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燃犀在嗚咽：“鄭筠這個負心薄幸之人，他以為他沒有供出我來，我就會激他嗎？呸，是他自己發的誓，如果負了心，就家破人亡，死無全尸，如今應了誓，難道要我傻到去自供陪他嗎？不，我才不要，我偏偏要嫁得一個如意郎君，讓他九泉之下看看背叛我的下場！”

“鄭筠死了，天下就只有一個知道我罪過的人，那便是王團兒，殺了李楹，也惶惶不可終日，我將約了出來，用鄭筠送我的匕首，將一刀、一刀捅死，死的時候，眼睛都閉不起來，恐怕沒有想到，恩戴德的主人，會最終殺了滅口。”

崔珣沉聲問道：“你殺了王團兒，然后就將拋尸荒山？”

“這不是我，我一個弱子，哪有那麼大本事？是裴觀岳，他當時是七品親勛翊衛隊正，見王團兒出宮時神有異，于是悄悄跟著，剛好撞到我殺人，他便要挾我，讓我嫁給他，否則，便告發我，我哪里敢讓他告發？一旦被告發，殺李楹的事必定事泄，所以，我不得不答應他，做他這個卑賤寒族的妻子，作為回報，他幫我理王團兒的尸首，埋尸荒山，而那時前朝后宮，都因為公主之死流河，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尚局宮的消失，我便這樣，安然活了三十年。”

這三十年，何止安然？還為丈夫的前程積極鉆營，出謀劃策，活的好上又好，卻不知道午夜夢回時，有沒有想起被唆使，最終首異的表兄鄭筠？

崔珣最后問道：“裴觀岳知不知曉你殺了永安公主？”

王燃犀嗤了聲：“也許知曉，也許不知曉，誰知道呢，反正他從未問過。他需要的，只是一個太原王氏婿的份罷了。”

李楹忽然覺的有些冷，攏了攏上的火狐皮氅，低聲道：“我不想聽了，我們走吧。”

崔珣點了點頭，轉和走，王燃犀卻著了急，撲到墻邊，拍著鐵窗：“崔卿，你不能走，你走了，永安公主和王團兒會又來纏著我的！”

崔珣回首，譏嘲道：“殺人都不怕？怕鬼？”

王燃犀無言以對，只能不斷乞求著：“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全部招了，你救我！救救我！”

崔珣瞥了一眼，從鐵窗中扔進一串東西，王燃犀撿起，如獲至寶，捧在手心，口中念著唵嘛呢叭咪吽，李楹定睛一看，原來那是一串小葉紫檀念珠。

這般惡人，居然還手持開念珠，口念六字大明咒，祈禱佛陀庇佑，李楹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苦笑一聲，攏火狐皮氅，頭也不回的離去。

回到崔府之時，冤雖明，茶已涼。

李楹許是沒從驟然得知真相的震中恢復過來，神恍惚，端坐于書案前，一言不發，崔珣也沒有和說話，而是重新備、炙茶、碾茶、篩茶、置料、投茶、煮茶、分茶，他手指纖長漂亮，行茶道時，高逸態，優雅絕塵，讓人不由忘了他是一個人人唾罵的酷吏，而只是士族之冠的博陵崔氏公子。

崔珣將分好的茶湯遞給李楹：“吃口茶吧。”

李楹哪有閑心吃茶，渾渾噩噩接過，沒有慢慢品茗，而是一口飲完，崔珣瞥了眼，說道：“公主大仇得報，為何不見歡？”

李楹放下銀茶盞，苦笑：“這三十年，我設想過很多次，等我找到兇手時，會是什麼樣的心？會是高興，還是痛快？但是當我終于找到了兇手，我才發現我既不高興，也不痛快，反而心悶的很。”

呢喃說著：“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崔卿，你能理解嗎？”

但是問完后，又自顧自搖頭：“不，你定然是不會理解的。”

被自己的未婚夫和他的人合謀殺害，三十年后才真相大白，可是，真相大白又怎麼樣呢？還是死了，永遠的離開了阿耶阿娘，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這種報仇之后，既矛盾又痛苦的心，崔珣并沒有經歷過，又怎麼能奢他能理解呢？

李楹喃喃自語時，沒有發現崔珣慢慢了掌中團花茶盞，他垂首，抿了口茶，淡然說道：“是的，我不理解。”

李楹默然無言，崔珣垂首，輕輕搖晃著手中團花茶盞，看著茶盞中茶湯泛著漣漪：“茶涼了，還可以再煮，人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李楹輕輕抿了抿，看著崔珣盞中的碧綠茶湯，悵然若失，覺的崔珣好像是在說，又好像不是在說，回想著獄房中王燃犀的供述，三十年前鄭筠的面容，和三十年后王燃犀的面容，漸漸重疊了在一起，三十年來，恨貪嗔，恍然一夢。

如今，夢該醒了。

而，也應該去追尋的下一段人生了。

李楹抬首，問崔珣：“王燃犀會怎麼樣？丈夫會來救嗎？”

“他不敢。”崔珣道：“他是個聰明人，不會為了王燃犀斷了他的錦繡前程。”

李楹松了一口氣：“那王燃犀會得到懲罰嗎？”

“我會將此事上奏太后與圣人的，太后公主如命，雷霆震怒下，必定會殺了王燃犀的。”

李楹點了點頭：“死了，我就能重新去投胎了。”

為枉死之人，只要謀害的人得到報應后，就能怨氣消散，轉世為人，再也不用孤零零游在這世間了。

仰頭著崔珣：“我要走了，崔卿，多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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