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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人守過孝？難道是傅家有長輩膝下無子，讓他去盡孝？

「傅家來了不的人，這些日子都在理後事。同你就不說這個了,」傅侗文立，將這話揭過去，「陪三哥出去走走。」

日頭烤曬的時辰，要去哪裡？

看傅侗文興致不錯，不想壞了他的好心。

他們要走時，去討藥水的人也回來了。

白的小塑料瓶，沒白紙的標籤，是醫院科自己配的藥。

沈奚扭開瓶蓋，一口飲盡，傅侗文端詳小藥瓶：「子不舒服就好好調養，不要圖一時的快，喝些猛藥，」他把玻璃瓶拿走，「頭回見你吃藥，收著瓶子，留個念想。」

從沒見過要收藥瓶做留念的：「回去要洗洗的，終歸還是藥。」

「這個不必你說，萬安是乾淨的孩子，只要我拿回去的東西，他都要燒開水燙的。」;

「嗯……看出來了。」

自搬回公寓，萬安從早到晚都在打掃房間，連樓梯和牆壁之間的隙都會用布每日抹一遍。起先沈奚以為是傅侗文病多，後來被萬安明里暗裡嫌棄自己洗得不乾淨後，發現是這孩子有強迫癥。

傅侗文帶去了他在上海的一間廠。

廠房高敞，刷灰白的樑柱當中，排的繅機由東向西有幾十臺。男工頭們都穿著白的長褂，在繅機旁監管著工勞作。

工廠管事的人，帶他們參觀了三間這樣的廠房，在和傅侗文細數著這月出口生的數量，還有和棉紗廠之間的業務往來。沈奚在機運轉的聲響里，想到當初和傅侗文從紐約「逃命」，在一間廢棄廠房裡用紉機的往事。

他對實業的熱，從一支別在西裝口袋上的鋼筆，一臺廢棄無用的紉機，到今日參觀的這個廠，從未減退。

傅侗文是頭一回進廠房，大家沒見過背後大老闆，見一個穿著長，雙臂襯衫挽著的公子哥，手裡握著一把提了字的摺扇，在給邊的一位小姐扇風涼。;

廠房裡的男人都是把孩子當是腳下的泥，越有錢，喝過洋墨水的有錢家爺、大學教授才喜歡把孩子捧在手心裡。大夥平日裡沒見過，也無緣接到在西餐廳和戲園子流連忘返的公子爺，不容易見到一對兒活的，可勁兒地瞅。

「三哥……」沈奚還以為是自己熬了多日，面不佳，引人側目，「他們一直看，我們還是出去吧，別耽誤人家做工了。」

傅侗文一笑，耳語：「自家生意，耽誤得起。」

天化日，呼出的熱氣都在耳後了……

沈奚用手肘頂開他。

穿著白褂的中年男人直腰板子，高聲說：「這就是我們廠的老闆了，大夥三爺，三。」工和工頭們馬上停工，紛紛著「三爺」、「三」。

沈奚侷促著，和傅侗文對視。

傅侗文偏看的不適，慷慨地讓管事的按人份發銀元，一人三塊：「說是太太賞的。」;

「是，三爺，」管事的答應。

廠房悶熱，他們沒多會走到廠房外。

倉庫門前工頭們的孩子在潑水玩，大一點的抱著銅盆的，小一點的孩子們把小手在水盆里掬水，互相潑到對方上，是玩耍，也是消暑。

傅侗文在和管事的代公事，沈奚立在幾步遠的地方看小孩子玩。最大的優點就是做什麼都一心一意，連看小孩玩水也不例外。

他揮手，管事的退下。

毫無徵兆地，他到背後去，雙臂環住的腰。

「熱。」掙扎。

傅侗文用了力，抱得格外愜意。

手臂著手臂，製得彈不得。他的脈搏在的手背上跳著，沈奚似乎對他的脈很敏，默默給他計算著心跳頻率。

「帶你來看廠子，是順路的，」他輕聲說，「稍後你陪我去接個人。」;

「接誰？」

傅侗文笑而不語。

這個人，今日真喜歡賣關子。

可能是因為上回在車站接小五爺的經歷，讓對「接人」這檔子事有了心理影。心裡不踏實著，問：「是你家的客人？來弔唁你父親的？」

「也是，也不是。」

「去哪裡接？」

「匯中飯店，」他反問，「當年的萬國菸會，你知道嗎？」

「嗯。」

「就是在那開的，在匯中廳。」

「我知道，當初我買了船票，差點去英國留洋時，就住在那間飯店，」回憶,「船期一直定不下來，沒想到袁世凱直接退位了……就留在了上海。」

「是心裡捨不得三哥才留下的。」他笑，揭穿。

那些孩子也笑。;

「不是要接人嗎？走吧。」掉頭就走。

「等等。」他喚來管事的，要了把黑的雨傘。

這裡的廠房布局湊，路窄，轎車開不進，兩人廠是走的，被曬得臉通紅，回去時傅侗文長了記，準備好了遮避日的事。

路狹窄不平，兩人都走得慢。

沒多會，沈奚環顧四周：「你說，外人看過來，會覺得我們神出了問題嗎？」

男在細雨中撐著傘，於河畔漫步，那是文人趣。

可他們在艷下、廠房旁的泥土路上，輕搖紙扇，撐著把雨傘……工人們上三爺、三，私底下肯定要說這兩位是浪公子傻小姐，不分場合賣弄風。

傅侗文也覺有損名聲，把傘收了，傘丟給後人：「是不統。」

沒傘，捨不得被曬。

只得用摺扇擋在額頭前，作了片影，閒閒地說：「孩子經不起曬，這一點三哥是懂的。」這男人……不說點風流俏皮話，還真不是他了。;

在去飯店的路途中，傅侗文終於把帶看廠的緣由講了出來：「這廠，黃老闆眼饞了許久，今天早晨才簽了合同，把我手上的份都送給了他。」

在上海做生意要進貢份給青幫的幾個老闆，這早是約定俗的規矩，各個老闆每年是手裡上百家企業份的分紅，就是數百萬的帳。傅侗文曾給講過，但沒提過有直接送廠子的先例，這種大型規模的廠做出來不容易，生遠銷海外，不管貨源還是客源都已經穩定。說白了就是送了個不用分心費神經營的聚寶盆給人家。

「可惜了。」他輕輕一嘆。

不是可惜廠的效益和價值，而是可惜把它給到不懂的人手裡，糟蹋了好東西。

「你有求於他？」問。

「我需要他幫我辦一件事，是十足要的事，」他說，「非他們青幫不可。」

出了什麼事？

沒等問，他給了解釋：「我六妹回來了，在匯中飯店，我們現在去看。」;

「匯中飯店？」聽出蹊蹺。

遠途而來，不住在傅侗文的公館，而要住在外灘碼頭的匯中飯店？

「被看管得嚴，出嫁後，幾乎和傅家斷了聯繫。這次是因為父親病逝，的夫家不得不放回來奔喪，」他說，「昨夜裡到的，沒準許見家人，今天下午才約了我這個三哥。也是因為看管的人拿了我的好。」

提到他的六妹傅清和，印象最深的就是小孩袖手在門邊倚靠著，好奇來看這個「親嫂子」，還有那年在觀戲樓上，最活潑的也是。

車窗外，已經能看到能看到飯店的英文標誌：PalaceHotel。

外灘碼頭這裡，這間匯中飯店是最醒目的建築，主要源於它外牆用了大膽的紅白配。外牆純白刷，窗戶邊緣卻用紅磚鑲嵌，別說是在白天，就算在夜裡也能讓旅客輕易找到它。

大堂全木裝修，從轉門到部護牆、樓梯和欄桿，立柱的柱都是木雕。;

也因為這樣，調極暗，水晶燈終日不滅。

客人一進轉門，立時不分晝夜。

沈奚初次來，領去房間的服務生就在自豪地說這間飯店招待的都是大人，是最高檔的飯店，連酒店的電梯都是全上海第一個安裝使用的。對這些不興趣，到那個服務生說起萬國菸會和孫中山就任臨時大總統都在這裡，才凝神去聽了幾句。

當時選擇住這裡是因為貴，會避免許多的麻煩。

後來決定留在上海從醫，再沒來過，也是因為貴。

傅侗文和六小姐約在屋頂花園見面。

他們到時正逢飯店的下午茶時間，花園裡一半滿座，因為沒有足夠的遮傘，另一半的花園，桌椅都曝曬在了下，自然無人去坐。

傅清和坐在最遠的、臨近邊緣的那一把遮傘下，穿戴得花團錦簇，翠玉的耳墜沉甸甸地垂墜在臉旁，是富貴，可卻和這裡格格不。過時的髮髻將那張臉襯老了十歲。;

看到傅侗文的一刻，手裡的茶杯明顯一傾，雙眼終是有了一喜氣：「三哥。」

傅侗文遞給自己人一個眼。

為首的一個從懷裡掏出了一摞紙鈔，遞給守著傅清和的兩個軍。那兩個軍是看守十六姨太的，但也知道今天姨太太要見的是個大人，既然收了錢，又是在上海、在別人的底盤上，識相地沒多的話，暫從傅侗文視線里消失。

六小姐認出沈奚，怔忪著，瞧瞧，再瞧傅侗文：「這回真要嫂子了。」

「早該改口了，」他笑著為沈奚拉開一把椅子，等坐下後，自己才落座，「小五在醫院裡，我先去看了看他，才來見得你。」

「五哥怎麼了？」傅清和追問，「是病了嗎？他是從南方趕來給父親弔唁的嗎？他有提過我嗎？三哥……」語無倫次，話音哽住。

「在戰場上了傷，你嫂子給他做了手，命保住了，丟了右。」;

六小姐眼淚掉的猝不及防：「都是我害的……若不是他當眾反對我的婚事，也不會被父親送去戰場……」

生母在出嫁前已經病逝，同母所生的親哥哥傅侗汌又死得早，在傅家最親近的就是三哥和五哥。當年被強行定親，正是新年後，生母剛才病逝，平日最維護的傅侗文是重病在，生死未卜。別房的姨娘和兄弟姐妹都冷眼旁觀，恨不得早早送走，分一份家產，唯有五哥據理力爭，還出手揍了上門送聘禮的軍。

由此，本在北京謀事的五哥被父親遷怒，送去了南方戰場。

以為憑五哥的本事和膽，定會在南方闖出一番天地，沒曾想今日聽到這種消息，這兩年委個老頭子的委屈，還有滿腔思鄉緒都在傅侗文面前表了出來。

沈奚遞過去一方手帕，含淚接了，沉默拭淚。

不敢痛哭，怕給傅侗文惹麻煩。

傅侗文凝注著面前的六妹，低聲問：「你是否有了孩子？」;

六小姐搖頭，含淚笑：「三哥還是顧著自己的婚事吧，想做舅舅，也不要指我……」

「如此最好，」傅侗文拿起桌上白瓷茶壺，緩緩地為的白瓷杯里注茶水，「那再告訴三哥，你是否想要回來？」

平靜的像是閒談，卻是平地驚雷。

……

六小姐僵著手臂，攥著沈奚贈的手帕。

帕子被扭出深淺不一的褶子。

不敢深想傅侗文話中的含義。在嫁去的地方，姨太太想逃只有一個命運，被槍斃，這是最好的死法。

「……他們不會全我。」

傅侗文笑了聲：「他們不會，三哥會。」

冥冥中像在迎合他似的，鄰座兩位外籍孩子被一位紳士逗得發笑。

不遠，有人吩咐服務生把遮傘挪一挪，日落西斜，正當景好。一桌提了要求，鄰座的客人們都跟著要求著。屋頂上的三個服務生被幾桌客人指使得團團轉，喧鬧四起。;

唯獨這裡，靜得駭人。

傅清和心掙扎著，一面想逃離，一面怕自己給傅侗文帶去災禍。

來不及再開口，監看的兩個軍回來了。

按行程，傅清和先要去公館裡給父親上香磕頭，再乘汽車離開上海。昨夜裡到的，傍晚就走，這樣張的安排，讓傅清和去醫院探小五爺的時間也沒有。這就是如此的行程，也是人家賣了傅侗文一個天大的面子，再有奔喪的藉口才形的。

其中一位軍了自家司令的吩咐，陪傅侗文寒暄了兩三句後，催促十六姨太啟程。

自從他們出現，傅侗文再沒提方才的話。傅清和心中不安，不曉得傅侗文是放棄了，還是真的會做什麼安排，掩飾地飲盡瓷杯里的紅茶。

傅侗文在分別前，對出雙臂，六小姐遲疑了一秒後，抱住了他：「三哥……」

有三哥在，就有家。;

對沈奚，對小五爺，對現在他懷裡的傅清和都是如此。

沈奚看得眼眶潤，目送傅清和的背影消失，心中有的不是忐忑，而是祈禱。祈禱傅侗文那間廠能換來他想要的結果。

強龍不地頭蛇，兩個軍帶二十幾個兵，本逃不出青幫的五指山。況且青幫的老闆們都明，不必明著搶人，只消在六小姐出城後的土路上安排一場伏擊，佯裝是山賊土匪，把人搶走就好。一個大規模的廠，別說是從個土司令手裡搶一個姨太太，就是搶十個百個也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思緒萬千。

傅侗文卻好似沒事人似的，兩手斜在袋裡，欠了，笑著問：「我們去徐園，好不好？今晚有名角，黃老闆包的場子。」

黃老闆包場？沈奚會心一笑：「嗯。」

這是對方得了天大的好，要給傅侗文吃「保心丸」，把這樁事徹底辦完了？

如此看來，今夜這場，是戲臺上忠孝節義，戲臺下手足深，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戲迷之心不在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