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子

我們趕到湖邊時，天已然灰暗。無數火把照耀，湖面泛起了異樣的芒。

沒想到好端端來看個比賽，竟會出這麽多事。

謝寧軒負手而立，站在湖邊沉思，纖長的影孤傲疏離。李懷遠則圍著湖邊走來走去，渾散發著焦躁，不時朝湖面揮舞著什麽，有很多小廝在湖裏打撈著。

湖邊的地上，白布蓋著一個軀……怎麽回事，已經打撈上一，卻仍在打撈，難道死的不止一個？

“李懷遠說在湖裏找找，或許能有線索。”

“線索？什麽況？誰死了？”我著急問。

謝寧軒表肅然：“左都史邱六公子。”

“邱六……邱子昂？”

幾天前才在酒家見到的翩翩貴公子……他和郡主打罵俏的表，不知為何如此清晰的浮現在我腦中。

“死于前天晚上。”謝寧軒森森的說。

前天晚上……什麽？他比林虹玉死的還早！

“怎麽死的，不會、不會也是……”我忍不住驚慌起來。

“嗯，砒霜中毒，在嚨間發現了杏仁糕末。

竟然也是杏仁糕，也是砒霜！

前天晚上，林虹玉不也是前天晚上拿到那有毒的糕點嗎？

腦海中有芒閃過，我立刻扭頭去看，楓葉園的牌匾忽明忽暗地映現在火中。

謝寧軒微微側，擋住了火映下的詭異黑影。

我稍稍舒了口氣，掉額頭汗珠：“什麽時辰死的，知道了嗎？”

“令尊方才驗看說中毒後落水，泡了兩天兩夜，時辰已無法推算。不過已經查到最後一個見到邱子昂的人，說亥時左右，看見他獨自朝著湖邊散步。”

亥時？前晚林虹玉回到湘水落的時候已經是亥正時分了，這中間可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差啊。

難道是兇手給了林虹玉毒之後，兩人就分開了，之後遇見邱子昂在附近，保險起見，順手滅口？而林虹玉走的是相反的方向，所以依舊是散步著慢悠悠回去，才會至亥正時候回到湘水落？

這個兇手好兇殘啊！短短時間連殺兩人！

眼前浮現林二小姐靠在枕墊上無聲落的淚珠。

李懷遠繞到我們跟前，剛好聽到我們對林二小姐的懷疑，不由一僵：“怎麽會、怎麽會是……”說罷，他又哭喪著臉，“子昂老弟怎麽這麽倒黴，竟然攤上這等事。”

也難怪李懷遠傷心。原本發生在自家的命案就夠糟心了，繡花大賽已然停，第一起命案還沒有破。轉眼，自己的好朋友居然也被害亡。

我忽然想起那晚在酒家見到的四個人，似乎郡主和邱子昂有。這件事要是郡主知道……

李懷遠眼神黯淡，頗見郁郁：“還不敢通知遠。一直將子昂當哥哥一般對待，若是知道這事……”

竟然是兄妹之，難道是我搞錯了？

謝寧軒亦垂下眼簾，正準備開口安，卻聽湖中的小廝似乎有了發現，大聲呼喚著李懷遠，後者急忙跑到湖邊。我和謝寧軒等了等，也不見有發現回來，便繼續討論起來。

“林二小姐有機，有作案時間，恐怕這兇手……”

我懵了：“你怎麽知道有作案時間？”

兩雙繡花鞋的玄機我也是才想通，謝寧軒從何得知？

“李府熱鬧非凡，既然有人看到林虹玉，就有人看見過林二小姐。”沒想到，謝寧軒依靠的卻是另一條線索。

“有人見到外出？”

“對。之前調查，都是圍繞林虹玉的行蹤。下午我特別安排了一針對林二小姐的盤查，果然有個丫鬟說看到一位披著淡紫披風的小姐坐在楓葉園裏，時不時咳嗽幾句，似乎是在等人。”

我回憶起林虹玉房中的包袱，立即道：“林虹玉并沒有淡紫的服。”

“不錯。但林二小姐床邊正掛著一件，我昨天注意到了。如今這個天氣還需要用披風的，再結合咳嗽聲，也只可能是了。”謝寧軒贊賞頷首，“你呢，我看你對我的推論并不驚訝。怎麽，你也找到指證的線索了？”

是啊。那日我查訪林虹玉房間時，曾注意到的舊鞋底沾有紅黏土，當時我未留心。後來在林二小姐房中不慎踢了的鞋子，整理的時候我亦瞥見了紅。

我一時沒想通，直到浮生絮叨時，我盯著我的繡花鞋發呆。紅黏土，在京城很見，偏偏李府就有。在哪？楓葉園啊，我和謝寧軒、浮生，不也見到過嗎？

這就說明，林二小姐前天晚上是出去過的，而且和林虹玉都去過楓葉園。

久病？林二小姐是真的久病嗎？從面相來看，不假。可自己也說了，正因有所好轉，才能來觀賽。那麽，了李府就早早睡下，會是真的嗎？

還有，久病之人，飲食需要嚴格控制，如杏仁糕一類的甜膩不好消化的食，真的會是吃的嗎？會不會，實際給了姐姐呢？

照我推測，前天晚上林二小姐避開衆人見了姐姐。畢竟是姐妹，林虹玉對遞來的杏仁糕未曾防備。偏巧，與同住的我，又是個沒帶丫鬟的樸素主兒，晚宴也好、呆在房中也罷，都沒有多餘的眼睛關注的向。

謝寧軒聽完我的推測，眼神微微一亮：“羽書果然心思縝。”

我卻未覺輕松。邱子昂又是怎麽回事？

這片湖邊，離楓葉園不過幾步之遙，難道他真是被滅口的？

按上述推測，就應該發生在林二小姐與姐姐分開後。姐姐朝著湘水落的方向走去，妹妹則掉頭回寧聞閣。正巧見了邱子昂，林二小姐當時定無比驚慌，但巧言，將另一枚有毒的杏仁糕給了邱子昂，後者不疑有他，服下中毒。本就在湖邊，林二小姐稍稍一推，中毒的邱子昂便落水了。

等等，不對，這個推測還有問題。直覺告訴我，不對。

我擡頭看謝寧軒，他微微垂著眼簾，正抱臂相對而立，左手手指輕輕、有節奏的敲擊著臂膀。我知道，他也仍有疑慮。

可不等我們深想，就聽湖邊一聲驚呼，李懷遠正朝我們跑來，手上還拿著一支瑩綠的翡翠蝴蝶銀簪，雖被湖水泡的灰暗，上面的花紋卻不難分辨出。

李懷遠惶駭的遞出簪子，謝寧軒接來謹慎一瞧，臉驟變。我亦不妙，湊近去看，就見栩栩如生的翡翠蝴蝶似乎有些眼，簪子背後刻著一個小小的“林”字。

謝寧軒當即讓浮生去喚六梅過來。

來李府做客的眷們，姓林的不止林虹玉一家，但這也太巧合了。如果這支簪子屬于林虹玉，就說明確實走過這條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不慎將簪子落湖中。但如果這支簪子屬于林二小姐，那就更加確定了的殺人嫌疑。簪子定是在推邱子昂落湖時掉下的。

如果說我們之前的猜測都只是推論，缺證據。那麽這只簪子，豈不就是最好的證據？我本來還懷有的疑慮，登時被這只簪子打。

六梅趕來湖邊時，只一眼就確定了我們的推論。這只簪子當真屬于林二小姐。林虹玉曾搶來把玩過幾天，六梅斷言不會看錯。

衙差很快包圍了寧聞閣。林二小姐只流著淚說自己是被冤枉的。可是問起到底去見誰，誰能做不在場證明時，卻又沉默不語。

無論是否辯解，從東廂房中搜出的淡紫披風和沾著紅土的鞋子，與蝴蝶銀簪擱在一起，宣告了林二小姐的罪行。

浮生按照吩咐派出衙差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將林二小姐暫時在寧聞閣。但他很不解，殺人兇犯已拿下，為什麽不帶回府衙？

我瞥一眼謝寧軒的側臉，纖長的眉鎖在一起，臉上也不見了梨渦。知道他心中仍充滿著懷疑，同我一樣。

“羽書，你怎麽看？”謝寧軒跟我進了西廂，坐下便問，也不客氣。

我也未作瞞，直接說道：“是，仍有疑點無法解釋。比如，李府為繡花大賽重新修繕，所有格局在開始前應該不會公布吧？這裏布局又不簡單，那麽林家兩個閨閣小姐怎麽可能事先知道，并提前相約至角落？”

謝寧軒也贊同：“不單如此。姐妹二人關系并不好，有什麽理由，讓林虹玉深夜獨自去見妹妹？見妹妹而已，高興又不高興，反複無常，這種緒又是怎麽産生的？何況，林虹玉還說過，食盒中的杏仁糕不如嘗過的手藝。但如果是林二小姐給的，能有什麽分別？”

“另外，為什麽選擇這個時機？想一洩多年來的怨氣，可以理解，但為何不穩妥的等賽程再進行幾，佳麗之間競爭激烈矛盾叢生的時候再下毒，以轉移視線？而且的藥方是公開的，這簡直可以說實名制投毒了啊。”

還有，從林虹玉案發早上自帕中取出杏仁糕來看，應該也是這樣放懷中，才會令六梅與李府丫鬟未曾注意。

如此珍視的舉，卻來自妹妹的贈與，這實在講不通。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邱子昂的上有兩條繩子。”謝寧軒落地有聲的說。

“兩條繩子？”我驚訝挑眉。

按照推測，林二小姐是偶遇邱子昂，為保險起見故而滅口。那麽，繩子哪來的？即便裝病，弱卻是真的，如何捆綁一個倒地的大男人？

“你不覺得嗎？那兩條繩子，更像是……”

謝寧軒話沒說完，我已經想到：“綁了石頭沉？”

謝寧軒的眼眸再次閃現微，他彎了彎角，梨渦又冒了出來。“是啊，這分明是沉。可能是突發的嗎？林二小姐外出的時間允許搬來石頭完這麽難的作嗎？毒殺姐姐的手段可不怎麽高明，沉邱子昂的手法又頗為嚴謹，你不覺得矛盾嗎？”

沒錯，的確矛盾重重。

我盯著謝寧軒的眉頭，心說這也是個執著、一查到底的人，和我還真像。他此番未草草定案，正是為了留有餘地。

可偏偏那林二小姐只會一味流淚，對我們的疑問什麽也不肯說，寧願背著罪名也不肯替自己解釋。何況，邱子昂附近發現的簪子，本就鐵定了的罪行。

簪子，說起這只簪子，我真的覺得蠻眼的，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謝寧軒，你覺得，”我心中浮起一個念頭，“林二小姐是不是在維護什麽人？”

謝寧軒瞇了瞇眼，表微變。頃，他嚯的站了起來：“我得出去一下。”

“啊？你是不是發現什麽了？喂！你發現什麽了，告訴我呀！”

謝寧軒腳步不停，完全不顧我的追問，竟三兩步就離開了。

我瞠目結舌的站在原地，心中罵娘。

然而，接下來響起了敲門聲。來人打了我所有的思緒。

“王小姐嗎？我是金寶鴦，可以見一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