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珣沒有說話，那便是默認，李楹猜對了，心中一時之間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虧還以為崔珣盡心盡力幫研究案，又冒著風險去抓王燃犀，卻沒想到從一開始，他抓王燃犀，就不是為了。

只覺心又冷上了幾分，對此人更加憤恨，冷笑：“但看你病這樣，想必是還沒來得及問出實，王燃犀就被一把火燒死了，所以你才氣病了吧？”

崔珣依舊沒有說話，只是臉愈發蒼白，李楹忍不住苦笑：“看來我又猜對了，那我該說點什麼？機關算盡一場空？”

面對李楹的諷刺，崔珣終于開了口，他語氣中竟帶著一哀求：“你我之間，是我對不起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求你告訴我，云廷他，到底發生了何事？”

此時此刻，他神竟然有些可憐，李楹遇到他以來，他向來是冷淡倨傲的，就算在上元燈會被數人當面辱，他也是漠然置之，李楹本想象不到，他也能這般低聲下氣。

不，此人雖如珠玉，又裝的孤苦可憐，博人同，其實心，比蛇蝎還毒！

李楹藏在袖子的手又狠狠了下斷甲，疼的一哆嗦，目也清明起來，看著崔珣，語氣十分平靜：“我既答應了盛云廷，便不會食言。六年前，天威軍被困，盛云廷奉郭帥之命，前往長安求援，途經長樂驛之時，被中郎將沈闕和王燃犀騙進長樂驛，刀砍死。王燃犀怕冤魂纏，所以一道鎮魂符，將盛云廷魂魄鎮于尸，整整六載，不得出。”

崔珣手中白麻紙已被抓皺，他臉蒼白如鬼魅，膛起伏不定，呼吸也愈發急促，似乎在極力抑著心的痛苦，李楹慢慢道：“如今王燃犀死了，盛云廷

的魂魄也終于逃桎梏，他魂魄得出后，第一件事，便是上戰馬，急如星火，打馬直奔長安城，只為將故帥所托稟報圣人，求他發兵，救出被困的五萬天威軍。”

李楹說完后，崔珣并沒有說話，書房是死一樣的沉寂，崔珣的神相較方才也沒有過多變化，只是呼吸又急促了幾分，李楹莫名有些失，自嘲般的想，看來盛云廷看錯人了，什麼天威軍的好兒郎，崔珣的心腸，早在這幾年的酷吏生涯中變的心狠如鐵，故友死的這般慘烈，都不值得他的一聲嘆息。

失之下，也不知是不是應該繼續將盛云廷的囑托告知崔珣，盛云廷覺的重要，或許崔珣就不會在意，罷了，就算崔珣不在意，但答應了盛云廷，還是會告知他。

李楹張了張口，正準備繼續說下去，忽見崔珣竟然一口鮮，直接噴到白麻紙上。

李楹頓時被嚇呆了，本來準備好的話連半句都說不出來了。

頓了半晌，才巍巍道：“喂，你……你沒事吧？”

崔珣的襟上、手背上，全部都是鮮，他茫然的看著染滿的白麻紙，白麻紙中間寫了一個“忠”字，鮮蜿蜒流淌到那個“忠”字上，將“忠”染了一片紅。

李楹又試探的喊了他一聲：“崔珣……崔珣？”

崔珣茫然抬首，他角仍殘留一跡，跡的殷紅，和臉的蒼白，形鮮明對比，更襯得殷紅如凋零赤薇，蒼白如冷山皚雪，幾縷墨凌垂在赤薇皚雪邊，明明這是在人間，但李楹卻忽有一瞬間覺的，面前的景，瞧起來，甚至比生死道的漫天曼珠沙華還要凄艷絕。

李楹連喚了幾聲，崔珣終于回過神來，他抖的抓過一旁的錦帕，但他手指抖到幾乎無法握住錦帕，反復幾次后，才終于勉強抓著錦帕，去那被鮮染紅的“忠”字，但鮮已經浸紙背，怎麼都不掉，到最后，紙破了，崔珣看著破了的白麻紙，怔住了。

他呆呆看著那破了的白麻紙，看了很久，李楹已經不敢再喚他，他卻終于開了口，他一開口時，李楹才發現他聲音都在不由自主抖，從未見過這樣的崔珣，這樣慌失措的崔珣。

崔珣嘶啞著聲音問：“云廷他，還說了什麼？”

李楹鎮定了下心緒：“他說……沈闕與王燃犀既然殺了他，那證明天威軍覆滅必然有冤，他說天威軍五萬人只剩你一個人了，讓你給他們洗雪昭屈。”

洗雪……

昭屈……

“天威軍眾將，丟城失地，圣人下令籍沒家產，不許收尸，不許下葬。”

“曹五郎的母親去世了。”

“是不堪辱，上吊而死。”

崔珣眼前，似乎出現了書簡上麻麻的天威軍家眷名錄，其中朱筆劃去的人名越來越多，他只覺心臟如被一把無形的利刃狠狠刺，每一次跳，都疼到快要窒息，因為疼痛，他的臉愈發蒼白如紙，雙手握拳，指甲深深地嵌掌心，跡斑斑，他啞著嗓子問李楹：“還有呢？”

“還有……他說，前路艱辛，天威軍全軍將士……跪謝！”

“跪謝？”崔珣茫然重復著這兩個字：“跪謝……跪謝……”

他掌心已經模糊一片，任憑指甲再怎麼深深掐進去，也麻木到沒有痛覺，當的疼痛都無法轉移心痛楚時，他雙肩無法抑制的開始抖，他咬住牙關，但眼淚還是一顆一顆，從眼眶溢出，下他蒼白如鬼魅的臉龐。

李楹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崔珣，哭了？

這個殘忍至極的酷吏，這個冷酷無的佞，也會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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