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見識過薛延的脾氣，自然小心翼翼，從不說。

轉眼便到了驚蟄，自前日晚上開始便就春雷滾滾，早上又下起小雨，吃罷早飯，家中就剩阿梨一人。

馮氏人所托到別人家中去幫著裁裳，工做的極好，細致又漂亮。與店比也不遜幾分，要價卻要低上許多，村中有誰家辦喜宴想做新裳了，總是第一就想到。一件衫不過兩三天，卻能賺幾十文錢，馮氏也樂意著做。

驚蟄過后便就是春種，家里沒有耕地，但后院倒是有一方小菜地，若是勤快著多種些，能抵上大半的吃食。外面雨下得愈發大，阿梨給鴨弄了食喂飽了，便就到炕頭，往上蓋了方被子，用小石杵搗破芫荽的種子殼兒。

芫荽是調味菜，味香溫，還能開胃醒脾，就是種起來麻煩些，要先破種，再用水泡十個時辰才能出芽出得快。

阿梨做的認真，連薛延什麼時候冒著雨沖回來的都不知道，只等他著裳推門進來，才訝然呼了句，“薛延？”把東西放到一邊，穿了鞋子下去給他找干爽裳，“你現在不是該在書院嗎，怎麼回來了？”

薛延撥了撥浸的頭發，轉去撈巾干，涼涼道，“先生風犯了，上不得課。”

這話三分真七分假，阿梨知道不能信，但也沒辦法，只能無奈笑了下。把裳遞給薛延，溫聲道，“我給你燒些熱水洗個澡吧，省得寒。”

薛延擰眉道，“不用。”他三兩下將衫扯下來甩到一邊，用巾子胡了頭發，又說，“你別弄些沒用的了，去搞些飯來。”

阿梨“啊”了一聲，問道，“剛吃過一個多時辰，你了？”

薛延吸了一口氣，眼看著又要發飆，阿梨匆匆往后退一步，道，“就罷，我去給你弄些吃的。”手抓著門框，略想了想，又道，“廚房里還剩些早上的高粱米，我給你炒一下吃罷。”

薛延仰頭，鼻梁上未干的水珠順著顴骨下，又沿著頸子蜿蜒過結，落半掩的領里。他嗯了聲，“隨便。”

阿梨應著，轉退出去，回頭關門時，薛延剛將下，出堅實臂膀。阿梨不知是不是眼花看錯，見到那兩扇蝶骨中間，分明一道淤紫的新傷。

薛延是因為與人打架才會忽然回來的，阿梨腦中第一閃過的就是這個猜測。

想進去問一問薛延，但手指挨著把手，頓了頓，又放下來。反正薛延是不會與說實話的，若是這樣大喇喇去問，免不了又要惹怒他，阿梨思來想去，最后還是蹙著眉嘆息一聲，轉頭走向廚房。

醬油炒飯極為簡單，想著薛延吃辣子，阿梨又往里放了幾顆干辣椒。油先預熱，后加蔥花香，飯倒進去后翻炒幾下，再加醬油，沒多長時間便就涌出香味。

阿梨拿了個盤子來，用鏟子將炒飯盛出來，又舀了瓢水到鍋里，等著待會刷鍋，但手拿著蓋子剛想扣在鍋上，忽然聽見外面傳來聲喊，“人呢？給老娘出來！”

王氏的聲音。

阿梨手腕僵住，再想起旁邊屋里的薛延，心里咯噔一下，只喃喃了句，“完了。”

離薛延回來不過一會的時間，外面的雨只剩下淅淅瀝瀝，幾近停了。

王氏穿一灰褐短打，鞋上濘濘的都是泥，今個來是瞅準了馮氏早上出門，專程過來的，阿梨一向溫樣子，又量小，比不得馮氏有力氣，王氏欺怕，腰一叉，堵在門口卯足了勁兒就開始罵，“我就問你家一句，這銀子你們是賠還是不賠了！怎麼著，是欺負我家生子好欺負，想要訛人了？我跟你說，我王連翠在，你想賴賬，這事沒門兒！”

阿梨抿放下水瓢，推門道，“我阿嬤今日不在家，我哪里有錢給你，嬸子你快走吧。”

王氏冷笑一聲，“怎麼就沒錢了，你不就是拿錢換來的？若是真的拿不出現銀來，用你來我家做活抵債，我也是允準的。再說，薛延那種不學無的混吝子，娶個媳婦又有什麼用，他就是個爛泥里長出來的歪脖子樹，就算娶了天仙，生下來的還是歪脖子樹！”

阿梨素來脾氣好，但這次也被氣著了，學不會王氏豁了臉皮掐腰撒潑那一套，只是涼著臉手指著門外道，“我這容不得你，你出去。”

王氏“呵”了一聲，道，“本來以為你是個懂事兒的，沒想到和那老婆子如出一轍。怎麼的了，我站你家門外頭，踩著你家一寸土了？你讓我出去，憑什麼出去？”

把鞋尖在地上碾了碾，側頭呸了一口，道，“別以為你公婆死了阿婆老了我就能放了你，薛四不是還胳膊兒一條不缺嗎，你們家還不死，不死就給我還錢！”

阿梨心跳得厲害，往前一步，剛想再說點什麼，忽聽見后門被狠狠拍在墻上的聲音。

薛延沉著一張臉走出來，左手里攥著一把銅板，右手里提著一子。他直直行至王氏前，手一揚將錢幣盡數摔在臉上，瞇眼道，“要不要數一數，看給你買棺材夠不夠？”

薛延顯然怒極，握著子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眼里寒意森森。阿梨腦子里嗡的一聲，下意識就想上前一步攔住薛延，怕他做出些什麼出格的事，卻還是晚了一步。

幾乎就在最后一枚銅板落地的那一瞬，薛延猛地將棒子砸出去，那角度刁鉆，正中王氏肩頭。阿梨覺得，似乎都聽見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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