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開門見了新人間

書房,正在批閱奏折的皇帝宋和放下朱筆,將其擱放在海鰲馱三山形狀的青瓷筆架上邊,是寶溪郡溪頭縣一座窯燒造的府用。宋和手腕,拿起桌上一份剛剛遞過來的刑部錄,當然容是簡過的。皇帝看了一會兒,說道:“仙人境。還是個會挑日子會挑地方的仙人。”

此刻屋,司禮監和馬監的兩位掌印太監,還有負責京師治安的巡城兵馬司統領,以及掌握宋氏皇家供奉的老仙師,再加上欽天監的一位監副,他們都屏氣凝神,默默等待龍震怒的那一刻。

宋和又隨手翻了幾頁,書頁嘩啦啦作響。

宋和猛地抬起手臂,將冊子重重往案上邊一摔,“一群酒囊飯袋,要不要寡人拉著你們一起去趟國師府,跟國師道個歉,好好解釋解釋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紕?!”

資歷尚淺的馬監掌印太監,才剛剛升掌管兵馬司不到一個月的員洪霽,他們尤其是張,口干舌燥。前者剛想要開口,與陛下解釋那劉老的遁法,為何能夠接連繞過三座京城大陣,為何連欽天監那邊都會被鉆了空子……只是眼角余卻發現司禮監掌印眼皮子的一個細微作,馬監一把手貂寺便立即將所有言語收回肚子,嚼爛了,絕不再提半個字。皇帝陛下一向待人寬厚,極怒。今天是例外,確是他們嚴重失職了。

就在此時,又有一位須發皆白的蟒服貂寺快步走來,老宦古怪,躬稟報道:“陛下,剛剛得到消息,國師府那邊有個翻墻潛的刺客……”

宋和平時耐心再好,也實在是聽不下去了,這位大驪皇帝怒極反笑,手指向他們,“好好好,寡人是勤政的明君,你們都是做事干練的良臣,如此說來,陳國師是高攀我們了?!這就是想要爭一爭浩然第一王朝的大驪朝廷,這就是大驪宋氏的京師,這就是我們慶賀國師參加朝會之際證道飛升,補上的賀禮?!”

洪霽臉慘白,這位天子心腹的青壯員,此刻都不是什麼苦不迭,而是徹底心如死灰了。原本以為這場慶典已經順利結束,自己和巡城兵馬司衙門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好,現在完犢子了。我干你娘的劉老,真境宗的仙人境宗主是吧,你給老子等著,只要沒有丟掉帽子、今天就服,只要我洪霽還在朝廷當差,即便貶了,反正這輩子就算跟你們真境宗卯上了!

一場疾風驟雨即將臨頭之際,有位跟皇帝宋和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出現在門口,正是二皇子宋續,大驪十二地支之一,金丹境瓶頸劍修。

如今地支一脈修士已經沒有兩座山頭的派系劃分了,自從元嬰境劍修袁化境走了一趟落魄山拜劍臺,就開始潛心煉劍,無心爭權了,好像袁化境還私底下與改艷幾個談過心,所以現在的地支十一人,都默認由宋續擔任領頭人。至于吏部侍郎曹耕心,既然是崔國師欽點的、陳國師也未否認的人選,曹侍郎就了地支修士名義上的領袖,但是宋續他們,暫時也談不上如何認可曹耕心。

一瞥見門口那邊宋續的影,皇帝宋和就收斂怒容。對這個兒子,宋和心里邊是有虧欠的,除此之外,皇帝還有一種跟誰、甚至是皇后余勉都無法言說的偏心。

宋續近期負責一部分廷護衛職責,說道:“陛下,方才那個被朋友攛掇著翻墻的北俱蘆洲修士,不是什麼刺客。他姓杜名俞,名字是從父母的姓氏中取其一。他是鬼斧宮譜牒修士,尚未結丹。杜俞是跟著浮萍劍湖那撥劍修一起來到京城。早年陳先生獨自游歷北俱蘆洲,跟杜俞在蒼筠湖一帶偶遇,雙方屬于不打不相識,最終為了要好的朋友,據說,只是據說,杜俞還救過陳先生的命,不過此事未經證實也無法勘驗。”

宋和滿臉疑,越聽越迷糊,什麼意思?那杜俞既然與陳平安關系好,是患難與共的過命,你還跟朋友趕來大驪京城參加賀禮,國師府的大門肯定能進,假扮刺客翻墻作甚?

皇帝看了眼司禮監掌印太監,老人心領神會,立即離開屋子,去調閱關于杜俞和北俱蘆洲鬼斧宮的詳細檔案。

宋續繼續解釋道:“皕劍仙印譜上邊的‘讓三招’,好像說的就是杜俞。杜俞跟陳先生當年分別之后,好像就轉了子,開始在江湖上行俠仗義,喜歡打抱不平。但是有個古怪習慣,從不肯讓人知道他的姓名、份,每次做完好事就溜之大吉。既然杜俞喜歡在江湖上做好事不留名,估計登門訪友也不走正門。此刻國師府,他們應該一起吃午飯了。”

洪霽聽得有趣,真是開了眼界,杜俞這哥們,奇人啊。

皇帝宋和忍俊不,“原來如此。”

先前宛如一座雷池地的屋氛圍便輕松幾分,也不知是國師府這樁趣事使然,還是二皇子宋續站在這里的緣故。

宋和臉緩和道:“洪霽,找個機會去國師府一趟,跟國師一五一十解釋清楚。你要明白,就你現在的,如果國師有什麼想法,是完全不需要小朝會討論和廷議的。”

洪霽著頭皮小聲道:“陛下,我怕見著了國師,說話都會不利索,不如讓馬監副跟我一起去拜訪國師府?”

欽天監的馬監副心微,好事啊,去,為何不去,只要陛下點頭,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老人看了眼洪霽,洪巡城,謝了!

皇帝笑道:“就你洪霽一個人,單獨討罵挨訓。”

洪霽抱拳領命,看似苦相,實則心狂喜。如今大驪員,誰有機會主湊到國師府去討頓罵?看來皇帝陛下對巡城衙門的布置,總上還是滿意的。

等到司禮監掌印去而復返,皇帝問道:“除了杜俞,鬼斧宮在我們大驪這邊有沒有什麼事跡?”

老宦將那份檔案放在案搖頭道:“鬼斧宮只是個小道場,除了杜俞,沒有修士來過寶瓶洲。”

皇帝向宋續,看似隨口問道:“你們這邊清不清楚,是誰提議讓杜俞翻墻的?”

宋續說道:“浮萍劍湖,年陳李。劍氣長城本土劍修,綽號‘小’,陳李尚未及冠,就已經是金丹境。”

皇帝自顧自說道:“那就不是格跳之輩了。”

宋續答道:“肯定。”

皇帝慨道:“這位年劍仙,必然前途無量。”

國師府,開了個小灶,鬧哄哄一大堆人,圍著桌子吃午飯。

陳平安笑道:“杜大俠,真是藝高人膽大啊,為了賺點名聲,連腦袋都不要了?還翻墻,你怎麼不先把腦袋丟進來。”

榮暢有些羨慕,陳平安跟杜俞是真不見外。隋景澄聽著調侃的話語,夾了一筷子菜,細細嚼著,真是悉的味。

杜俞臊得慌,恨不得挖個地鉆下去,只好說自罰三杯,端起那只花神杯,咣咣咣將三杯一飲而盡。

之前陳李慫恿他當蟊賊,還信誓旦旦說出了事,他來扛就是了,可如果萬一有什麼額外的好,他們哥倆還有機會一塊兒分紅。杜俞問做這種勾當,真不會被斬立決,連個解釋機會都無?至于什麼分紅,杜俞想都不敢想的,也懶得問。陳李說只管翻墻,絕無意外。杜俞信得過這位劍氣長城的小,一咬牙也就做了,哈哈,大不了挨頓打,換個在寶瓶洲揚名立萬的機會,回了家鄉就有吹牛好幾十年的本錢了,莫非你就是那位膽敢翻墻去見陳國師的杜俞、杜大俠?!

剛剛翻墻落地,就被一位自稱國師府婢的年輕子給守株待兔。杜俞臉皮再厚,也是無比尷尬,這跟當街拉屎有何區別?

當時容魚心也是震驚不已,當然知道浮萍劍湖一行人的份背景,只是你杜俞好好大門不走,鬼鬼祟祟翻墻作甚?前有寶瓶洲劉老公然堵門,后有北俱蘆洲鬼斧宮杜俞翻墻?容魚一下子心中了然,如此一來,皇帝陛下和朝廷那邊,就都當是雷聲大雨點小的鬧劇了,算是有了臺階下?劉老跟杜俞,都是舊人登門,花樣不一樣罷了,國師府自有定奪,朝廷這邊就不必追究什麼。

陳平安邊一左一右分別坐著陳李和高清,他拿筷子一敲陳李的腦袋,笑罵道:“就你最賊,跟誰學的。”

陳李笑道:“,我以后是肯定要經常來寶瓶洲廝混的,不了要跟大驪朝廷各地府打道。鄉隨俗,廟燒香是規矩,反正都是要燒香的,干脆就燒一炷最大的香火,不如直接在大驪皇帝那邊混個臉,有個湊合的印象。”

清都不曉得陳李在說什麼。隋景澄卻是早就心知肚明了,先前杜俞一翻墻,師兄榮暢都給整懵了,便猜出了必定是師弟陳李的授意。

陳平安點點頭,提醒道:“還是要注意火候。”

陳李嗯了一聲,“在避暑行宮說過,就像是往滿滿當當的棋罐里塞一顆棋子,細微的咯吱作響,就是在揣人心。”

陳平安說道:“我在避暑行宮可沒說過這種話。”

陳李說道:“反正避暑行宮之外,都說是的獨到見解。”

陳平安說道:“記起來了,好像是林君璧那個臭棋簍子說的。”

陳李恍然道:“難怪我會覺得這句話說得不夠盡興,之前總想著是不是自己想得淺了,未能領會更多的深意。現在看來,還是林君璧故意拽酸文,有話不好好說,意思是有點,卻不多。”

陳平安笑瞇瞇道:“記岔了,冤枉林君璧了,確實是我說的。”

陳李懵了,“啊?”

陳平安笑罵一句啊什麼啊,吃你的飯。陳李斜眼那個想要笑又不敢笑的高清,后者扯了扯的袖子,陳平安立即一掌拍在陳李的腦袋上,又罵了一句,只會嚇唬師妹,看把你出息的!高清終于找著靠山啦,笑瞇起眼,給夾了一筷子菜。陳李嘀咕一句馬屁,便未卜先知似的,立即歪斜腦袋。不曾想本沒有要手的意思,陳李悻悻然,端起那只花神杯,喝了一口酒。

陳平安跟高清說了些飛升城泉府和高野侯的近況,高清豎起耳朵聽得仔細,一聽到幫忙轉述哥哥略顯絮叨的囑咐,讓注意這注意那的,便使勁皺著臉,淚花兒在眼眶里邊打轉兒。

酒桌上,都是自己人,聊天容當然是百無忌的,氛圍輕松得就像一場家宴。他們順聊到了浮萍劍湖跟彩雀府一起做法袍、手釧買賣的事,陳平安問道:“榮劍仙,有無來大驪這邊當個掛名供奉白拿錢的想法?”

榮劍仙?元嬰境劍修的榮暢神玩味。

要說自己真能當上大驪王朝的記名供奉,拿塊無事牌,在師父那邊,也是一件面有的事

陳平安解釋道:“在劍氣長城喊玉璞境劍仙才是罵人的話。喊地仙境一聲劍仙,那預祝。”

榮暢笑著點頭道:“國師都親自邀請了,我也就不矯了,當了這供奉。”

陳李說道:“榮師兄,的第一句話是真的。第二句話,只有在二掌柜的酒鋪才管用,出了酒鋪,還是罵人的意思。”

榮暢不以為意,說道:“有機會是要去趟飛升城的那間酒鋪。,我們走一個?”

陳平安笑著與他杯,各自喝完杯中酒后,說了一句,“劍氣長城跟北俱蘆洲的劍修,喝酒還需要理由?”

這句話好像比什麼酒的勁道都要更大,榮暢一下子就決定放開喝了。

榮暢酒量還行,就是酒品差了點,本來一個做事持重、言語謹慎的酈采首徒,到最后,竟然都敢開始埋怨起師父的不是了。

陳李翻了個白眼,讓高清記得千萬別告狀,他將嚷嚷著我沒醉、我還能喝的大師兄攙扶著離開。隋景澄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起離開,卻不是就此不回酒桌,去那個于磬的國師府廚娘那邊幫忙,這頓酒,還要喝呢,幫忙炒了幾個佐酒菜,還搶著端去酒桌那邊,上還要說于磬姐姐的手藝真不錯。

杜俞喝得微醺了,就要踢掉靴子盤坐在長凳上,卻驟然驚覺這里是國師府,可不是隨便什麼大塊吃大碗喝酒的地兒。

陳平安讓他只管隨意些,杜俞猶豫了一下,還是照做了。這位杜大俠,如今在北俱蘆洲山上依舊名聲不顯,在江湖卻是小有名氣了,當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比做賊的還謹慎。從頭到尾蒙面,不說一句話一個字,救了人就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以更快的風速度逃離。

當年陳好人,跟不打不相識的杜三讓,“虛心請教”了既是鬼斧宮傳更是家傳的兩道符箓,分別是馱碑符和雪泥符。

上次符箓于玄做客落魄山,機會難得,陳平安便一開始故意去符箓的腳,當場畫符兩道,毫不在意是不是貽笑大方。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于玄何等眼力,捻起那張雪泥符,試探詢問一句,“貧道曾經抖摟一手符托山岳,陳道友有心了,還增添了些許飛鳥篆的符意。”

陳平安由此也算側面知曉了一樁意料之外的事,鬼斧宮的開山祖師,極有可能去過那座流霞洲山岳、親眼見過那枚符箓,在機緣巧合之下,有所心得,自手眼?

于玄對此符的評價是“還算可觀,略通神意。”

畢竟是陳道友親自繪制的符箓,還是要給點面子的,總不能直白說是會了點皮,尚未登堂室。

可于玄的子,以及他之于浩然符箓的意義,加上又與陳平安關系了,所以于玄還是忍不住補了一句相對委婉些的實在話,“兩道符箓的名字和別稱,都比符箓本好。”

言外之意,就是陳道友你取名一事,確實擅長,至于符箓品秩到底如何,你我心中有數就好。

殊不知陳平安就在等于老真人的這句話。陳平安也就順勢請于玄寫了兩道符箓。當然是一等一的神意圓滿。

陳平安這才跟老真人說明了符箓的來歷,于玄聽過了,爽朗大笑,既覺有趣也快意。

需知對于于玄這種功德圓滿合道十四的道人而言,這種看似小事的趣事,恰好才是真正的搔

不然只說那扶搖洲一役,老人哪怕,別人說了,自己總不好如何,總是要端一端架子的。

老真人當然也就記下了鬼斧宮這個先前聽都沒過的小門小派。

陳平安當時打算以后送給杜俞。行走江湖當好人,以備不時之需。

不過也能猜到杜俞的想法,下山歷練的護符、救命符?想啥呢,必須在鬼斧宮祖師堂,將這兩道仙符、大符放在香案之上,好好供起來!

既然見了面,陳平安就將那兩張符箓往桌上一拍,“老規矩,送你了。虧得我分開保管了,不然你都見不著這兩張好符的面。”

杜俞撅起屁手拿過符箓,醉眼朦朧的男人,使勁晃了晃腦袋,撐了撐眼皮,“誰畫的?”

陳平安說道:“符箓于玄的親筆畫符。”

杜俞一怔,嗓門震天響,“啥?誰的?!”

整座國師府都能聽見這位“刺客”的大嗓門了,吃過午飯開始重新忙碌公務的年輕員,他們都很好奇,何方神圣,竟敢如此隨而為、隨意言語?

榮暢被扶著坐在二進院的松下石凳,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鼾聲如雷。

清不太理解為何榮師兄會喝得這麼夸張,陳李雙手籠袖,好似打盹,說道:“大師兄一直覺得自己配不上首徒的稱號。”

廚房那邊,于磬甩了甩手,拭圍看著一直幫著收拾碗筷的隋景澄,子輕聲問道:“隋景澄,何必呢。”

隋景澄驀然笑如花,卻是與那位廚娘問了個古怪問題,“那你呢。”

于磬啞然失笑,搖搖頭,道:“什麼跟什麼呀。”

林守一在屋與曹晴朗請教制藝學問。余時務幾個在一間容魚專門給他們騰出來的,人人分工明確,各自翻檢檔案,抄錄在冊。不耽誤正事之余,許切和蕭形,們總會對罵幾句。

耳房門口,謝狗說道:“再這麼喝下去,山主就真要被灌醉了,咋辦?”

小陌笑道:“那就喝唄,醉了才好。”

謝狗說道:“那你盯著點山主,我自個兒去千步廊那邊逛逛啊,好些個狀元進士都在那邊呢,沾沾文氣,說不定以后再寫游記,就有如神助,更加文采斐然啦……”

小陌說道:“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這里。”

一頓酒喝到最后,桌上就只剩下陳好人與杜大俠了。

浮云一別后,人間幾個秋,花開花落幾回,麥子黃了幾次?

杜俞喝了個酒蒙子似的醉漢,說他這些年闖江湖,提心吊膽做了些好事,就已經覺得好辛苦了,那麼好人兄你呢,辛苦不辛苦,你若是說不辛苦,那你就是沒喝高,瞧不起我杜俞,沒有真正把我當朋友,我們得再走一個……

桌對面,青衫男人臉無奈,眼神和,只能笑著點頭,提起酒杯,說好的好的,走一個走一個。

————

花神廟附近的那棟私宅,門房侍突然發現,宅子主人就站在門外那條街上,不知為何沒有讓開門。其實并不清楚這位老神仙的真實份,只知道姓劉。

先前那個自稱周瘦、道號護花的儒衫男子,登門之時,提及了宮柳島,還說要找劉老神仙和高老幫主,便讓上了心,心惴惴,需知如今宮柳島上邊,姓劉的譜牒修士,最有名氣的,當然是真境宗的第三任宗主,昔年書簡湖共主的劉老一時間不知所措,若老者真是劉老,那自己豈不是隨時隨地都有命之憂,還好,未曾聽說劉老有那煉制鼎爐的癖好。話說回來,如果他果真是劉老,那麼來此做客老道士隨手贈送的那張符箓,都給老道人吹牛吹上天去了,莫非當真是一張價值連城的寶箓?

門房侍變幻不定,竟是癡了,都忘了開門。等到回過神來,發現那個周瘦的儒衫男子,已經開了門,站在臺階上,男人一邊拍掌一邊贊嘆道:“先以鎖劍符震懾姜某人,用水法困住青萍劍宗首任宗主崔東山,再與天謠鄉宗主劉蛻單挑,還能不落下風,各展神通,轉戰千里之地,視大驪京城大陣如無,大搖大擺跑到了國師府門外,被落魄山次席供奉謝狗捅了好多劍,依舊不死,還能活蹦跳走出國師府,劉老哥,這哪里是仙人,分明是一位只差半步即可合道的強飛升啊!”

自稱書簡湖野修的男人,沒有用上心聲言語,門房侍聽得花容失,頭暈目眩,手扶住房門,泫然泣,自己為何這般命苦。劉老這種既惡名昭彰又法通天的人,等于是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書簡湖。

一個眉心有痣的俊年,站在門房屋外,兩只極長的雪白袖子都快要地了,笑臉安道:“這位姐姐,有我在,別怕,劉老這種罄竹難書的老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你我姐弟既然一見投緣,那就二人合力,必能拿下此賊,為民除害,從此江湖上便有一段關于某俠與某俠雙劍合璧誅殺惡獠劉老談啦。”

門房侍反復打量起那個白年,呆呆無言,你有病吧你。

劉老也懶得心聲言語,直接說道:“你們山主,先生,剛剛說了,還欠我一尾冬鯽,在那之后,你們兩個才有機會手。”

姜尚真委屈道:“劉老哥啊劉老哥,你這個人真是有點拎不清,總喜歡把好心當驢肝肺,我這趟登門拜訪,到你翻臉不認人,從頭到尾,有哪句話是在喊打喊殺?本就是跟你好好商量好好合伙做買賣的。真境宗和書簡湖是沒你的立錐之地了,一座書簡湖之外,何等天高地闊,以你劉老的境界,心和手腕,尤其是單挑兩仙人、兩飛升的戰績,只需更換一張面皮和一個份,到了哪里不能在兩三百年間重新發家?”

劉老說道:“果然,是你們故意我主去國師府見陳平安的。”

姜尚真指了指門斜靠屋門正在跟子竊竊私語的白年郎,“約莫是他的意思,我可沒想那麼長遠,一開始就是奔著跟你談生意去的,我既然肯讓出一座云窟福地來換取一座真境宗,那我當然也樂意為你開個好價錢,可惜你疑心重,殺心重,我有什麼辦法。當然,在你跑去國師府那一刻,我也是真的想宰掉劉老了。”

子聽得愈發心驚,臉慘白無軀如篩子發抖,“周瘦”竟然是姜尚真,是那個云窟福地姜氏家主……

崔東山手擋在邊,說道:“姐姐,你且寬心,我跟這姜狗賊其實不是一伙的,貌合神離,假充兄弟,我其實忍辱負重多年,等待一擊斃命的良機。”

子哽咽聲道:“你騙人,姜尚真是落魄山首席供奉,你崔東山,是桐葉洲青萍劍宗的宗主,我聽說過的……”

“原來姐姐知道我東山啊。”

崔東山嘿了一聲,出手去。侍從袖中出那張符箓,乖乖遞給他,崔東山拎著那張能夠讓修士在金丹八轉之時、仙人接引游覽紫府絳闕的符箓,過門檻,一屁坐在椅子上,抬起胳膊,說了句筆墨伺候。修愕然,隨即手忙腳幫著遞筆鋪紙研磨,崔東山疾筆如飛,書寫了一篇道訣,輕輕吹拂一下墨,笑呵呵遞給子方才瞥了幾眼容,似乎一篇如何使用符箓的詳細注解?

猶猶豫豫,壯起膽子手去接張紙,不料白年往回一愣在當場。

崔東山以心聲說道:“姐姐唉,咱們誰跟誰,就都別裝了吧,我是先生的學生,你是他的暗樁,論關系攀親戚,我們姐弟其實是從泥瓶巷走出的一路人吶。”

一臉茫然。

崔東山站起,笑著將那張紙遞過去,“收下吧,不燙手,辛苦姐姐了,就當是提前預支的一份報酬好了。”

劉老心悚然。這個不起眼的門房侍,竟然是顧璨這個小王八蛋安排進來的?怎麼可能,自己購買這花神廟附近宅子,只是臨時起意,不對,顧璨真正盯上的,是自己那位沒見過幾次面的道上朋友?歸結底,顧璨還是針對自己而來?!

一位儒衫青年從拐角,走來這邊,對那門房子說道:“你立即離開這里,回頭我會幫你換個份。”

后者毫不猶豫點點頭,默然離開這條街道。

崔東山驚訝道:“怎麼做到的?”

顧璨神平靜道:“廣撒網,運氣。只要耐心足夠好,鋪墊足夠多,相信總有一二人能用,一二事能。”

姜尚真笑道:“劉老哥,真正想做掉你的人來了。”

顧璨與劉老作揖再起,微笑:“劉島主,后會有期。”

劉老灑然笑道:“那我們就有緣再會了。”

劉蛻來到門口,說道:“顧璨,你那個學生黃花神好像在找你,就是那個道號烏桕的野修。”

顧璨停下腳步,拱手笑道:“謝劉道主告知此事。”

劉蛻說道:“一洲道主的紙面份,你若是想要,只管拿去便是。”

顧璨微笑道:“前輩不必送,晚輩不必搶,該是誰的,自然就會是誰的。強留不,豪取亦不。”

劉蛻點頭道:“是我說得差了,回到家鄉,寄信與天謠鄉告知一聲,我就去拜會扶搖宗。”

顧璨說道:“晚輩恭候大駕。”

落魄山的山門口,青坐在竹椅上,神采奕奕,與旁邊的年輕道士說道:“老廚子說了,明兒我們就要可以出門游歷。”

仙尉趕忙側過,雙手抱拳,“預祝景清道友游歷順利,跟小米粒一起喝好玩好。”

陳靈均大手一揮,“必須的。”

他隨即嘿嘿笑道:“再告訴你一個消息,鐘大哥也要跟我們一起走江湖。”

仙尉目瞪口呆。鐘大哥不在落魄山,豈不是就沒有了主心骨,他們以后想吃夜宵怎麼辦?

陳靈均笑哈哈,“小米粒已經跟笨暖樹、還有老廚子都商量好了,就算鐘倩不在山中,保證你們的宵夜,頓頓有!”

仙尉微笑道:“落魄山有這麼一位護山供奉,真是幸運。”

陳靈均丟給了一串鑰匙給道士,語重心長道:“仙尉,我不在山中,你也別覺寂寞,我從老廚子書樓里邊了些書,一大麻袋呢,都放在我屋子里邊,鑰匙給你了,自己開門去看便是,百來本呢,肯定夠看的。回頭老廚子發現了書,跳腳罵人,找那書賊,你跟大風兄弟也不怕,都推到我頭上好了,只管將我揭發了,說不定哥幾個當晚還能混頓盛些的宵夜。”

仙尉接過那串鑰匙,輕輕放袖中,抱拳致謝連連。卻被青埋怨一句自家兄弟,總扯些虛頭腦的,不大氣了。

陳靈均突然提醒道:“仙尉,小米粒讓我別事先告訴你們的,說要讓暖樹明晚臨時通知你們去老廚子那邊,打算給你們一個驚喜的,你可別說啊。仙尉啊,你如今也是當師父的人了,做事要更加穩重,曉不得,說話要謹慎,知不道?”

仙尉使勁點頭。

陳靈均將信將疑,“我可不想被笨暖樹埋怨,仙尉道長,你發個誓。”

仙尉雙指并攏,指尖朝天,就要當場發個誓。

陳靈均大笑不已,還真要傻乎乎發誓啊,咱哥倆誰跟誰呢,青抬起手掌,年輕道士恍然,與之輕輕擊掌。

在天心。

一艘巨大到無法形容的柏舟,緩緩駛過浩瀚無垠的太虛。

柏舟漾起的一陣陣漣漪,卻是淹沒無數星辰的大道浪

相傳至圣先師親自刪選編訂詩歌,于是后世便有了詩三百思無邪的說法,其中就有一篇佚名的《柏舟》。

國師府,滿酒氣的陳平安著眉心,確實是喝多了,用以休息的那間屋子已經讓給了杜俞,他只好去書房打個盹,瞇一會兒。

迷迷糊糊之間,陳平安發現自己莫名其妙來到一宛如接天地的金大門之前,門上篆刻著無數古老的文字、圖案,站在原地揣許久,陳平安始終不解深意,猶豫再三,陳平安還是施展法相,向那大門輕輕推了一下,推不開,一尊法相后退,然后雙拳重重砸在門上,無比寂寥空曠的天地間頓時響起洪鐘大呂一般的聲音,大門依舊紋,在那之后,陳平安手段盡出,用上了神人擂鼓式,甚至用上了所有的本命飛劍,這道接天地通的壯觀大門,始終報之以巋然不

頭別玉簪的青衫劍客,氣吁吁,雙手叉腰,指了指大門,罵罵咧咧,“大師兄,別我罵人啊。”

那支當年不知何時別在年發髻間玉簪子,這一刻,也不知何時從青衫劍客的發髻間離去。

大門隨之緩緩打開。

但是明顯依舊存在著一道無形的屏障,好像是提醒門外的陳平安,只是給你看一眼而已。

想要真正主其中,猶需一把另外的鑰匙。

陳平安猛然抬頭,只是看了一眼里邊的景象,便背脊發涼,只是怔了瞬間,便大聲怒喝道:“關門!”

下一刻,陳平安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書房,就好好坐在椅子上。人生如夢古今同,一場大夢誰先覺,開門見了新“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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