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偏我來時不逢春(8)

此后幾日,蘭山君在屋子里跟著朱氏學規矩。學得又快又好,可謂是舉一反三,朱氏對贊不絕口,歡喜道:“山君,你真是聰慧。”

原本以為怎麼著也要大半年才能把之前的陋習改過來,沒想竟然如此順利。這般下去,博遠侯府的宴席能去,過年的時候更能帶去各府里面走了。

因有了打算,便要準備許多東西。遣人把三兒媳婦喚過來,道:“我想讓山君和慧慧穿一樣的裳,一樣的首飾,還要打一把相同的長命鎖。到時候齊齊整整的到各府去拜年,準能讓人好。”

夫人捧著,“是啊,六妹妹英氣,七妹妹姣,讓我看,就是滿也排得上名號的。”

朱氏一向溫和,拉著三夫人的手道:“們再好,都不及你。這幾個月若不是你幫著我管家,我哪里能如此松快?”

夫人便笑起來,也覺得有這般通達理的婆母是的幸事。頷首領命,“母親放心,我這就派人去珍寶閣里取樣式回來,等母親和妹妹們選好了樣式,便讓他們著咱們的做,如此便能在過年之前將東西做好了。”

臨走之前還笑著跟正在背世家譜的蘭山君道:“妹妹真是了不得,我小時候背世家譜可是用了許久的功夫。我聽母親說,妹妹才兩天就已經背了?”

蘭山君笑著搖頭:“我十六歲學嫂嫂六歲學的東西,還學得這般慢,嫂嫂快別抬舉我了。”

夫人就喜歡這般懂禮的模樣。當時知曉蘭山君要回來的時候還發愁過,就怕是請回來一尊市井大佛,脾如同村婦,什麼禮也不懂,將家里攪得飛狗跳的。結果人意外的不錯,就舒了一口氣,也愿意對好些。

問:“妹妹喜歡什麼裳?喜歡什麼樣式的紋路?”

蘭山君:“我不挑的。”

夫人稀奇的挑了挑眉。

飯菜口味不挑,裳首飾也不挑。說是沒講究,其實是沒底氣。心里倒是有些可憐了,以為是剛回來惶恐,什麼也不敢多要。

人總是喜歡憐憫弱小,道:“那我就多選幾樣給妹妹看。”

蘭山君含笑:“多謝嫂嫂。”

夫人滿意的走了。朱氏很樂意看見家中和和氣氣的,又讓蘭山君放下世家譜,溫的牽著的手去練字,“你的字很是不錯,不過瞧著像長久不曾過筆了,到底生疏了些。今日便先練練底,明日悉了,就開始抄寫太平經吧?等過年的時候,能給你祖父和父親送去兩卷太平經,便是最大的孝心。”

蘭山君低聲應是。

朱氏就坐在一邊給研墨,由衷歡喜道:“你不知道,帶著你和慧慧去拜年,這是夢里才有的事,我時不時就做夢呢,夢見當年你沒去世,我就有兩個兒了,那我在過年的時候就帶著你們守歲,放炮竹……”

說著說著眼眶一紅,又落下淚來。

婆子們便勸了起來,朱氏自覺不好意思,抬起頭去看蘭山君,生怕被自己影響也落了淚,結果卻看見愣在那里,似乎是神游去了。

好笑著兒的臉,“山君?”

蘭山君回過神來。朱氏笑著道:“怎麼了?”

蘭山君搖頭,“沒什麼。”

只是突然記起了件事

記得,上輩子因不識字,沒有給祖父和父親“盡孝”過,過年之前也因“不尊教化”,被祖母和母親留在了家中,便也沒有跟著出門走過。

的第一個年,有一半的日子是冷冷清清的。

好在習慣了冷清,自娛自樂的從池子里抓了魚出來烤著吃,將魚翅在了門上,寓意年年有余。

母親瞧見了,卻又不高興,嘆息道:“山君,你要改。”

蘭山君覺得母親對有偏見。

自己捉個魚又能怎麼樣呢?這事其他人來做,只能算是一件閨閣趣事。但到了這里,因不懂規矩,便了蜀州蠻夷。

說,“難道別人家的姑娘都不曾抓過魚麼?武將家里的姑娘也不曾有?難道世家的規矩里面規定過不許我魚翅在門上麼?”

正襟危坐,做好了要跟母親理論的準備,但大戶人家的手段不是能化解的。母親只需要抓了邊的人打,就沒有辦法了。

還記得,第一個為挨打的是懸夏。那日是帶著懸夏去捉的魚。

大過年的,懸夏手掌被打爛了,的心便也跟著冷了下去。

這應該就是跟母親不和的開端。

而現在,母親說,其實無數個夢里都想著帶和慧慧一塊守歲,出門拜年……

抄寫太平經的手一頓,水墨染了半張紙。

這張紙便不可用了。母親沒有責怪,只是讓換一張來寫,而后拿起廢紙看了眼,奇怪的道:“山君,你這個字,倒不像是跟著你家師父學的,我瞧著,沒有毫的佛禪意蘊在,倒是有一……”

斟酌著用詞,“倒是有一想要沖破云霄的氣勢。”

看看蘭山君,又看看紙上的字,“你脾溫婉,字卻不同,想來還是年心。”

這也不是壞事,朱氏笑著道:“人活著,是要有憑風好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心志。”

蘭山君神復雜,放下筆,終于定睛看向母親,“果真?”

朱氏:“果真。哪個年人不曾這般過?”

但蘭山君卻記得母親上輩子曾責備,“你的字鋒芒太過,等你什麼時候磨去了這野心,便再跟我學其他的吧。”

兩輩子,同一手字,竟因回府之后的不同,也變得如此不同。

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執筆,垂頭低眸,一筆一劃的在紙上繼續抄寫太平經。

——但如今這些都已經不太重要了。

朱氏卻被剛剛眼眸里突然侵襲而來的悲戚弄得不著頭腦。但蘭山君一副虔誠抄寫太平經的架勢,也不好在一邊打擾,便又去看小兒。

恐是前陣子大雪著涼,蘭慧一直咳嗽不斷,現在才好一些。朱氏擔憂,“往后可得看了你,一點涼都不能。”

蘭慧蹭進的懷里,好奇問,“母親從六姐姐那里來?六姐姐今日學的可好?”

朱氏點頭,“真是一點就,跟你一般聰慧。”

只是……猶豫道,“就是太懂事了些,這般顯得,顯得有些……”

蘭慧自小就跟母親要好,笑著道:“母親,你跟我還有什麼不可說的?”

朱氏就嘆息說:“也沒什麼。只覺得,太懂事反而顯得跟我們生疏了。”

蘭慧不懂,卷著被子坐好,“可是母親不是很喜歡六姐姐的懂事麼?要是不懂事,母親又該煩惱了。”

朱氏出食指點了點,“就你聰明!”

笑起來,“也是,這才多久啊,怎麼可能一下子就親切起來?懂事一些,我也勞累一些。不然我怕是要勞心不斷。”

結果這話一語讖。沒幾天,蘭山君就惹了禍,讓心上了。

那日正好是臘月初十,連日雨綿綿的天終于放晴,鎮國公老夫人有了興致,便孫兒輩一塊去花園里讀太平經。

這是最喜歡做的事

的兩個兒子都死在戰場上,丈夫和兒子回來又修道為兒子們祈福,便也信了道——之前信佛的。

為了佛祖不怪,在府里做了一場大法事,請白馬寺的方丈過來將佛像送走了。又辦了一場大法事,請了三清回來供奉,從此虔誠的跪拜,不敢有二心,更要全家老小也不能有二心。

家里的小輩本就不多,三個爺要去讀書,也不在府里。

于是,讀太平經的便只有蘭山君和剛剛病好的蘭慧,還有三夫人。

過去的路上,三人見了,蘭慧小聲朝著三嫂嫂和六姐姐傳授經驗,“一讀就是一整日,待會要向祖母求些好茶,不然嚨要冒煙。”

夫人新嫁過來快四個月了,卻是第一次跟著一塊讀太平經。笑著道:“我從未讀過太平經,若是讀不好,祖母怕是會怪罪。”

蘭慧安:“不會的,祖母向來和善,只是虔誠得很,便勒令我們也虔誠起來。”

而后又去看蘭山君,擔憂道:“只是六姐姐……你讀的時候,怕是要遭罪。”

蘭山君明白的意思。但只當不懂,笑著問:“為什麼我要遭罪?”

夫人近幾日對蘭山君頗有好,又兼兩人都算是這個家的“新人”,便對上心了些,溫和解釋道:“你剛回來,還帶著蜀音……”

蘭山君做出一副仿然大悟的模樣,道:“如此這般,我便不去了吧?”

蘭慧和三夫人卻不敢違抗老夫人。蘭慧出主意道:“六姐姐,待會你念小聲點,我和三嫂嫂念大聲些,可行?”

夫人在一邊笑著點頭,也不說讓走的話,蘭慧還上前去摟著,“走吧,六姐姐,走吧,我們給你打掩護。”

蘭山君無法,只能被拖著走。

待到了老夫人住的鶴鹿院,便坐在一側低聲念經,并不多言。

對于祖母,并沒有什麼好印象。

與年時候對母親的在意不同,祖母不喜歡也不喜歡祖母,更是沒罵。

但是罵過也后悔,覺得自己良心不太好。

畢竟對于失去了兩個兒子的母親來說,不愿意聽見蜀音合合理。蘭山君每次倔強得跪下去,毫不認輸,但晚上回去心里又會升起一愧疚

以前就瞧不上自己這般的子,認為是優寡斷,便去學那些爽利的人做派。但現在仔細想想,這是天生心地善,是懂得恤別人的不容易,是無錯的。

不用在深夜里自責。

好在現在也不會在深夜里自責了。

一字一句,低聲讀道:“得善應善,善自相稱舉,得惡應惡,惡自相從。皆有本,上下周遍1。”

雖還帶著蜀音,但聲音不大,鎮國公老夫人聽著還算舒坦。不過瞧著蘭山君如此乖巧的模樣,心里倒是又起了一別的念頭。

虔誠信道,希兩個兒子死后能夠得道仙,便也不愿意家里還有個信佛的了道場。

靠在雕刻著仙人松鶴紋的躺椅上,慈的笑著道:“山君。”

蘭山君抬頭,眼神平靜。

老夫人像是不經意間提及,“我聽你母親說,你為你家師父和其他故人在白馬寺里點了燈?”

蘭山君點頭,“是。”

老夫人便笑盈盈的道:“咱們家是不信佛的,曾有菩薩,也請走了,當初請走,如今再有子孫信奉,不是對菩薩不尊,也對三清不敬嗎?”

好聲好氣一般道,“不若將你點的那四盞燈一并挪到道觀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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