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遠在他鄉

顧薇考上的是上海醫學院，是上河村那麼多備考的考生中，除了顧明西姐妹之外，考試績最好的人。

同樣都是王的兒，倆姐妹的脾氣格也相差很大，因為是家裡頭第二個兒，顧薇出生之後就備嫌棄。

顧芳是老大，那時候王也想生兒子，但覺得自己還年輕，遲早都能生出來，對頭一個兒還是有過幾天疼的。

可等到了老二，一看又是個兒，偏偏顧芳出生之後就是三年災害，家裡頭吃都吃不飽，王的肚子也沒了靜，便怨怪到二兒頭上來。

可以說，顧薇從小到大，是在母親的嫌棄中長大的。

這樣的環境下，顧薇不但沒有變得唯唯諾諾，反倒是有幾分暴脾氣，不比顧芳溫懂事，時常敢跟王對著干，就因為這個沒挨打。

為了能夠參加高考，顧薇能跟母親據理力爭，也能廢寢忘食，懸樑刺到大半夜，眼睛都差點熬壞了。

當初報考的時候，王死活攔著，顧薇轉頭就選了個遠的，而不想跟姐姐一樣留在黛山市。

離開溪源鎮后，顧薇才知道外面的世界那麼大，知道自己的堅持對了。

剛放暑假那會兒，顧薇回家了一趟，結果沒過幾天就不了親媽的嘮叨，包袱款款又回了學校。

「不用不用……」老五連忙推辭道。

偶爾還能瞧見孩子跑來跑去，恐怕是有些大學生早已娶妻生子，又不不捨得將老婆孩子全扔在老家，偏偏手裡頭錢也不多，所以只能租在這樣距離近又便宜的地方。

顧明東無奈道：「多大，才見過多人。」

他往一棟院子瞧了一眼，小二樓的屋子，連帶著院子里都搭著棚子，估計都是用來租給附近的學生用的。

聽著這個名字，顧明東以為名老五的房客是個男人，誰知道話音未落，裡頭走出來一個人，乾瘦乾瘦的，看著像是四十多，又像是五十多。

說完也不跟搭話，走到旁邊開始糊紙盒子，作很練，做得也很細心，但大概是眼神不太好，速度有些慢。

大概是一起糊紙盒建立了革命友誼，老五的話倒是多了些：「你瞧著也年輕，要不是小薇提過你的名字，方才我也不敢讓你進門。」

門房大爺指了指學校旁邊那一片弄堂：「有些學生不回家，就會在那一片臨時租一個房子，要不你去那邊看看。」

讓開門，方才帶路的人笑道：「人帶到了，我回家做飯去了。」

顧明東笑了笑：「那丫頭怎麼說我的？」

「顧明東。」

老五抬頭看了眼，目落到顧明東上，眼神有些警惕：「你找誰？」

「我侄，顧薇，是附近醫學院的學生。」顧明東說道。

顧明東卻已經拿起一個，他手巧的很，記憶力也好，手指一翻一個紙盒子就糊好了。

「說你跟普通的鄉下男人不一樣。」老五回答。

老五隻說：「還是等回來，你問自己吧。」

「這還好玩的。」顧明東一邊做，一邊說，「比我們鄉下編竹簍子容易多了。」

注意到他的眼神，人笑道：「破是破了點，但位置好。」

「儂侄，儂噶年紀輕已經有侄啦？」人嘖嘖道。

屋子裡頭也是如此，看著簡陋，但被收拾的很乾凈。

顧明東一聽頓時皺眉：「沒在宿舍，那能去哪兒？」

顧明東進了門，才發現老五走起路來有些跛腳，上穿戴的服都打著補丁，但洗的很乾凈，連花白的頭髮也一全部紮起來，在後腦勺用黑網包住了。

老五倒了杯水遞給他：「喝點水歇一歇，待會兒就回來了。」

老五見他一會兒功夫，就糊好了一堆紙盒，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你跟小薇說的很像。」

「顧薇得傍晚才能回來，你進來等吧。」

不過對這一帶確實是悉，很快想起來：「是不是一個皮有點黑，短頭髮的小姑娘，住老五那個院子，我帶儂過去。」

顧明東只得往那邊走。

「其實也不小了，再兩年兒子就得參加高考。」顧明東一邊說話，手下的作沒停，「我就希他們好好讀書，跟堂姐學著點，這樣以後才能有個好前程。」

等走進弄堂，顧明東眉頭就皺得更了，這一片地方比黑家那一帶還要破舊，狹小擁，到都瀰漫著一尿味。

「謝謝。」顧明東接過去喝了一口，才問，「小薇是出門幹活了嗎？」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人，顧明東連忙問道：「大姐，請問您住這邊嗎，能不能跟你打聽個人。」

上海醫學院不難找，顧明東坐了一趟車就到了校門口。

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外地人啊，你找誰？這裡阿拉蠻的。」

東繞繞西轉轉，兩人才來到一個院子前，抬頭一看，那院牆上磚頭都掉了。

聽見名字，老五倒是鬆了口氣，角了似乎要出個笑容來，但看著有些僵，似乎已經不太習慣這樣的表。

「老五，儂在不在家，有人來尋你的房客啦。」

老五心底有些懷疑：「你什麼名字？」

顧明東看了一會兒，走過去問：「待著也是待著，我幫你一起做吧。」

顧明東轉了一圈，也沒瞧見顧薇的蹤影。

結果到了門口一問，才知道放暑假的時候，學生是不允許住在校的，這會兒宿舍沒人。

「請問顧薇在嗎，我是叔叔。」顧明東說道。

老五嘆道：「讀書好，人讀書了才能明事理。」

顧明東笑道：「是啊，就算不為高考，多讀點書總是好的。」

「小薇平時就看書，他們學醫的原本要學的就多，還去圖書館找書自己看，常常看到三更半夜還捨不得放下，我都怕看壞了眼睛。」

「小薇讀書拚命，可書是看不完的，大老遠的來上海讀書，我們也都不在邊，大姐，你平時瞧見了就勸著點。」

「我偶爾也說，難得不嫌棄老太婆話多。」

「您願意說都是關心，小薇心裡頭肯定明白。」

幾句話的功夫，兩個人的距離倒是拉近不。

等顧薇拖著疲憊的，穿著汗的裳回來，剛到弄堂口就皺了皺眉頭。

悶頭往前走，卻聽見一個聲音：「顧薇同志，你回來了，我買了西瓜，你要不要進來吃一口？」

顧薇連忙拒絕：「不用了。」

「吃一口吧，瞧你這滿頭大汗的。」男人說著，看似熱，實則無賴的擋住的路。

顧薇擰著眉頭，不客氣的說：「林同志，咱倆沒這麼，請你讓開。」

「哎，我好心好意的，你怎麼還不領了。」男人臉一黑。

顧薇煩不勝煩，手就要推開他。

就在這時候，最裡頭的門開了，走出來一個人：「小薇，都到家門口了，怎麼還不進門？」

「叔？」顧薇看清楚來人，驚喜的了起來，「你咋過來了。」

「正好來上海辦事兒，你爸讓我過來看看你。」顧明東說道。

他往前一站，居高臨下的看著那位林同學：「這位是？」

「不。」顧薇飛快的站到他後。

顧明東挑了挑眉，冷冷的看向那位林同學。

他長得高，又是一腱子，冷著臉眉間眼角都帶著我不好惹的氣勢，嚇得那人連忙擺手：「我，我可沒做什麼。」

顧明東冷冷道：「男有別，不悉就別隨便搭話。」

說完又轉頭看向侄：「以後要是有人敢擾你，直接去派出所告他們，這種人縱容不得。」

嚇得那人趕關門進屋，生怕他們說到做到。

顧薇被這一幕逗得笑起來：「瞧把他嚇得，這就慫樣還想追我。」

顧明東見好好的，也沒被這件事影響，才笑道：「小人難防，這邊住著的人太雜了一些。」

顧薇卻說：「這兒房租便宜，而且又在學校旁邊，有事兒喊一聲就了。」

顧薇自己倒是不在意，畢竟這年頭膽大犯事兒的畢竟是極數，附近看著人口雜，但大部分都是學生的家屬。

「再說了，現在能租到房子就不容易，五嬸對我也好的。」

「叔，你見過五嬸了吧，就是我房東，看著面冷話，其實是個熱心腸的人。」

結果進門一看，顧薇卻傻眼了。

平日里話不多的五嬸，正忙裡忙外的張羅飯菜，瞧見他們倆進門還說：「小薇，去洗把手過來一塊兒吃吧。」

「阿東，你坐這兒，喝不喝酒？」老五笑著說，「我屋裡頭還有一瓶珍藏的黃酒，別人來我還不樂意拿出來。」

顧明東點頭笑道：「那我就蹭一口。」

於是等顧薇洗了手出來，就瞧見五嬸開了那瓶珍藏的兒紅，又拿了三個小杯子，正給家阿東叔叔倒酒呢。

幾杯酒下肚，原本沉默寡言的老五話也多起來了。

笑盈盈的說：「這麼些年了，難得有個對胃口的後生，咱們今天一定要喝一個痛快。」

聽著的話，倒是有幾分與模樣截然不同的江湖氣。

「我就看不起那些個當爹當媽的，兒怎麼了，兒養好了比兒子強多了，現在都新中國了，主席都說男都一樣，偏他們想不開。」

「小薇多好的孩子啊，這樣的兒不比沒出息的兒子強多了，你說你哥哥嫂嫂怎麼想的？」

「尤其是小薇娘，也是人，人何苦為難人。」

顧薇目瞪口呆：「五嬸，你是不是醉了？」

「小薇，五嬸這輩子是吃了孩兒的苦，但你不一樣，你趕上了好時候，不管你爸你媽說什麼，你可千萬別聽，走你自己的路，別信了他們的邪。」

五嬸說著說著，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聲音又慢慢低了下去。

「人這一輩子，一睜眼一閉眼就過去了，整天擔心這個，在意那個又有什麼用，可惜當年我想不開。」

「五嬸……」顧薇還想說什麼。

顧明東卻攔住：「吃菜吧，五嬸專門為你炒的。」

顧薇只得咽下了一肚子的話，開始吃飯。

等吃得差不多了，五嬸也似乎恢復了正常，抹了把臉說：「喝多了幾杯就開始撒酒瘋，讓你們見笑了。」

「您這要算撒酒瘋，那估計世上就沒有酒品好的人了。」顧明東笑道。

五嬸笑了笑，又問：「阿東，你是不是住招待所呢？」

「再住一晚就該回去了。」原本打算今天就走，現在看時間也不早了。

五嬸就說：「那你還不如在這邊將就一晚上，反正樓上還有空屋子。」

「是啊，阿東叔，你住這兒吧，招待所肯定不如這邊自在。」顧薇也說。

好說歹說，顧明東只能留下住一晚。

樓上倒是真的有空房，顧明東進去一看，奇怪問道：「這邊還有空房間，怎麼沒一起出租？」

顧薇解釋道：「五嬸不喜歡家裡頭有陌生人，對房客的要求很嚴格的，只能是孩兒，而且不能拖家帶口的。」

「不喜歡家裡頭很吵鬧。」

說完，顧薇看了眼自家叔叔，笑著說：「所以剛才我見五嬸那麼熱，差點驚掉下。」

好奇的問：「阿東叔，你是用了什麼辦法，才讓五嬸那麼歡迎你的？」

顧明東無奈道：「大概是投緣。」

他確實也沒做什麼，只是兩個人說話越來越投機罷了。

顧薇笑起來：「那可實在是難得。」

「其實我覺得，五嬸雖然是個人，但的思想比我們學校的老師還要先進，可惜前些年的時候，被打了**，了不罪。」

顧明東也猜到了一些：「沒其他的親人了嗎？」

「我沒聽提過，只知道一輩子沒結婚，膝下也沒孩子。」至於其他的，五嬸不願意說，顧薇也不敢去問。

「我很見這麼高興。」

一牆之隔的地方，五嬸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許久，還是拉亮了燈，從床上爬了起來，坐在了窗口的位置。

那裡原本應該放著一張桌子，桌子裡面有這輩子最珍貴的回憶，可惜那些珍貴的東西，全部毀在了當年的中。

牆角的位置焦黃一片，那是灼燒過後留下的痕跡。

五嬸靜靜的坐在椅子上，就這麼看著窗外，似乎還能看見那個爬上牆，靠在窗口看著笑的男孩兒。

緩緩的出手，瘦骨嶙峋又布滿了老繭子的手掌，卻只到一片空氣。

再苦再難的時候，五嬸都沒有流過一滴淚，但是這一刻卻忍不住了，捂住自己的臉，眼淚卻一滴一滴，過的指落下來。

「我後悔了，當初我應該跟你走的。」

五嬸哽咽著，訴說著無法言喻的悔意：「一眨眼都這麼多年了，今天我瞧見一個很像你的後生，長得像，說話做事也像。」

「如果當年我跟著你離開，也許我們的孩子也這麼大了。」

「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後悔葯。」

就這麼一直坐在那裡，回憶著永遠都回不去的青春。

一直到天亮，五嬸巍巍的站起：「我得去買早飯了，就買你最吃的生煎包，老胡家早就不賣了，不過隔壁巷子有一家味道還不錯。」

顧明東下樓的時候，就瞧見餐桌上擺著生煎包和豆腐花。

顧薇招呼道：「阿東叔，快過來吃，是五嬸早晨特意去買的。」

「五姐人呢？」顧明東問道。

「吃過了，說有點累再上去睡一個回籠覺。」顧薇解釋道。

顧明東坐下來嘗了一口，點頭道：「味道不錯。」

「那可不是，一錢一個呢。」顧薇有些心疼的說。

顧明東三倆口吃完，隨手遞給一沓錢：「你爸讓我帶過來的。」

顧薇一愣，搖頭道：「我爸能有什麼錢，阿東叔，這肯定是你自己的。」

「你爺爺也給了不。」顧明東道。

顧薇拒絕道：「我不能要，阿東叔，我找了個家教的活兒，給人輔導高中的資料，一次能拿兩塊錢，一周兩次就是四塊錢，一個月有十二塊，足夠我租房子還有吃飯了。」

「拿著吧，窮家富路，誰沒個不方便的時候。」

顧明東還是讓收下：「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等你畢業了再還給我也行。」

這話讓顧薇微微鼻酸，吸了吸鼻子：「阿東叔，謝謝你。」

「謝什麼，你也是我侄。」顧明東笑道。

「你姐在黛山，跟曉茹好歹有個照應，可你就一個人在上海，萬一有點事邊連個人都沒有。」

「幸虧你租在這裡，如今跟五姐倒是能有個伴兒。」

顧薇聽了，到底是收下了：「阿東叔，我會急著你們的好。」

顧明東只笑著說：「等你有空就再回家看看，三叔三嬸都惦記著你，婷婷也想你。」

顧薇下心頭的酸，笑著說：「好，我也想他們。」

吃完了早飯也不見五嬸下來，顧明東卻得走了。

顧薇上去問了問，下來就說：「五嬸還睡著呢。」

「可惜了，不能當面道別。」顧明東也沒勉強，只以為老人是不喜歡離別，轉離開了這條老弄堂。

等他走遠了，五嬸才從樓上下來：「阿東走了嗎？」

「剛走。」顧薇可惜道，「早知道讓阿東叔再等等了。」

「等什麼，老婆子也不喜歡說再見。」五嬸這麼說。

顧薇看了看：「五嬸，你瞧著氣不大好，廚房裡有熬好的醒酒湯，我給你盛一碗出來。」

五嬸卻拉住：「別忙了，小薇，我要出一趟遠門。」

顧薇驚訝道：「怎麼忽然就要出遠門？」

五嬸笑著說道：「有一個很多年沒聯繫的好朋友，我想去找找他，如果不走這一趟，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這麼說，顧薇自然不會阻攔：「五嬸，你自己一個人去嗎？要不我請個假陪你一起去。」

「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放心，我一個人沒問題。」

五嬸又道：「房子的鑰匙就先放在你這兒，小薇，你幫我看著屋子一些。」

顧薇頓時有一種被託付的覺，這可是房子的鑰匙，連連點頭答應。

五嬸急急忙忙的收拾了行禮，竟是連一刻都不能等了，飛快的離開了家，看著的背影，顧薇忽然覺得五嬸此刻是雀躍的，就像是一個小姑娘一樣。

甩了甩腦袋，把這個不靠譜的念頭甩了出去。

稍微收拾了一下，顧薇就打算去圖書館看書。

剛出門，林同學也從租房裡出來，這一次瞧見連個招呼都沒打，急急忙忙的就走了。

顧薇哼了一聲，心底卻忍不住有些高興。五嬸趕往火車站的時候，顧明東已經踏上了回程的車。

有了來時的打擊，這一次顧明東拿了個蘋果，時不時聞一聞，味道倒是沒那麼難以忍了。

因為路程短，他索沒找位置坐，免得來回都得著過。

很快，悉的站臺出現在面前，顧明東提著兩大包東西，那都是他特意買的「土特產」。

跳下車，顧明東看了看日頭，門路的往候車的地方走。

腳步飛快的人，毫沒注意距離不遠的地方，一輛客車慢慢停下來，嚴海跳下車，手把兩個兒也抱下車，黑妹則抱著老三一起下來。

顧明東回家，嚴海一家則是奔赴了上海，兩邊再一次錯過。

等他大包小包，轉了車剛到溪源鎮，就瞧見兩道悉的影。

「爸！」雙胞胎飛快的跑過來，一人一邊接過顧明東的行囊。

顧明東驚訝道：「你們怎麼在這兒？」

「我算著時間差不多了，就在這邊等著。」顧亮晨笑著說。

顧亮星也說：「反正在家待著也是帶著，還不如來這邊看看。」

「爸，上車。」顧亮晨將行李往車上一掛，「我載著你回去。」

顧亮星喊道：「你把行李都掛我這邊吧，不然一邊輕一邊重。」

於是顧亮星載著行李，顧亮晨載著老父親，三個人一道兒往家裡頭走。

顧明東舒舒服服的坐在車后凳上，了一把悠哉悠哉的覺。

結果他還沒舒坦多久，就聽見顧亮晨說：「爸，鄭爺爺這兩天老來咱家找你，估計是有什麼事。」

「鄭老？」顧明東點頭道，「等回到家我去看看。」

誰知道等他見到鄭通，老爺子一開口就是：「顧明東，你咋才回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