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太遲了

一班的新梁祝艶全場，毫無疑問得了元旦匯演的第一名， 收割了校長「大膽創新， 不失靈魂」的高度贊揚。

散場的時候， 極度興的同學們議論紛紛， 高談闊論，一會兒說「寧玫你演得真棒」，一會兒又說「程婉意你和班長搭配的太好了」，此起彼伏， 一浪高過一浪。

而男主角莊家明同學， 更是老天賞飯吃， 走到哪裡都有生盯著他看。縱然他平日裡隔三差五要被圍觀， 這會兒也有點吃不消， 耳朵發燙，背如芒刺， 額角沁出細細的汗珠。

偏偏男生們還起哄， 一刻不停地他：「班長， 那邊有生在看你呢。」

等到散場的時候， 況愈發嚴重。生們故意加快腳步，從他邊過， 然後再假裝同學，扭頭過來看他的臉。們自以爲妙計得逞，竊竊私語說什麼「真的很帥」，哪裡知道他其實全都聽得見，隻裝作不知道罷了。

千辛萬苦走出禮堂， 他才發現沒看見芝芝。

「韓琮，你看到芝芝了嗎？」他問好友。

韓琮轉頭四顧，搖頭說：「沒，坐後面，應該早走了吧。」

莊家明的心驟然沉落。他想起同學們對其他人的盛贊誇耀，口突然悶得慌，沒頭沒尾地說：「這次做的最多的就是。」

環境嘈雜，韓琮又不是細膩的心思，只顧著和隔壁班的人誇自己班級的表演，沒留意他的異常，隨口問：「你說啥？」

「沒什麼。」莊家明想起芝芝似乎沒吃東西，不由加快了腳步，「我有點事，先走了。」

「哈？」韓琮抬起頭，只看到他小跑著鑽出人群的背影。

莊家明一路小跑到了宿舍樓的小賣部。這裡是晚自習後全校最熱鬧的地方，滿了加餐吃夜宵的同學，他到的時候，芝芝正坐在搭出來的棚子裡吃湯。

小賣部是承包出去的，開店的小夫妻很有頭腦，到了冬天晚上，他們會煮一鍋湯賣。榨菜、蔥花、粒，一勺，盛放在小小的塑料碗裡，才三塊錢，吃不飽，卻能暖了胃。

芝芝錯過了飯點，胃裡空空如也，什麼也吃不下，可擔心不吃會傷胃，乾脆點了湯。榨菜混著蔥花的香氣飄散出來，倒是勾出了的饞蟲。

莊家明到的時候，已經喝了大半碗，整個人暖洋洋的，低落的緒也舒緩了下來，瞧見他還笑：「你吃不吃？」

他搖搖頭，嚨裡堵了很多話，此時卻說不出來——能說什麼呢？說我知道你做了很多，這次能拿獎都是你的功勞，不要在意同學們對別人的誇獎？他說不出口，畢竟其他人也出了力，得三兩聲贊揚亦是應有之義。也怕本來沒在意，說破了反而要難過。

因此，他唯有咽回了所有的勸，若無其事地去買了熱狗：「再吃點吧。」

「謝了。」湯喚醒了，芝芝一點不客氣地接了過來，三下五除二就給吃完了。

莊家明又買了一袋熱牛，囑咐說：「睡覺前喝。」

「啊，一碗湯一袋，我今天晚上要跑死厠所了。」打了個哈欠，卻依舊接了過來，牙齒撕掉一角，叼著就喝，「都給我了，你吃什麼？」

「宿舍裡還有半包餅乾。」他說。

芝芝歪頭看了看他，總覺得有點奇怪。莊家明卻說：「九點四十五了，快回去吧，要熄燈了。」

點點頭，起走開幾步，又扭頭回去看。

莊家明站在小賣部的屋檐下，頭頂是老闆夫妻拉出來的一個老舊燈泡，昏黃的照亮了他俊秀的面孔，眼睫的影落在眼瞼下，襯得他的五立而深邃，堪比最一流的打師。

熱騰騰的桶裡冒出縷縷白煙，裊裊騰起，縈繞在他前，綽約朦朧。而屋檐的最上方，深紫的夜幕托著月亮，遠的宿舍樓約約。

此此景，比提前構圖的油畫更高明，比心修飾的海報更細膩，多一分顯假，一分嫌不足。

一切都恰到好。

無端鼻酸眼脹，險些流下淚來。

是爲什麼事傷心呢？不知道，只是覺得難過，或許是因爲十年來漸行漸遠的距離，又或許是二人之間從未消弭過的鴻，也或許……有一點點爲今天的事委屈。

唉，大概回到時代，神經也變得纖細了，這可不好。芝芝強忍下淚意，對他揮了揮手，若無其事地回宿舍去了。

洗漱完躺到床上，已是十點半。芝芝失了睡意，翻了幾個也沒睡著。

同宿舍的生在問程婉意：「你的小提琴拉得正真好，練了多久？」

「八年。」程婉意說，「我從小學就開始練了。」

衆人咂舌：「難不難？」

「上手不難，練好很難。」程婉意平時上床就睡，很和捨友閒聊，今天可能是太過興，竟然逐一回答。

芝芝把被子拉起來蓋住腦袋，沒事好做，習慣地打開了手機，進q-q看有沒有未讀消息。

有，莊家明發來的：[睡了沒？]

：[沒]

他應該也上了床，回得飛快：[還不睡！]

芝芝：[那你發消息幹嘛？]

莊家明：[……]

芝芝：[？？？]

莊家明：[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次能拿第一，多虧了你寫的劇本好]

芝芝：[然後？]

莊家明：[不止是我們上臺的人的功勞，你還有其他人都做了很多]

芝芝趴在枕頭上，著按鍵：[謝謝表揚？]

莊家明：[我和你說正經的]

芝芝：[我也回得很正經啊，不然你要我謙虛一下？也行。那個，我也沒做啥，多虧了大家齊心協力！！]

宿舍裡，莊家明氣得摔了手機。咚一聲十分明顯，嚇得說話的男生一個激靈，趕忙補救：「班長你別生氣，我不說了，你們也不許說了聽見沒？再說寧玫，班長要生氣的。」

他故作嚴肅，但話裡的意思無疑讓其他人笑得更厲害了。

莊家明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麼，但男生宿舍說生，話都不會太純潔，遂道：「我是你們別講話了，被抓到了怎麼辦？」

宿管老頭每隔一個小時會巡視宿舍，抓到夜聊的，一次警告，兩次記錄扣分，算到班級的總分裡，對學生來說，還是有點分量的。但男生們普遍不咋重視，只覺得他是蓋彌彰，悶著被子竊笑。

他深深嘆了口氣，正道：「別老把我和寧玫放一起說，我沒這個意思。」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表態，韓琮也忍不住探出個腦袋：「你不喜歡寧玫啊？」

「大家都是同學。」莊家明被表白的次數多了，攢出了婉拒的經驗，「你們這樣說很不好。」

然而沒人當真。大家關注的重點是：「所以你喜歡的是程婉意？？」

莊家明：「……都、是、同、學。」

「那，關知之？」夜談是最容易吐心事的時刻，捨友們鍥而不捨。

莊家明剛想說話，手機就震了下，彈出來芝芝的消息：[這個回答你滿意了沒？我睡覺了。]

他顧不得解釋，掀開被子下床，進厠所打電話，帶上門前提醒他們：「別說話了啊。」

宿舍裡安靜如鶏。

莊家明這才關上門，打了個電話過去。那頭響了半分多鐘才接起來，問：「幹嘛？打電話很冷誒。」

「我本不是那個意思。」他怕再誤會，猶豫了會兒，還是問，「你是不是哭了？」

話筒那邊的呼吸聲頓住，一會兒才說：「沒啊。」

莊家明輕輕說：「芝芝。」

「幹嘛？」口氣已經下來。

「你不開心可以和我說，沒關係的。」他溫言道，「不要憋在心裡，好不好？」

芝芝在那頭沉默。他低的聲音傳到這裡，有些微失真，卻更添幾分磁，聽得耳朵裡，有種想把心事全盤托出的衝。

可是忍住了，輕輕道：「有些事，我沒有辦法和你說，太遲了。」

十六歲的驚愕於他愈發難以遮擋的芒，對比自的黯淡，不敢問他，你變得越來越歡迎，以後會不會再也看不到我？如今二十六歲，已經知道故事的結局，也不必再問了。

太遲了。對他說，也對自己說。

「我要睡了，晚安。」芝芝摁斷了電話。

男生宿舍裡，莊家明蒙了。

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更不明白什麼做「太遲了」。他們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知道對方人生中發生的每一件大事小事，哪怕是今天的事，他也可以確定的確因爲同學們的忽略而有些難過。

他等不到明天，夜裡就發了消息，甚至打了電話，「太遲了」三個字從何談起？可話語裡流的緒又不似捉弄和賭氣。約約間，他覺到似乎……似乎幷不是真的在爲被忽略而難過。

發生了什麼？年費解地擰起眉頭，一點頭緒也無。

一門之隔。

男生們用氣音流著：「聽到了嗎？」

「沒。」離厠所最近的床鋪上，一個瘦小的男生幾乎探出了大半個，可依舊一無所獲，「他真的再打電話，不是在……嘿嘿？」

極暗示的代詞讓男生們發出了心照不宣的笑聲。

韓琮說：「片哥，你當班長是你呢？想這麼猥瑣，他這人你們是不瞭解，到現在還沒看過片兒呢。」

片哥，本名胡健，因爲聽著太像方言，遂取綽號，意思是閱片無數的老哥。在宿舍裡，他績不是最好的，長相不是最帥的，但以驚人的閱（片經）曆和盤收藏，爲了男生中口稱贊的好哥們——好人一生平安嘛。

韓琮中了片哥的，他的瞌睡蟲不翼而飛，驚訝地追問：「沒看過片？不是吧這麼純潔？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