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衍邑番外（一）

“先生，先生？衍先生？”

翠翠腹部高聳，胳膊上掛著菜籃子費力敲著小院木門。

敲了半晌無果，翠翠以為這回又要無功而返時，院門卻“吱”的發出一聲酸牙的聲音，支開一條隙。

翠翠推門而，路過門口天井時格外小心。

以為屋裡沒人，繞過影壁才發現，衍邑在家。

只是自從去過京市又回來以後，整個人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話越來越，也不怎麼活了。

還在柿子樹對應南邊的牆邊下，又種了一棵葡萄樹，一有時間就搬著搖椅坐在樹下，不論多冷、多熱的天，一坐就是小半日。

衍邑躺在搖椅上睡得很。

這兩年他工作比較清閑，幾乎沒有加班加點的時候。

可不知道為什麼，人就是蒼老得厲害，眉宇間淡淡的川字細紋永遠去不掉，鬢角寸長的頭髮依稀能看見幾花白。

翠翠把他落在地上的書撿起放在小桌上，又撿起毯輕輕抖乾淨給他蓋回上。

拎著籃子和茶壺進屋，再出來時，手裡已經多了一壺熱氣騰騰的花茶。

翠翠作很輕，可茶壺落在玻璃面的小桌上，還是發出了一聲輕響。

“嗯……”

衍邑醒了過來，卻並未睜眼。

他結滾，長輕蹬了一下，搖椅便跟著前後晃起來，“跟你說了多次？子不方便不要來回跑……”

“吉哥地裡剛收了應季新菜，家裡吃不完，讓我給你送的。”翠翠道。

吉哥是翠翠的丈夫，海市人，原來是在泉城路這邊賣菜的小販，翠翠常顧，一來二去便相了起來。

“賣菜的就在門口，我要吃自己會買。”

“我不放心你。”

翠翠垂下眼簾，愣愣站在原地，以為衍先生會像以前一樣，訓斥一頓，但這次沒有。

衍邑輕輕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翠翠又站了一會兒，便開始挪步子找事乾，被子拖出來晾曬，床單泡起來洗，灶上蒸上米飯……屋裡各個角落都掃乾淨，乾淨。

全部收拾出來，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

翠翠好像除了香一點以外，也沒有什麼別的。

翠翠甚至有點不理解，為什麼太太會喜歡喝花茶，而且連衍先生現在也喝了。

去額頭上的汗，搬了小馬扎坐在衍邑側，倒了一杯花茶小心翼翼地喝著。

花茶他以前……

嗯……翠翠頓了頓。

衍先生以前不能說不喝，但從來也不忌諱這些，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隻喝花茶了。

“衍先生……”

“嗯？”

“太太不回來了嗎？”

猶豫很久，翠翠問出了一直不敢問的問題。

空氣凝結，翠翠有點怵得慌，衍邑卻在這時開了口：“現在過得很幸福。”

“唉……？”

“幸福就可以了。”

“……回不回來，有什麼所謂。”

翠翠沉默一瞬，又問：“那衍先生怎麼辦？”

吉哥答應過，想看衍先生，隨時都可以來，可以後孩子出生了，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

衍邑“呵”的輕笑一聲，長睫睜開狹長的眸。

他專注地盯著禿禿的葡萄樹樹藤，道：“看看書，喝喝茶，明年就是第三年了，也該結葡萄了……”

看，生活還是很充足，很有樂趣的。

翠翠低下頭，腦側斜梳油亮亮的麻花辮錘在膝前，頂著發尾出神，久久沒有言語。

太太是個好人的。

很喜歡太太。

但也喜歡衍先生。

希，如果可以的話，衍先生也能幸福。

可是這些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翠翠在小院裡沒有待太久，在後鍋裡炒好菜裝碟，又架在前面蒸米飯的鍋裡。

翠翠解了襜拎著空籃子往外走。

“我回去了衍先生。”

搖椅靜止，男人眼眸閉、呼吸深沉，沒有答話。

偌大的小院空的，他一個人坐在那兒，孤寂極了。

衍先生得了跟曾經太太一樣的病。

這種病，只能靠他自己走出來。

翠翠心中輕歎，把衍邑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輕手輕腳帶上院門，朝山下走去。

*

衍邑自知有愧，從京市那回之後，別說拜訪魏家，就是京市也不曾去過一回，只在年節之時，委托人帶一份節禮到魏家。

幾年皆是如此，卻在1988年的中秋節後，有了一不同。

送彼時魏學良剛晉五十二歲，卻如山倒，年輕時候大殺四方的後癥一一浮現。

那麼威武的一個人，短短半年的時間就已經躺在床上起不來，時睡時醒，每日靠化療度日。

節禮的人捎回來一封蓋著軍的信。

衍邑匆匆幾眼看完，馬不停蹄訂票趕到了京市，直奔軍附屬醫院。

衍邑站在病床前，看著帶著氧氣罩消瘦只剩一把骨頭的魏學良，簡直不敢認。

【“老子可不留吃白飯的，你想留下來，就得給老子想清楚了，以後腦袋拴在腰帶上，老子讓你死你就死，老子讓你活著，你他娘就算被砍了腦袋，也得爬著回來。”

“小衍吶，我這要去開會，一會兒過來個姑娘，我不知道今天穿什麼服，反正頂好看的那個就是，那是我閨，你看著點，別讓跑……”

“瞧見沒有？上頭獎給老子的新皮卡，你還是第一個坐副駕的，怎麼樣？是不是比老郭那個混蛋玩意兒的車要舒服？”

“哈哈，今兒心好，你魏阿姨燉了，走著，家裡吃飯去！”

“小衍……”

“小衍……”】

過往點點滴滴浮現眼前，衍邑頭髮，心裡得厲害。

曾經第一次騎馬掉下來被馬踩斷都不曾落過淚，卻在這時泣不聲。

魏學良雖然嚴厲，上從來不客氣，可對他是真的好。

如魏學良將衍邑視作親子一般，衍邑也早就將他當了自己的父親。

時隔多年，再見到衍邑，魏學良心裡同樣五味雜陳，只是如今已經沒了說話的能力，一些事，無法親口跟衍邑講。

魏學良手指了，泛紅的眼睛睨向一旁的魏臨。

魏臨適時站出來，將一個小盒子和一封信雙手慎重地給衍邑，“爸他現在不能說話，信是之前還能的時候寫的，之前一直聯系不上你……”

“你看吧，看完就明白了。”

魏臨轉出了病房，留給他們獨的時間。

衍邑坐在病床邊緣，當著魏學良的面將信拆開。

一邊流淚，一邊看，看完整封信，他抖著手拆開那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在看到那枚三顆星一枚小太的徽章時，衍邑終於忍不住，“咚”的一聲跪在魏學良側，沉聲懺悔，“對不起……，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那是他的徽章！

是十年前，魏學良在H省強行撕下去的那枚徽章！

他做了那麼多的錯事，愧對魏嵐，愧對魏家，更愧對魏學良和黨。

可就是如此，魏學良還對他抱有期，還願意給他機會。

衍邑額頭抵在魏學良手上，聲音恢復曾經的果敢凜冽，“我以軍人份起誓，誓死守衛我華，戰役不平我不歸。”

我若先歸，必死。

他一聲聲鏗鏘有力，魏學良一陣懷，眼睛大瞪，眼淚抖滾出。

魏學良挪手輕輕了衍邑的前額，費盡力氣直得額角青筋暴起，才吐出幾個微不可聞的字眼：

“越戰總……總指揮聽令……路順風。”

衍邑起板站得筆直，衝魏學良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後，著徽章和夾在信中的舉薦信轉離去。

兩天后，軍方機場：

眾多穿松枝綠制度的年輕人整齊排列，領隊軍認識魏家人的面孔，看到場外老落淚的幾人，想了一下，開口道：“十九師一列一排，衍邑出列！”

領隊嗓音洪亮，聲音剛落下，衍邑板筆直一正氣，正步踢出列，“到！”

領隊呼出一口氣，聲音和下來：“60秒。”

衍邑會過意，想也沒想奔向場外的三人。

“魏阿姨！魏嵐……這是你和顧朝的兒？很可。”

魏母年紀大了，不能長時間守在一旁，魏嵐就和魏臨、宋琪班守。

上回衍邑去時，正好魏嵐不在。

魏嵐輕聲“嗯”了一聲，眼尾通紅什麼也沒說，懷裡三歲的小團子卻如事先教過的那樣，手要衍邑抱。

小團子香香，衍邑一軍裝，皮理到骨深，仿佛激活了某種烙印，邦邦的，抱著小團子不知怎麼是好。

三歲的顧在衍邑臉上留下一個口水印子，呲著小米牙認真用小音道：“叔叔一路順風，媽媽讓我告訴你，姥姥姥爺，還有舅舅、媽媽，等你回家吃飯。”

稚的言語，再度讓鐵漢子陷容之中。

衍邑剛說出一個“好”字，後傳來響亮哨聲。

時間到了。

沒有遲疑的將小團子遞給魏嵐，他聲音冷冽的像刃一樣，“等我回來一起吃飯。”

言罷轉，背影英勇嘯肅，帶著……決然的橫心。

“報告！十九師一列一排，衍邑歸列！”

“收到！登機！”

衍邑端懷裡的裝備，狹長的眸睜大通紅，生怕眼淚落下，更不敢回頭。

戰役不平我不歸。

我若先歸，必死！

……

邊界越軍挑釁，挑起大大小小的戰役無數次，軍方派兵前往，斷斷續續，才將一切平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