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日暮西沉，縱有太多不舍，但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李楹已死，再也無法復返。

太后步輦終是回了大明宮，崔珣借故有事要辦，他沒有隨太后回去，而是留下來陪伴李楹。

李楹在太后步輦回去時，跪下重重叩首，阿娘的養育之恩，不但無以為報，還要阿娘為傷懷三十年，不孝至此，慚愧萬分。

崔珣看著那個在菩提樹下面對大明宮方向叩首的單薄影，他默了默，然后彎下腰，攙扶起李楹：“太后已經走了，起來吧。”

李楹在他攙扶下踉蹌站起，眼眶紅腫，也因慟哭過度筋疲力盡，幾乎站立不住，崔珣見狀，便扶坐在菩提樹下稍事休息，自己也陪坐在一旁。

兩人久久無言，直到蒼穹染墨，銀月高懸，繁星滿空，李楹才開口說了句：“崔卿，多謝你。”

崔珣道：“你無需總是謝我，你也幫了我很多。”

李楹點頭，又說道：“崔卿，我要走了。”

崔珣并不意外：“什麼時候啟程？”

“今晚吧。”李楹道：“嶓冢山，便是幽都的口，我今晚便會前往嶓冢山。”

崔珣盤坐于菩提樹下，明月華灑落，如白練橫空，清輝滿地，他默默瞧著月過菩提樹的繁茂枝葉，灑一地碎玉，良久，才開口道：“恭喜公主。”

李楹仰頭著靜謐夜空，看著星河燦爛，輕聲道：“雖然在這人間，我有很多不舍，但是我知道，這里已經不屬于我了，李楹的人生，已經結束了，是時候棄今生，啟來世了。”

崔珣微微了，似乎是想說什麼，但最后卻只說了句：“公主一路走好。”

李楹頷首：“如今我仇已報，恨已消，愿已了，此生再無牽掛，黃泉路上，我會走的很好。”

頓了頓，從腰間牡丹五錦荷囊中取出一個鎏金銀香球，香球由上下兩個半球組，中間有一個合頁，方便開合，打開香球，里面便是盛放香料的香盂，合上香球，輕輕一搖，便有清幽香氣飄溢而出，沁人心脾。

李楹將鎏金銀香球遞給崔珣：“崔卿，這是我送給你的酬謝之，你睡的不好，將這香球放在上，可以安心凝神，這樣，夜間也能好好歇息了。”

崔珣聽后，卻并沒有接過香球，而是有一種被撞破的微微詫異：“你如何知曉我夜間無法安眠？”

李楹莞爾笑了笑：“崔卿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自然記得，是元月初二。”

李楹搖了搖頭：“不是，是元月初一。”

崔珣微怔，李楹道：“元月初一的晚上，崔卿參加完大朝會，疲累不堪，就寢之后，卻數次被噩夢驚醒，最后一次驚醒，崔卿起，關了木格窗。”

在李楹提醒下，崔珣這才記起那晚關窗之時，約約，見一個穿著窄袖間的影，但等他再定睛去的時候，那個影又消失了，他以為是自己太過疲倦看錯了，所以便沒有放在心上。

卻原來，他沒有看錯。

崔珣不由輕笑：“原來那日，是公主。”

李楹淺淺一笑：“我尋人幫我查案，自然要去看看那人靠不靠譜。”

握著那鎏金銀香球，忽道：“崔卿，元月初一的晚上，還有一件事，不知你可記得？”

“何事？”

“你救了一只螟蛉。”

李楹的聲音，是十六歲的，但是又因剛哭過，嗓音中，還帶了些許鼻音，輕聲說著，如微風拂面，沁人心脾：“我以前，其實聽宮人說起過你，們說你是個酷吏，心狠手辣，殘忍極了，但是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一只螟蛉，夾在窗里，怎麼掙，也掙不開，你去關窗的時候，也瞧見它了，我以為你會漠視不理，你會不顧它的死活，關上窗子，但是你卻將那只螟蛉從窗撿了起來，然后放了它。”

李楹眼前，似乎又浮現出當日那只小小的螟蛉被放生時，努力撲騰著明的翅膀，跌跌撞撞，飛向天空的景：“那時我便相信，崔卿你不是一個很壞的人，一個能放生螟蛉的人，能壞到哪去呢？他們都在罵你，可我卻覺的，你做那些事，應該是有原因的。”

看向崔珣，目和，但卻堅定：“崔卿，在上元燈會的時候，我和你說，我相信你，是因為阿娘重你、用你，所以我也信你，但其實，不僅僅是那個原因，我信你，是因為我自己信你，我相信我不會看錯人的。”

皓月高懸，皎潔月灑落滿地，菩提樹下似是鋪滿細膩銀輕紗，月灑在崔珣上，讓他如同沐浴在清輝之中，崔珣鼻尖，是若有若無的鎏金銀香球香氣，縷縷，暗香盈袖。崔珣放在膝上的手指慢慢握，他說道：“是嗎？有這事嗎？我不記得了。”

李楹似是早知道他會這樣回答，笑了笑：“這事太小，崔卿不記得，也是常。”

打開香球，輕輕聞了聞：“崔卿，其實，你心里的事，我很希你能說給我聽一聽的，但是我恐怕沒有機會了，這只香球，里面的香料，是我用桂枝、艾葉、遠志、當歸、川芎，還有沉香調制而，可以安神助眠。”

合上香球，遞給崔珣：“送給你。”

目澄澈，崔珣卻突避開的目，他這次沒有拒絕，而是沉默接過香球，他打開香球開關，放在鼻下，聞了聞：“似乎還有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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