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蹤者

我手攔下了還在問的郡主，溫和地說：“牛公公，奴婢明白，時間過去太久了，任誰也不可能有這麽好的記。其實郡主說錯了，謝侍郎托郡主問的，就是雲妃的事。”

牛公公眼睛瞇了瞇，若非我盯著，都看不到那一閃而過的慌張。

這個反應更肯定了我的猜測。

倒是一旁的郡主很懵，還掐了我一下，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我暗暗拍拍郡主的手，表自如：“還請教牛公公，雲妃娘娘每次問診時，都帶著素金鐲子，這是什麽講究？”

牛公公明顯沒猜我的用意，一時未作答。

我繼續胡說八道：“牛公公，剛那位小馮太醫說，每次宮問診都帶著您去，想必您肯定知道吧。”

牛公公急忙解釋：“不不，奴才這些年只負責看守門，可不隨著太醫宮問診。”

要的就是這句話。

我馬上挑眉：“哦？可你方才說，你提錯過小馮太醫的箱子。怎麽，看門的，也需要幫太醫提藥箱嗎？”

牛公公眼皮了，沒有說話。

我立即給郡主使眼，好在也跟上了我的思路，登時裝作惱了。“行啊牛公公，合著你是在誆本郡主啊！怎麽，覺得你呆在宮中三十年基深厚，本郡主不得你了？”

“奴才，奴才不敢。”牛公公急忙躬。

“那你還不說？”郡主問。

牛公公咬了咬牙，還是堅持了如一的口風。“奴才、奴才沒說假話，先帝時候的事，奴才是真的記不得了。”

郡主一拍桌子就要發飆，我按住了的肩膀，和悅道：“郡主，消消氣。牛公公到底年紀大了，有些忘事也正常。但公公總知道先帝時期妃嬪的問診記錄都在什麽地方吧？”

牛公公擡頭看向我，眼中是明晃晃的試探。

我亦直白的盯著他，意思很明確。

你不想說，不想惹禍上，沒問題。但我們已經問到你了，今天你不幫幫忙，自然不可能離去。

退而求其次，也不失為一種前進。

我和牛公公眼神博弈片刻，他低下了頭：“姑娘說的是。奴才在太醫院多年，當然清楚各項記錄的擺放位置。奴才回答不出郡主的問題，該打，該打。奴才這就給您將需要的記錄取了來。”

“且得避人耳目。您說呢？”我追了一句。

牛公公子一凜，什麽話也沒說就出去了。

郡主立即抓著我：“義妹，你幹什麽啊？真的不問了？”

我聳聳肩：“姐姐，人證、回憶是一方面，白紙黑字的記錄也很有價值。咱們本來就要翻閱，今天不正好是機會嗎？與其你我去檔案室找，不如讓他尋來，省的咱們麻煩，還能試探。”

郡主咬：“可小馮太醫剛不是介紹，這牛公公是太醫院唯一從先帝時期活到現在的人了嗎？你也說寧軒哥遞信來，就是查到了他的下落，想讓咱們詢問他呢。現在就讓他這麽輕松走了，難道就不問了？太可惜了吧！”

我張張，正要回答，牛公公已經回來了。

呵，速度很快嘛。果然早就知道我們要查問什麽，早就有所應對了。

牛公公將記錄擱下，再次行禮道：“郡主，那您先閱覽著。奴才就不在這兒打擾您了。”

郡主點頭，我卻說道：“不忙。牛公公，郡主什麽份，能讓郡主在這兒自己翻閱資料嗎？你不得陪著啊。”

牛公公擡頭看我，面容沉靜，只有眼中翻滾著各樣的緒。

郡主馬上附和：“啊，是。你過來給本郡主肩吧，這一天天給我累的。”

牛公公無法，只能躬恭敬地應了，上前輕敲郡主的肩。

這是個聰明人，無需僞裝。我便也一屁坐在了郡主邊，直接拿起記錄開始了翻閱。

十四本冊子，八本琳妃的就診記錄，三本廢後胡氏的，三本先帝淑妃的。

牛公公，你很懂的嘛。

先說琳妃的，就診記錄記得麻麻，字也不一樣，看來是不同的太醫寫下的。林林總總，就突出一個“弱”。整天不是傷風，就是疲倦衰，要麽就是起了疹子，亦或者打噴嚏停不下來。小病是真的多。

通閱讀下來，忌酒的醫囑不算多。康元二十年，更是一條都沒有。

奇怪，難道琳妃弱，但無需忌酒？不過的飲食倒是蠻清淡的，這一點太醫也認可。

七月初三有一條記錄，說脾胃不調，囑咐可進食一些梅子開胃。

說起來先帝的起居注裏倒是常見他飲酒的記錄，時常伴隨著妃嬪共飲。難道說，琳妃作為妃子，也得時不時陪先帝小酌，太醫們也都知道，囑咐了也沒用，所以幹脆不寫了？那案發當晚，琳妃有沒有可能喝酒？

我瞥了一眼恭敬敲肩的牛公公，他倒是作輕，頻率一致，毫沒見慌張忐忑。

行，耗著唄。

我朝郡主遞個眼，又拿起淑妃的記錄翻閱起來。

淑妃很生病，琳妃記錄裏常見的字眼這兒幾乎都沒有，但是外傷不。有被線劃傷手指的記錄，呵，這估計是去放風箏了。有酒喝多了頭痛的記錄，還伴隨著給宜嬪也開了同樣的方子。有腳崴傷的記錄，大抵是走路太風風火火，自己把自己搞傷了吧。

說實在的，淑妃其人，可比琳妃有意思多了。不過于這座深宮而言，于賢德溫的衡量標準而言，淑妃這稱號，有些名不副實。

牛公公依然在安安靜靜的侍奉著郡主。

我合上淑妃的記錄，又開始看廢後胡氏的。這個胡氏也有意思，叛前幾年，的記錄多伴隨嗓子疼，怎麽，罵人罵的嗓子都用廢了？

倒是康元二十年七月初五，患了頭風。這日子有些敏啊，難道那時，已經開始為之後的政變做準備了？

除此外，大量的記錄則是宮裏人的問診，不都有皮外傷，皮割裂、斷的、燙傷臉的，大多都是被廢後責罰懲治的。

此人真是待狂，也實在不把人當人。

你看這條記錄寫著，康元二十年七月初二，皇後近丫鬟面頰、口出現紅腫水泡，角流涎，面容不清，昏迷倒地，疑似風邪。而胡氏居然在三天後才準瞧太醫，理由只是嫌棄別的丫鬟伺候的不好，不準歇息。

我重重翻了個白眼。

面頰、口出現紅腫水泡，角流涎……咦，這描述怎麽像是中毒？時間這麽巧，距離高嶺之變可沒幾天了啊。難道是這個丫鬟有心告發，被人下毒了？

我暗暗揣測著，合上了冊子，覷了眼牛公公。後者很有耐心，手起拳落，節奏拿的恰到好。看郡主的表，似乎還。

但我快沒耐心了。

所以我挑了挑眉，開啓PLAN B。

“牛公公，這些記錄我都看完了，真是麻煩您了。”

牛公公收起手，走到桌子前收拾，笑容恭謹：“哪裏話，郡主吩咐，奴才全力為之罷了。”

“那就有勞牛公公，將這些記錄再放回去吧。”

牛公公應了聲，郡主在桌子底下踢我。

別急，別急，我當然記著呢。

眼看牛公公收拾好了，我微微一笑：“公公，這些記錄您擱回去的時候，可能得小心點。”

牛公公擡眼看我。

“畢竟您挑的實在太巧合了，不是嗎？明眼人一看，誰不知這用意？”

“姑娘的意思，奴才不明白。”

“不，你明白，你明白的很。”我站起來走上前，語氣諄諄，“當今聖上顧及什麽，太後忌諱什麽，你太明白了，甚至知道些不該知道的，不是嗎？你不想摻和進來。侍郎大人派人找你問話，一提名字你馬上就想好了對策，是不是？只是牛公公，你未免想的太簡單了吧。”

“姑娘，姑娘是指？”牛公公依舊彎著腰，直到這個時候，態度還是嚴謹的沒。

我朝他走近兩步，輕聲道：“公公通，想必一聽謝侍郎的問題，就能猜到我們在做什麽。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我們背後是什麽人在等著答案，公公也不可能猜不到。那公公覺得，裝傻裝失憶，就能糊弄過去？這麽說吧，今天我們從你裏得到答案，與來日我們自己查到，于我們而言，沒有區別。但對公公你，區別可就大了，您說是不是？”

他今天配合了，他就是我們的人證，三殿下和謝寧軒自然會保護好他。太後還不知道查案一事，他在宮裏沒有危險。

但他不配合，他無端翻閱先帝時期資料的消息，就會從太醫院不脛而走。那麽，太後聽說了，他會什麽下場？畢竟他只是個小角，連到太後面前告我們的狀，都沒有機會。

我的畫外音，牛公公自然聽得懂。他雖然弓著腰，卻擡眼看著我，明顯在計算得失。

半晌，牛公公終是做出了選擇：“那姑娘，到底想知道什麽？”

“很簡單，我只想請公公描述一下記憶中的琳妃而已。”

***

從太醫院離開的時候，天都黑了。

郡主還在嘟囔，覺得牛公公提供的記憶片段沒能引出更多線索，肯定是他有所瞞。好在除了琳妃，他也描述了記憶中的其他舊人，也算是幫我們拼出了些往日片段。

“還是應該讓寧軒哥再帶回去審審！說不定還藏著什麽重要……咦，義妹，拐彎幹嘛？這邊走，就是直通後宮的甬道。”

我餘掃著後幽暗的小路，一面找借口：“哦，嗯，那個，我怕再遇到惡心人，索還是走來時路唄。”

郡主擺擺手，腳步倒是不自覺順了過來。“不會啦，宮中羽林軍三個時辰換班，這我知道。咱們在太醫院呆了這麽久，那混蛋早該出宮了。”

我心不在焉的點點頭，眼還是向後窺探著。

郡主意識到了，跟著瞧了一眼，被我立即拉住。“誒，那個，今晚去哪裏吃飯呀，就是回慈寧宮嗎？”

我頓了頓，再次低了聲音，“別看！”

郡主子一凜：“吃、吃飯……哦，回吧？回慈寧宮？嗯，怎麽了？”悄悄地問。

“有人跟蹤咱們。”我簡短地說，從後方挽住了郡主的胳膊。遠看著，就像丫鬟攙扶著主子。

郡主胳膊僵，聲問：“真、真的嗎？”

真的。

自太醫院走出之後，我就覺得不對勁，後始終有一種暗、若有若無的目。這種覺，就和昨晚一模一樣。

難道又是我杯弓蛇影、驚弓之鳥了？

走到兩條路的分岔口，我這才故意引著郡主，又沿著來時小路返回。今天下午我就注意到，這條小路兩側沒有塔樓、城牆一類的至高觀測點，也即，兩側并無羽林軍站崗。

如果這裏我還能到被注目的覺，就絕非來自羽林軍了。

而事實證明，真的不是我多想。

走到一假山拐角，我低聲吩咐：“郡主，往前走，燈籠保持不變。聲音響些，裝作大聲呵斥奴婢，明白嗎？”

“你要幹什麽，義妹！”郡主張的問，“我、我怕！”

“別怕，姐姐，按照我說得來。我就在假山後躲著，若有什麽，你就大聲尖。”

郡主聽懂了我的意思，吞了吞口水，凝重點頭。隨後，開始了表演。

“還敢頂！之前嵐楓沒教過你嗎？還敢在宮東張西？沒得丟我王府的人！”

頓一頓，又拔高三度，“狡辯什麽？閉！”

彷佛是被小聲頂的丫鬟氣到了，郡主一陣輸出。

而我，就趁著假山相錯，得以在這個關頭藏進了一個淺淺的山，借著并不皎潔的月，向小道盡頭。

不多時，果然有個影顯現。來人個頭不低，形削薄，弓著腰側著，腳步極其輕盈，像只躲避獵人的兔子。

我著假山壁，心跳超速，就要警報了。

然就在這時，就在他即將走到假山，郡主的聲音頓了頓。就猶如聞到了獵人的氣息，來人形一震，竟停下了腳步。

糟糕，他發現了？

不及多想，來人已經回了腳步，三兩個後退，他扭便跑。

月灑下，我清晰的看到來人的背影，觀形高，定是男子無疑。而他迅捷逃走的步法，則令我憶起鷂子翻的浮生、從房頂躍下的鄧科。

迅疾輕盈……怎麽回事，來人是個有功夫的家夥？

咦，功夫？這深宮中，怎麽會有懷功夫的男子？

難道——我打了個冷戰——難道跟蹤者，是那曾中武舉的孟秋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