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缸中之魚

這天晚上，蘇府鬧出件不大不小的事。

蘇太仆的寶貝兒子丟失了黃花梨手串，一查，發現有手腳不干凈的下人。蘇戚大肝火，連夜徹查家中人口，抓出四五個行竊慣犯。還有那包庇的，收好的，通風傳信勾結外人變賣財的，一并送府。大衍律法嚴苛，許多人在路上便畏罪自盡，為死狀凄慘的尸。

聽聞此事的人，或慨或憐憫，更有儒生賦詩一首，罵蘇戚心無仁善，嘆人命各有價錢。

消息傳進姚府時，史大夫姚承海正在吃早茶。他仔仔細細漱了口，用手帕拭凈角漬，慢條斯理地問道：“都攆出去了？”

老管家劉德順連忙點頭：“咱們安的那幾個，都被打發走了。問過況，的確是了東西，人贓并獲。許是在蘇家待得太安逸，就了不該有的心思。”

姚承海冷哼一聲，將手帕摜在桌上：“沒見識的廢。”

“蘇太仆無心爭斗，與朝中員往泛泛。咱們的人放著也是擺設，最多幫常思爺傳傳話。”劉德順斟酌話語，“只是，竊罪不至死，竟然盡數自戕……”

說著，他便意識到了什麼，默默住。

這些人得罪蘇家，又得罪了姚承海。前途無，恐懼過甚，選擇自我了斷很正常。

姚承海站起來，走到庭院中，順手給水缸里的魚灑了一把餌食。紅紅白白的魚兒簇擁而至，爭著搶著張口吞食，在水面泛起一圈圈波紋。

“世上的人啊，最權勢，又最懼怕權勢。即使什麼都不做，他們也會被臆想中的權勢死。”姚承海出一截干瘦手指，向水面，群魚頓時四散。“生如缸中之魚，如此而已。”

劉德順不懂：“您在可憐他們嗎？”

“可憐？”姚承海諷笑，“覺得有趣罷了。蕓蕓眾生皆在缸中，哪怕是薛景寒和卞文修，也困在里頭相互撕咬奪食。且看著吧，今后會越來越有意思……”

蘇府查辦下人的消息，同樣送到卞文修面前。滿屋子員等著卞文修發話，但他始終埋著頭，專心雕刻手里的木娃娃。

嚓嚓，嚓嚓，刻刀刮過木頭，聲音清晰可聞。

站在卞文修后的青年眉頭皺，出聲提醒道：“大人，眼線都被蘇府清出去了。”

卞文修哦了一聲，手中作不停：“知道，蘇家郎鬧脾氣嘛。”

底下員忍不住：“此事太過巧合，莫非蘇宏州早有提防，知道家里有太尉的人，故意借蘇戚名頭驅趕？”

“太仆嗎？不可能。”卞文修舉起手里的木娃娃，左右端詳，“太仆是個好父親，除了關心蘇戚，就只關心他的馬。”

這話倒是沒錯。

蘇宏州早年喪妻，連個妾室都不肯娶。和人談話，十句里有八句都在聊兒子，或是廄里又養了多好的馬。

“殷晉。”卞文修了青年的名字，“清出府的眼線，都理了？”

殷晉傾回答：“都按自殺置了。有幾個不是我們的人，看見些不該看見的，就一并埋在西郊。”

卞文修問：“是麼？我怎麼聽獄那邊說，還留了三個活口？”

殷晉一凜，連忙解釋道：“那三人原是蘇府下仆，路上昏厥不知況……”

“殺了。”

卞文修輕描淡寫。

屋眾人脊背生寒。卞文修慣于監聽吏，卻絕不讓自己留下任何把柄。

正當氣氛凝滯，屋后突然響起音。

“爺爺……”

一個約莫四五歲的男孩兒著眼，搖搖晃晃地走出來，朝卞文修張開胳膊，聲氣地道，“爺爺抱。”

卞文修立即快步上前，笑著摟起男孩，晃了晃手里的木娃娃：“看爺爺給阿玉刻了什麼？”

男孩兒睜大睡意朦朧的眼睛，看了又看，咯咯笑起來。

“呀，是娃娃……”

卞文修親了親他的額頭：“走，我們帶著它去找哥哥玩。”

說著，卞文修一手抱著孩子，徑直往屋后去了。走出去很遠，還能聽到爺倆笑鬧的聲音。

第二天中午，家中用過飯后，蘇戚乘車出行。雪晴習慣了騎馬，非要坐車門口，兩條懸在空中晃呀晃。

“爺怎麼今日不騎馬？”雪晴隔著車簾問，“天氣真好啊，最適合踏青啦。”

蘇戚坐在車廂里，右手執筆，在案幾鋪開的紙上勾勾畫畫。聽見雪晴問話，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可我們不是去踏青啊。”

明瀾小筑今天舉辦賞花詩會，參與者都是京中名門閨秀。蘇戚當然和這種聚會沒有關系，但也得去明瀾小筑，與卞太尉的外孫見面。

拜爹所賜，要和未謀面的小姑娘相親了。

要說這卞文修，辦事真的迅速，前天跟蘇宏州喝過酒，沒兩天就替蘇戚敲定了相親對象。恰逢詩會，便安排兩人見面，名其曰幫蘇戚調節心，言語間頗多關。

當朝太尉，家大業大，膝下子孫環繞，對蘇戚說話也像個慈祥寬宏的長輩。

卞文修。

蘇戚提筆寫下這個名字，旁邊添加墨痕一點。

兩朝重臣，統軍兵，可評定武功績。門生故吏眾多，朝中聲極高。

但，與穆連城不和。

穆連城統領的衍西軍，軍紀嚴明，兵卒十萬，曾多次擊退匈奴。十八年前大戰告捷，穆連城風回京賞，開將軍府，從此駐留京城。衍西軍重新提拔將領，守衛邊關安寧。近來戰事頻繁，多番上書請求穆連城回關坐鎮，暫無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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