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說罷，頓了頓，側耳傾聽，但卻依然聽不到任何靜，他只好失的拱手行禮，慢慢退下。

小吏走后，啞仆繼續在院落中掃著雪，一片漆黑的書房之中，卻緩緩點起了一盞邢窯白瓷燈。

燈芯跳的暗紅火焰下，映出一張蒼白如玉的臉。

崔珣并沒有穿四品員依律應穿的深緋常服，而是只穿著一件素白襕衫，素如雪，發黑如墨，如神似仙。

但這如神似仙的面容下，過素白襕衫的領，可以窺見他皮之上的累累傷痕。

崔珣緩緩閉上眼，他軀開始微微抖起來，一場場永無止境的折磨，一次次屈辱至極的凌，在那山山脈之中，擊碎了他博陵崔氏子的所有自尊和驕傲。

燈油即將燃盡，崔珣終是又緩緩睜開了眼，他起，打開木門，屋外漫天風雪，已是白茫茫一片，正在掃雪的啞仆直起子，愣愣看著一素白的崔珣。

崔珣終于開了口，他平靜道：“不用掃了。”

“落了雪，反而干凈。”

長安城已經宵，金吾衛排一列，燃著火把，在各街坊四巡查著，有人嘟囔著：“這鬼天氣，白日還是艷高照，夜里就落這麼大雪。”

還有人說：“這麼大的雪，總不會有狂生違反宵，外出賞雪吧。”

話音剛落，卻見大雪中，一穿素白襕衫青年，墨發僅用烏木簪起，傾瀉于肩，正提著紅竹制燈籠，迎著風雪，緩步前來。

青年提燈緩緩走近，只見他素墨發上都落滿了雪花，一片雪花在風中悠悠轉著，落在他睫之上，結冰霜，眾人對視一眼，心想這莫非是哪位魏晉名士的鬼魂因為長安夜雪的景，忍不住重現人間？不過倒有一個不信鬼神的金吾衛呵斥：“什麼人！站住！”

青年卻沒有停住腳步，仍是提著燈籠，踏雪前行，那金吾衛惱怒，正上前問話，忽被同伴拉著，同伴指了指青年腰間的紫金魚袋，然后搖了搖頭。

紫金魚袋，乃是大周三品及以上大員才能佩戴，憑紫金魚袋，可宵夜行，出宮門，而目前在長安的三品及以上員，只有區區二十人，這二十人當中，并無如此年輕之人。

但紫金魚袋，還可以由太后與圣人賜給三品以下員，以示恩寵，眾人著昳麗如蓮的青年，腦海中，不約而同浮現出一個名字。

蓮花郎，崔珣。

崔珣提燈一路尋去，終于在丹門外，發現了倒臥在地的，臉蒼白，雙目閉，氣若游，角還帶著一殷紅跡。

崔珣扔了燈籠，俯抱起，在他懷中如同羽一般輕飄飄的，子冰涼，沒有半點溫度。

崔珣抱著懷中，前便是丹門，丹門里，有大明宮，有蓬萊殿，還有阿娘。

崔珣了眼閉的丹門，他抿了抿，攏李楹上裹著的狐裘，然后抱著，轉離開了丹門。

風雪之中，素白襕衫的青年，懷中抱著昏迷的，雪花紛紛揚揚，漸漸將青年的腳步覆蓋。

湮沒無痕。

第13章

李楹直到十日后，才悠悠醒轉了過來。

緩緩睜開眼的時候，首先映眼簾的便是屋頂的素板平闇，屋銅質火盆里燃著暗紅瑞炭，白鶴香爐中安神香香氣自鶴口中裊裊吐出，輕咳兩聲，費力支起子，繚綾錦衾也自上落，忽聽到一聲清清冷冷的聲音：“醒了？。”

李楹循聲去，只見崔珣端坐于案幾前，握著雀頭筆，頭也沒抬，正一筆一劃，在白麻紙上寫著奏疏。

原來崔珣的書房。

李楹擁著衾被，愣愣問他：“是你救了我？”

崔珣“嗯”了聲，李楹有點不敢相信，不由問道：“你……為何會救我？”

崔珣筆鋒頓住，他淡淡道：“就當，還了贈之恩。”

李楹微微怔了怔，贈的時候，其實也沒指崔珣能記得，默默點了點頭，心中徘徊良久，終還是試探問出：“那日在西明寺，那位突厥公主……”

話還沒說完，便看到崔珣手中雀頭筆輕輕抖了下，崔珣斂眸寫著小楷，道：“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

“我不是想打探什麼。”李楹有些急，嚨又是一陣干枯，低頭咳嗽幾聲，道：“我只是想說，不是什麼好人，你也無需為了這樣一個人，自炙自苦。”

崔珣本在寫“日月經天”四個字，他正寫到“月”字，聞言，他不由抬首，看向擁著錦衾，斜靠在花楠矮榻上，皓腕凝霜，皎似明月的李楹，他低下頭，勾上“月”字最后一筆：“自己都差點魂飛魄散了，還有閑心管旁人。”

李楹尷尬一笑：“當時事急，是我魯莽，牽累了崔卿。”

“以后不要魯莽了。”崔珣道：“否則，世間再無第二顆訶梨勒果救你了。”

“訶梨勒果？那是何？”

“一種長在司奈河河畔的果子，可醫救鬼魂。”崔珣頓了頓：“是魚扶危尋來的。”

李楹訝異，致歉道：“魚扶危是商人，想必崔卿花了不錢財吧，我會還給你的。”

“不必了，魚扶危分文未取。”

李楹始料未及，魚扶危此人，明算計，不做虧本買賣，怎麼會將這聽起來就很昂貴的訶梨勒果免費贈予？轉念一想，魚扶危說的死改變了天下寒族的命運，或許，他這是在代表寒族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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