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梧從未想過在這種時候，他會想到蘭山君。

但就那麼自然而然的想到了。

仔細想想，也許人在了卻心中大事，拋卻過往之后，終究會想著明日朝初升之時，能有一個新的開始。于是便覺得，他在這時候想到，實在是不奇怪。

他又想起他在壽府被帶走的時候，無聲的跟著走了一段路。

那一瞬間，他不免覺得，也許這就是家了。

出行有送，回去有等。

他喟一聲，認為自己實在算得上是得老天青睞的人，所以在失去了一個家后，便有來到他跟前說:“那我等你回來。”等你回來，我有一件事要與你說。

郁清梧靠著這句話，想著要說的那句話，熬過一遍又一遍的刑罰。

他縱橫錯，破破爛爛的皮之上，因有山君兩個字填進去，竟有了一別樣的歡喜。

至，他待在昏昏暗暗的牢獄里，在看不見天的時候，并不覺得痛苦難堪，反而生出一種希冀來一一若是真的愿意，那他們兩個家，也是極好的。

這麼一想，日子就有盼頭多了。周的皮不再疼痛，剜心剖肝不再生瘡，就如良藥一般，讓他在這般鬼火森森的牢獄里，想出許多風花雪月。就是太窮了。

他笑了笑，忍著痛站直了對皇太孫道:“恐以后殿下要加些俸祿銀子才是。”

皇太孫還是敬佩他的。若是他自己，必定是虛與委蛇跟鄔慶川相著，著他的好，吃他的飯，住他的宅子，在他死后接管他的一切一一皇太孫對皇帝就是這般做的。何必要反著來出自己的傲骨呢人哪有裝不出來的笑臉。他的父親都被皇帝殺了，他不是照樣笑著陪皇帝回憶當年嗎但郁清梧是這般的子，他用起來才放心。更要他跟鄔慶川恩斷義絕才能繼續用。

他溫和道:“放心，等你出去，便應能挪一挪地方。”

他也開玩笑一般道:“快些挪吧，今日陛下歡喜我，明日就不知道了。”

歡喜你的時候，你做什麼都是對的。厭惡你的時候，就是為自己辯白兩句都是錯的。

萬幸，陛下現在歡喜的是他。

所以才要這般快的做下此事，否則時機不再，便要后悔莫及了。

他瞧瞧郁清悟，道:“陛下宣召你進言，還能走嗎”

郁清梧點點頭:

“能的。”

他問，“宮里如何”

皇太孫就朝著他笑了笑，寬道:“可見舉頭三尺有神明，世事皆無常。”

“上回，你沒有證據。這回，他們沒有證據。”

蘭山君連著三日沒有回鎮國公府，一直住在壽老夫人這里。錢媽媽親自去鎮國公府送的口信，道:“老夫人子不好，山君姑娘得的心意，便不愿意走。朱氏即便心里不滿，也不敢出來，只道:“老夫人的病要。”

又人去取蘭山君的裳，問:“住幾日啊

錢媽媽:“小半旬吧”

朱氏:....

錢媽媽回去就跟壽老夫人小聲道:“的臉很不滿，藏都藏不住了。”

壽老夫人哪里有時間想他的事，看著日頭，算著時辰，道:“再有一刻鐘，便我進宮。”

錢媽媽:“你進宮做什麼

壽老夫人便無奈的看了一眼，又看看在一邊花瓶的蘭山君。

蘭山君便笑著道:“郁大人是在壽府被帶走的。陛下重老夫人，這里算是他看著建起來

-但他

]無憑無據的，竟然敢到這里來抓人了。

仗的誰家勢，想欺的是什麼人

這是一件可小可大的事，只看在什麼時候加一把火。

壽老夫人就是進去添一把火的。

道:“是這個道理。

蘭山君好花，想了想，輕聲問，“郁大人也算是利用您了。”

壽老夫人就拍拍的手，“我這把老骨頭，若是還能為你們做點事，便也算是老當益壯。”

誰的心里都有一把稱。壽老夫人也不例外，道:“蘇家兩個孩子去世，我豁不出去跟博遠侯府斗，也斗不起來。但如果有人愿意站出來，我跟著站一站又何妨呢”最難的是那個站出來的人。

蘭山君鮮這般跟老夫人談心，也聽說這般的肺腑之言。便問出了一個自己想不通的問題，“您為什麼會厚待我呢”

壽老夫人就哈哈笑了幾聲，的頭，“不知道，就覺得很投緣，像是自家的孩子一般。”

“你與清梧，我見的第一眼，都有這般的覺。”

站起來，道:“山君，你在家里等著，我這就去把人給帶回來。

蘭山君點了點頭，跪坐在地上，將手疊放在腰之下，“多謝您愿意顧念我和郁大人。

壽老夫人沒有帶錢媽媽去

怕蘭山君一個人在家里出事。

蘭山君讓小廝給郁清梧曬被子，端著剛剛好的花瓶進了里間。

左右打量了一會，發現這個屋子里面空的，除了幾件裳幾本書，本沒有其他的東西。

好似隨時準備要走。

錢媽媽進來洗桌椅板凳一一本就閑不住!

閑下來就想哭，“哎，你說這是什麼事啊。

小苦瓜哦!

再看看蘭山君，想到母親的模樣，又嘆氣一聲，“兩個小苦瓜哦!一藤上栽哦!”

蘭山君好笑，將花瓶后最終放在了窗戶旁邊。

錢媽媽不喜歡花，喜歡菜。但即便再喜歡菜，也不得不承認花在窗戶口竟然比菜還要顯得生機。說，“山君，待會給我屋子里也放一瓶進去。”

蘭山君，“好啊。”

錢媽媽就看著，道:“老夫人說你像故人，我也是同意的。”

蘭山君手一頓，“嗯

錢媽媽說，“段將軍一一就是以前的鎮南將軍段伯，他就喜歡這樣將花進花瓶里放在窗戶下面，有時候興致來了，能放好幾十瓶過去。”蘭山君子一僵

已經在搬第三個花瓶過來了。

原來自己有這麼多破綻嗎沒有再，而是坐在窗戶口將花慢吞吞的都收起來拿在手里。

錢媽媽不曾注意。本來就傷心，又提起了死去的人，還是忍不住哭起來，“我當時就說，陛下的封號不好不好。鎮南將軍，真難將軍，這不是晦氣得很嗎談起以前，“有一次，他跟陛下，老夫人，還有鄔大人一一就是老夫人的丈夫一塊去廟里求簽。”“他的簽文便是終不過六十，流離失所半生。”

蘭山君聞言沉默了一瞬，道:“確實是晦氣的。”

老和尚死的那一年算一算，便是五十九歲。

但他看起來跟七十歲一般。

便寬了一句，“那您就在他面前加一個不字吧。不真難將軍。”

錢媽媽被哄得笑起來，走到窗戶口一瞧，“哎喲喂，回來了回來了，快，咱們去幫一把。”

蘭山君聞言趕站起來，因離門口太遠，便先跟著在窗戶口看了眼。

遙遙看去，便看見了一個人。

心口一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去的，站定在他的面前，總覺得他這一的，有自己的一半責任。問，”痛嗎”

郁清梧搖搖頭，“只是一罷了。”

錢媽媽高聲喊起來，“別倔啦!骨頭都要出來啦!”

于是一陣兵荒馬，錢媽媽恨不得將人抗起來就走，郁清梧卻突然回頭看向蘭山君手里的花。

他問不出口一句話:這花是給我的嗎

蘭山君也怔怔沒回神一一看見他裳下的皮開綻了。

錢媽媽便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于是一把扯過蘭山君手里的花，一手扯著郁清梧就走。

“天殺的，快大夫來!”

大夫和藥是早就請好了的。

郁清梧在里頭咬著牙清洗傷口治病，壽老夫人和錢媽媽帶著蘭山君坐在廊下等。

蘭山君問，“后頭怎麼樣了”

壽老夫人:“陛下看見他這一的傷，倒是生了氣一

一但生的

是齊王和博遠侯膽大妄為的氣

陛下認定了兩人是在合計殺皇太孫。

博遠侯痛哭流涕，“陛下，死的是臣兒子啊，臣怎麼會用兒子一

陛下怒不可遏之下說出了一句話:“死的是你兒子，又不是齊王兒子!”

齊王和齊王世子臉都煞白了。

皇太孫跪在地上一直沒說話。

而后，陛下又問郁清梧，“你為什麼要去楊柳胡同”

郁清梧:“回陛下，也不是只去了楊柳胡同，只是那里的宅子便宜，臣便想買一座住，以后上值也方便。他搖頭道:“臣剛來，去的也是窮苦之地，真的不曾知曉魏王世子和林家爺會去那里。”

皇帝:“你買什麼宅子”

郁清梧抿，而后道:“不敢瞞陛下，臣與鄔閣老....不算和睦。臣要自己買座宅子。這期間，各大胡同都去過，也不曾發生過什麼事皇帝就發現，郁清梧這個人，將自己主放在了一個孤臣的位置上。

這倒是好事。以后皇太孫用他的時候沒有顧慮。

這個人，可以留下來。

壽老夫人進宮的時候，事已經差不多了。皇帝好久沒見了，還高興的，“阿姐怎麼來了”壽老夫人，“從我宅子里帶走的人，我不放心啊。”

皇帝的臉就更差了。

雖然事還沒有定，但郁清梧被帶回了家。

蘭山君問，“這一關過了，陛下那里得了恩典，應該沒事了吧”

壽老夫人點頭，“沒事了。”

只是.......

嘆氣，“只是，他以后的路怕是更難走了。”

問，“山君，你怕不怕”

蘭山君知道問什麼，沒有猶豫的搖頭，“不怕。”

輕聲道:“雖然不知道他最終會走向哪條路，但我確信，他要跟我走的路，現在是同一條。”

“那日，鋤地的時候，他跟我說，鄔閣老曾經跟他說過，三輛馬車同行的才路，兩輛馬車同行的是道。笑了笑，“我就想啊，我和他，便也算是道了。”

但是...

“我們淮陵，也有把路做大道。”

屋子，郁清梧聽見了蘭山君的話。

他知道，老夫人是故意問的，蘭山君也不怕他聽見。

他看看放在床上的花，心中那暖流又出來了，終究沒忍住，道了一句，“錢媽媽。”

錢媽媽冷著臉走過去。

郁清梧，“錢媽媽，我想跟山君姑娘說一說話。”

郁清梧:“嗯。’

錢媽媽輕哼一聲，“都這般說了，你別不識好歹!”

錢媽媽剛要罵人，等發現他說的是嗯字之后，頓時大力夸道:“哎喲，小苦瓜，你變甜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