡,有的乾脆與野無異,還有的直接至尊庇護,但總歸與三族凡人秉不符,而且有相爭之態,這就使得所謂邦國裡聯繫都難,遑論建起如今這種國家了。
“黑帝爺誕生在晉北與河北那邊,位置已經不可考了,祂年時父母就亡在外面的神異之中,據說祂還有個姐姐,作爲祭品也亡在某個神異口中,再後來不用想也知道,稍微長大一些,祂就大殺四方,把部族周圍的神異殺了個乾淨。
“但因爲居於河北腹地,殺了一個,總還有三五個其他的再過來,而且還要與四面八方的其餘部族打仗,還要應付部族裡的貴種的防備,祂便覺得有些不耐,再加上後來遇到一條真龍,極有手段,便乾脆棄了河北之地,北上至此,再起基業。”
張行聽到這裡,眼皮一跳。
“祂老人家想的很簡單。”話到這裡,大司命也扭頭來看張行。“既然在河北那種地方殺了那些神異,周圍總還能補上來,那乾脆從全天下的最北面殺起,從頭到尾殺的乾乾淨淨……結果,祂也在黑水這裡遇到了吞風君,吞風君讓出黑水與這石室,自家去了天池,祂老人家就在這裡自行領悟了弱水真氣,還聚集了一些願意追隨祂的豪傑。
“因爲祂不敬那些真龍,不敬那些神異,甚至不敬真龍出的彼時唯一至尊,所以才只敬天地人,也還是因爲如此,乾脆斥那些神異爲魔,所以從神仙裡出來的這幾百好漢,就號稱魔衛……”
“聞之令人神往。”白有思懷抱長劍,難掩幽幽神。
“這是自然。”大司命點點頭,也有些懷之態。“後來的事你們也知道了,就不多說了。”
幾人都點了點頭。
後來的事是什麼,無外乎是這位至尊老爺幾乎將北地、河北一帶的“魔”殺了個乾乾淨淨,將真龍也殺的七七八八,降的降,死的死,幾乎只有一位吞風君還在祂的領活,而且殺著殺著這喚作魔衛的酋幫就鍛煉出來了,也人族共主了,算是名義上統一了人族……這還不算,還繼續與巫妖那兩族的那兩位在大河上下殺了個字面意義上的天地無,山川變。
最後,同時代的三位天驕,一念之差,一落苦海,兩登天門。
“待會再說正事。”大司命眼見如此,倒是擺出了大宗師的姿態。“你們都是至尊點選……這種天意氣運之事,恐怕只有關中那位三一正教的老道士跟一個戴著鏡子跑的人能跟我比,但偏偏老道士份屬三輝,對你們深惡痛絕,而那個戴著鏡子的人又瘋瘋癲癲,不像我,素來和氣……而且,在這神仙中,便是至尊真龍親至,若不能打破門前的黑帝觀,親進來,怕是也聽不到什麼的,所以,你們儘管問,我有問必答。”
“大司命。”張行迫不及待來問。“我凝丹許久,皆不得觀想,幾位宗師都不曉得原委,你可知一二?”
大司命想了一陣子,搖頭以對:“我上次與你握手許久,都沒有察覺你哪裡不對,只是驚異於你修爲低下……唯一能說的,便是此事絕非是至尊點選所致。”
張行無語至極,這破事到了大宗師這裡都沒有說法,難道是另一個世界的道祖祂老人家制定了什麼類似於《六韜》的件,自己還沒看到?
便是大司命,也有些尷尬,說好的有問必答,上來就答不出來。
過了一會,還是白有思繼續來問:“大司命,我也是什麼點選嗎?”
大司命鬆了口氣,瞇眼看了看對方:“白三娘當然點選,而且是這裡最大的點選,赤帝娘娘唯一的點選……說句實在話,我真沒想過赤帝娘娘的點選能進到這神仙裡,更沒想過赤帝娘娘的點選會與黑帝爺的點選婚姻……而且,今日之所以請你們過來揭底,正是因爲親眼見到了白三娘當面,才下定的決心。”
“點選也分大小嗎?”陸夫人也忽然來問。
“自然。”大司命隔著石頭山指天從容做答。“天運凝於紅月,四共分其中二三,然後再做平分,各自施爲……白帝爺最是明,直接撒關隴蜀荊襄,壯大自己出之地的氣運;青帝也最是直接,只是來保自己的東夷五十州;而赤帝娘娘最是大方,竟只用在祂真火教中的嫡系傳承,也就是隻點了白三娘一人;而我們這裡,黑帝爺則是把自己那份擺出來,北地英俊願意上天池去取的,都可以自取……但這樣不免人就有些多了。”
陸夫人自然驚疑,白有思雖然早曉得一些說法,但此時坐實了自己赤帝娘娘點選,曉得自己出真火教,完全驗證了當日齊王曹銘傳的話,倒真有些空虛。
賈越角了一,似乎是想說什麼,卻又有些膽怯。
而張行目轉了一圈,主挑破了那個問題:“大司命,既是點選,便是有些至尊的恩澤在上……這個恩澤是一樣的嗎?”
“到了最後都一樣,一開始不一樣。”大司命口而對。
“最後是開鎖?天下萬般種類真氣,只要接引過,便能任意流轉?”
“是開鎖,但所謂開鎖,其實是指點選得了天地氣運,自行其是後,可以將四之恩澤共用罷了,而之前,各家點選只能用各家的恩澤……譬如你說的萬般種類真氣轉換,便是青帝爺的恩澤。”
“那隻說我們黑帝爺的恩澤,是不是殺人奪氣?”張行繼續追問。
“不是殺人奪氣,是魔奪氣。”大司命立在那天地人的石壁下大聲來笑。“這是黑帝爺橫行天下自開的訣竅,也是祂當時力其餘兩位,鎮無數真龍神異的倚仗……只是爾等如今只知道也只能同類相殘罷了!”
張行愣在那裡,半晌不能言語,其餘幾人也都無聲,一時間只有大司命的笑聲在神仙鼓盪,外加幾人的呼吸聲罷了。
過了許久,張三也跟著笑了起來:“如此說來,只是我們幾人素來以小人之心度至尊之腹了……不瞞大司命,我自從有了這個神異,只覺得是什麼大能要把我當做一個練功的工,替他收集真氣,最後只淪爲祂的口中餐;而賈越更是憂心忡忡,只覺得黑帝爺的意思便是要我們這些人自相殘殺,最後就一人……”
說著,張行看向面慘白的賈越,攤手來對:“但其實如何呢?老賈,事不過是一言而破,你卻非得當一塊心病……若不是今日大司命當面解釋,你是不是還要準備這次事後去到陸夫人那裡做死間,殺了陸夫人,再讓我來手刃你?以給我作個就?”
賈越面驚惶。
張行和陸夫人也都瞬間愣住……無他,看賈越的反應,這廝居然是真存了類似心思的。
白有思倒是忍不住嗤笑一聲。
大司命看了不好,趕也來訕笑:“自相殘殺當然是胡扯,至尊絕無此意,反而張首席前面那句,倒也不算胡說……”
張行再度驚異。
“千古英雄,顯化於世,若出於至尊之手,便如棋落子,屆時豪傑自行其是,若能開棋局,自立天地間,自有一番造化。可若是那棋子自家廝殺隕落,終於棋盤之上,然後收於彀中,是不是白歸白,黑歸黑呢?”大司命正提醒。“張首席,道理就是這個道理,我說了,今夜不會有瞞……你們這些豪傑,若是不能超凡人之境,有些東西自然是要還給至尊的。”
“若是這般倒也無妨。”張行想了一想,反而釋然。“人活一世,自有其心志,至尊在上面,只要沒有刻意堵住通路,便無可指摘,何況到底是助了這些點選一臂之力……只是大司命,至尊只是給了恩賜嗎?沒有玩弄人心,推而之,引而之嗎?”
大司命沉片刻,認真反問:“張首席是指什麼?”
“當日我在河北,被大宗師所困,幾無生路,若非那三一正教的掌教目送他的徒弟帶著伏龍印過去,我當時唯一的出路,怕是要帶著一些殘兵敗將隨著北地援軍往北地來逃的。”張行笑道。“之前還不覺得什麼,可是這次過來,遇到那位口掛鏡子的,便說我該早些去北地的,擲刀嶺還給我留了兩卷天書,來到這裡,聽到大司命你說起黑帝爺的經歷,便愈發覺得怪異……怎麼覺有人引著我、著我學祂呢?”
大司命一時無聲,明顯有些疑,白有思倒是微微瞇眼,直接認定了此事。
沒法不認定的,因爲當時也是一個境,赤帝娘娘擺明了車馬要去南面的……只不過,就好像伍驚風在三一正教掌教的注視下帶著伏龍印抵達了包圍圈一樣,而東夷的那位大都督也有著自己的打算,這才能勉強。
一南一北,一山一海,一赤一黑,太像了,也太針鋒相對了。
“其實,真要是去年來了北地,便沒有今日這些紛爭了。”張行笑道。“不是我自誇,黜龍幫到底是天下數得著的強梁,其中英俊人還是不的,去年把他們帶來,藉著鐵山衛朱司命家的家務事,還有黑司命的協助,我幾乎能想到這一年如何在南部立足,又如何北上與諸鎮守府戰,再如何從魔衛裡撬局面……等到了今時今日,不管是戰是和,是此是彼,總能從裡將北地合一塊了,再過幾個月,天氣一涼,說不得就能從這神仙前誓師南下河北,再度橫行中原了。”
“確實。”大司命聽了片刻,竟然也點頭。“若是照你這般說,至尊真的暗地裡推也可能是有的,畢竟,我也不是祂老人家肚子裡的蟲子……這個我真不知道。”
“還是要揣一下的。”張行藉機轉到了關鍵問題上。“大司命,你瞧著這事,若真是至尊老爺的意思,豈不是說這至尊老爺是有意將北地託付我手?”
石室再度安靜下來。
而大司命沉默片刻,緩緩開口,給出了正式答覆:“張首席,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我與幾位司命商討了一下,還是贊合併的多一些,今日見到白三娘後,更是不願再做拖延……道理你已經說的足夠清楚,我們也認,就不必多言了……但是,你必須要代表黜龍幫還有你自己,包括白三娘,額外答應我們三件事。”
張行看了眼白有思,然後立即回過頭來肅然以對:“您說。”
“其一,我還是要借今天黑司命一句話,我們魔衛是跟北地打著骨頭連著筋的,而且魔衛也不是我們幾個人的魔衛,我們只是大司命、司命,按照規矩可以做一些決斷,但魔衛那麼大,那麼多人,還有許多附屬於我們的戰團,不可能我一句話他們就都俯首帖耳,遵而行之。”大司命一聲嘆氣。“張首席,消息一旦傳達下去,肯定有人會造反,會鬧事……你要赦免他們,因爲事是我們惹出來的,是你倉促迫出來的。”
“我現在還沒有赦免的權力。”張行口而對。“但是我可以下令,所有魔衛部叛,除非是進軍路線上直接遇到,否則全都給魔衛部來置……你們如何理部叛,我們取得北地其他地區之前,決不干涉。但反過來說,如果有人直接攻擊我們,或者跑到北地敵對方參戰,也請你們不要再做理會。”
“可以。”大司命想了一想,點頭認可,卻明顯有些無力。
白有思趁勢瞥了眼陸夫人,卻見對方面如常,便主催促:“還請大司命繼續試言之。”
“其二,張首席自家說的,魔衛可以跟黜龍幫並存,那麼你們要允許我們南下,去河北、東境、淮北去收攏各地的黑帝觀,重新建立魔衛。”大司命繼續來言。
“原則上可以。”張行想了一想,給出答覆。“但是,魔衛南下,不是爭治權軍權的,不能反過來影響我們的行臺、郡縣,要服從我們玄道部的規章制度,不能倒反日月。”
“這是自然。”大司命正道。
“那最後一件是什麼事?”張行繼續來問,卻又忽然擡手止住。“讓我猜一猜行不行?”
大司命微微一愣,旋即來笑:“自然可以。”
“是要我們黜龍幫替黑帝爺黜落這黑水盡頭,天池中的那條龍嗎?”張行以手隔著石山指天。
賈越目瞪口呆,倒是陸夫人與白有思都沒有幾分意外。
大司命沉默了一下,緩緩點頭:“正是如此,黑帝爺一意魔,如何能忍吞風君獨留北地?何況吞風君當日讓出這神仙,本就是得了青帝爺的提點,相當於詐了黑帝爺一番,後來黑帝爺登了天門,這吞風君當日舉止更是明擺著陷兩位至尊之間,所以黑帝爺一直想黜之而後快,只是礙於當日約定,不能背盟出手罷了,便是我們魔衛起於神仙也無法出手……實際上,歷次天下,至尊點選英俊,別不知道,北地這裡總是指著能黜落吞風君的,只是一直沒罷了。”
“怪不得剛一北地,吞風君便要去看我和賈越。”張行終於恍然。“而且了殺機。”
“祂與至尊有約,不敢落下山谷的。”大司命冷笑道。“如何,你們先黜龍,我們就合併,決不食言。”
“先宣佈合併,我們自會去黜龍。”張行答應了條件,卻往前半步。“便是你們沒法出手,可不全北地之力,不盡發黜龍幫華,如何黜龍?”
“可以。”大司命再度沉默了片刻,然後點頭應許。
陸夫人毫不猶豫,轉離開。
張行目送對方離開,然後再來從容詢問:“殷龍頭,既要黜龍,敢問魔衛這裡是不是有黜龍的準備?白帝爺都知道留給後人一個伏龍印,那東夷大都督也有落下分山君的手段件……”
大司命……也是黜龍幫最新的北地龍頭之一,大宗師殷天奇緩緩搖頭:“魔衛能做出來這個東西,但我們沒法做,不過據我所知,有個做劉文周的人,好像是去世的金戈夫子學生,素來喜歡製作此類件,如今趕巧就在北地,你不妨問問他。”
“哦。”張行恍然,卻到底忍不住來問。“殷龍頭,你說,我們黜龍幫取這個名字,是天意呢,還是人心?”
“應該是人心吧。”殷天奇嘆道。“若是天意,直接魔幫豈不最好?”
張行這下倒是無話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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