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講什麼？左傳……不，不對，駁議衍律六十條？”

議論聲逐漸停息。太學生們側耳傾聽園對話，聽著聽著，便有三五人上前，與程易水辯駁起來。

再然后，三五人變十多人，二十人。

東西兩寮劍拔弩張的氣氛仿佛未曾存在過，又好像換了一種形式，為嶄新的較量。

不是嫌棄東寮富家子弟學問淺麼！來啊，辯高下！

太學生們彼此對視，眼睛里都是燃燒的戰意和興。

等拄著拐杖的張博士蹣跚趕來，便看見問心園坐滿學生，個個神嚴肅，聲調激昂。

“衍律五刑，墨、劓、刖、宮、大辟。卑者刑，尊者何如？”

“貴胄犯大衍律令，當與庶民同罪……”

“遑論各地郡縣，京城中都獄甚多，治下若有吏親眷犯法，閉門審理，輕重不一……”

“月前太仆府上驅逐仆役數人，押送途中畏刑自戕，如何不是刑罰過重，人命各有價錢？”

都是年輕人，論辯起來不顧天不顧地，甚至忘記現場還有個蘇戚。

蘇戚倒也不生氣，坐著聽他們爭論。姚常思一腳踏進園子，滿腔怒火尚未發泄，就被這陣仗整懵了。

他放眼張，遙遙看見蘇戚食指，對他做了個噤聲的作。

好嘛，特意趕來給蘇小紈绔找場子，結果人啥事沒有。

姚常思心里憋屈，著馬鞭的手了又松，最后干脆也坐下來聽論辯。

問心園聚攏的學子越來越多，隨著張博士的加，逐漸又有大儒前來，參與其中。這場關于律令刑罰的論辯，越談越深，從白天到夜晚，整整持續一天一夜。中途有人離開，有人進來，唯獨何深程易水等人始終不退不避。平時吝惜言語的鐵漢子何深，在論辯上完全是個沖鋒陷陣的殺人者，迫得對手方寸大。

蘇戚只聽了半天。雪晴和十一來找的時候，便悄悄退出去，回房間看書去了。

建寧一八年四月的卷宗，被藏在袖里，順利帶走。

問心園的論辯，很快傳到天子耳中。

群臣稱贊太學人才濟濟，大衍未來明，順便追捧皇帝重禮學，擴校舍，實乃社稷之福。

沈舒龍心大悅，特賜匾額于太學，曰“文德兼明”。藍底金的尊貴匾額，就此懸掛在問心園上，金閃閃無比奪目。

程易水每次經過，都搖晃著腦袋嘆息：“太亮，太亮了啊。”

這個用于聚會頭的地方，再也沒法來了。

他問同行的蘇戚：“你怎麼看？”

蘇戚能怎麼看，蘇戚只想回去呆著。

夜里燥熱，放了盆冰水也不起效，睡沒睡好，就被程易水拉過來觀賞匾額。

起床氣還沒消。

見蘇戚不吱聲，程易水想了想，說：“也罷，最近風頭正盛，該歇一歇，免得多生事端。”

蘇戚抬腳要走，被程易水搭住肩膀。

“別急著回嘛，反正來了，不如一起出去玩？”程易水勸，“今天是伏日，閨閣小姐們都去顛倒寺祈福消暑。聽說京城第一人也在，還有柳如茵……”

所以？

蘇戚挑眉看他。

程易水笑得特別曖昧：“人不多枉年，跟我去顛倒寺看人吧。”

第57章 再上顛倒寺

跟程易水相這段日子，蘇戚已經深刻了解到他坑人的本質。

但凡程易水的提議，都得仔細掂量，能不答應，堅決不要答應。

什麼去顛倒寺看人，算了算了，不如找薛景寒混時間。

上次被沒收話本之后，他倆還沒見過面。薛景寒信守諾言，每天都派人送點心進來，免了蘇戚溜出門的麻煩。于是白天念書，晚上看卷宗，無聊了還能叼塊小點心吃，日子過得舒坦。

不過，好幾天沒見著薛景寒，有點兒不適應。畢竟東寮不比薛宅，沒有寧靜舒適的庭院和好擼的貓，也沒有清淡微苦的茶水，以及與對弈的人。

而且，去一趟薛宅，說不定還能把沒收的話本子拿回來。

蘇戚回絕程易水：“您自個兒去看人吧，別帶我。”

程易水哪里答應，不由分說推著走，邊走邊念叨：“人麼，也不是非得看。何兄有個妹妹，生膽怯，這次邀前去顛倒寺，何兄放心不下，就想跟著看看況。他一人去，未免顯得行跡可疑，總得我們做個陪襯，是不是？”

蘇戚尋思了下，也對，何深長得五大三威猛過人，一面容易嚇著閨閣小姐。

“可也不必非得上我……”皺眉拒絕，“你們一起去不就得了？”

程易水堅持道：“非也非也，你蘇戚出現在眷眾多的場合，誰也不覺得奇怪。我們嘛，突然跑到顛倒寺去，容易教人誤會。”

誤會我，就沒關系嗎？

蘇戚心憂傷不可言。

他倆來到慣常翻墻的地點，蘇戚一看，嘿，人真全乎。鐵漢子何深，心高氣傲的楊惠，還有天天試圖跟搞斷袖的顧榮。

一群人翻出太學，用準備好的常服替換了青衫，整整鬢角，扶扶冠，覺得萬事妥帖了，終于搭馬車去南郊顛倒寺。

蘇戚：“……”

怎麼搞得跟相親一樣。

還有，一個個翻墻這麼練，你們還記得可以找學監寫批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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