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你不去見芙兒嗎？……

程明昱名貫四海, 雲南王雖不悉卻還是耳聞的，早些年京見過幾回，是極有風度的人, 每每他與朝中有齟齬, 程明昱從中斡旋, 雲南王對他一直甚是推崇, 贊他德才兼備，有國士之風。

但得知他是程亦安的親生父親, 那就是夏芙先頭的男人。

雲南王那一子火就從腳底竄至眉心。

那一張和氣的臉，霎時雨腥風, 眼如刀斧, “你就是害阿芙跳崖之人？”

雲南王嗓音得很低很沉, 也僅僅是側程明昱與陸栩生耳聞。旁的臣工見這邊似有爭鋒，雖好奇卻遠遠避著不敢靠近。

夏芙出事，程明昱一直自責, 當著雲南王并未否認，“是。”

陸栩生見他將事攬在自己上, 頓不妙。

果然, 那雲南王目狠厲, 著拳頭就往程明昱面門砸去！

“不可！”

陸栩生斷喝一聲，探往前一掠，一招擒拿手握住雲南王的拳頭, 擋在程明昱跟前，對著怒火中燒的雲南王沉聲道，“王爺弄錯人了，此事與岳父無關！”

雲南王氣得不是零星半點，“他都承認了, 怎麽與他無關！”

待要掙陸栩生的鉗制，接著打。

陸栩生迅速摁下他拳頭將他往旁側花壇一帶，離得程明昱數步遠，“奉天殿前，王爺三思！”

雲南王一頓，這才往遠巍峨的奉天殿覷了一眼，輕哼一聲，收回手扶著腰背對程明昱。

陸栩生看了一眼不遠的程明昱，嘆息一聲，低聲問雲南王道，“當年的事，岳母不曾與您道哉？”

雲南王輕輕瞟了陸栩生一眼，沒吱聲。

夏芙京時告訴他，已死，與前夫家再無瓜葛，只有一，尚在京城且已嫁人，其餘事不曾詳說，雲南王猜到該是傷心事，否則也不至于到跳崖的地步。

也因此，他在上給朝廷的折子中，給編了個側妃的前，取名夏嵐，雲南王府的事朝廷向來管不著，都是他一人說了算，至于程亦安，雲南王已想好，打算收為義，正式認在夏芙名下，好們母正大明往來。

理由雲南王也給的充足，往後夏芙帶著孩子要在京城常駐，他與陸栩生公務上往來最多，讓陸栩生夫人多加照看王妃，實在是理當中，方才在書房，這事他便與皇帝提過，皇帝見他有心將妻兒留在京城，可見對朝廷忠心，十分滿意，允了此事。

但看陸栩生這神，這程家的事仿佛還不簡單。

雲南王沒說自己知道，也沒說不知道。

陸栩生便只能言簡意賅解釋，“安安先頭有一位名義上的父親，是岳母的前夫，他在金山堡一戰中出事，程家誤以為他死，老太太便想給兒子留個後，遂家主程明昱兼祧這一房，是以有了安安，可惜老太太不滿安安是兒，想著岳母再度兼祧，岳母當時抑郁難當，遂跳崖而死。”

雲南王心頭震驚，怒道，

“程家這是什麽玩意了？還當時第一高門呢。”

陸栩生苦笑。

愣了片刻，雲南王回眸看了一眼程明昱，“他答應？他妻子

答應？”

陸栩生解釋道，“岳丈前頭有兩任妻子，均早逝，此事發生在繼室過世之後。”

雲南王明白了。

他與朝廷員打道不多，只知名職務，私事卻不甚清楚，他也從不興趣。

說白了，他就是雲南的土皇帝，與朝廷只有名義上的從屬關系。

“但他也難逃其咎。”

這話陸栩生就沒接了。

雲南王轉過看著程明昱。

這時程明昱上前來，對著他鄭重一揖，

“程某代安安謝王府搭救夏芙之恩，往後有用得著程某之，王爺可明言。”

雲南王看著程明昱這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一把年紀還生得這般俊俏，便知招惹人，心中本能生了幾分忌憚，

“我母親乃醫士，救死扶傷是分之責，無需言謝，即便謝，也不到程公來謝。”

程明昱角溢出一抹極淺的笑意，“王爺雅量，程某拜服。”

旋即後退一步，朝他再度一揖，便轉離開。

奉天殿前的丹墀，廣袤無邊，夏風肆掠，程明昱寬袖被數度掀起，他卻不疾不徐，形巋然如松，很有一岳峙淵渟的氣度。

雲南王看著他背影問陸栩生，“他對你岳母當無吧？”

“沒有！”陸栩生果斷否認，“懷了安安之後，他們不曾見過面。”

斯人已嫁，就沒有必要給人家夫妻添堵了。

雲南王覺得程明昱真不是一般男人，對著夏芙這般人，還能無于衷，不是無無的神仙，就是臉盲的呆子。

想當年阿芙尚在椅上時，不小心在醫館個面，就被當地一位土司主求婚。

阿芙說這輩子不會嫁人。

個中緣故，雲南王今日明了，在程家被得太多，婚姻于而言是牢籠。

那一瞬雲南王想，阿芙不要名分就不要名分吧，總不能一輩子這麽耗著，無非是一張婚書，只要他認可的份，就是他的王妃。

轉念一想，還是過不去心裏那關，覺得自己虧了阿芙。

遠程明昱已下了臺階，只剩一點影子，雲南王還是不乏忌憚與陸栩生說，

“栩生啊，我可不喜歡與朝中這些文打道，裝得一副君子之貌，卻一肚子壞水，中看不中用，就會蠱姑娘們。”

這話陸栩生深以為然，“可不是？”

“我看你這位岳父就是。”

陸栩生笑笑不說話。

雲南王帶著這般複雜心回了王府。

夏芙正在泡蛇酒，一條一米長的青蛇被放了進去，下人均避得遠遠的，雲南王面不改走了過來，坐在對面。

這樣的場面對于打小就玩蛇的雲南王來說司空見慣，他母親對那些蛇比對他還耐心，雲南王習以為常。

只是夏芙這樣的人玩蛇，就添了幾分鬼魅的。

夏芙訓蛇也有個緣故，生得太，起先沒招人覬覦，自從跟著老王妃訓蛇，就沒人敢再招惹了。

王爺欣賞這份能耐。

夏芙見他盯著自己的拳頭左瞧右瞧，便覺奇怪，

“你怎麽了？這是沒打著人，心裏不得勁？”

“可不是！”

夏芙還是很了解雲南王的。

雲南王了自己雄壯的拳斧，很後悔道，“今日還是該給他一拳的。”

換做是他，睡了一晚就是自己人，還兼什麽祧，雲南王認定夏芙跳崖，程明昱負不可推卸之責任。

夏芙問道，“誰？”

“程明昱。”

夏芙眼神微微一恍，沉默許久，看著雲南王，“你都知道了？”

“嗯，栩生告訴我了。”

“你今日打他了？”

“沒，這不是沒打著嗎？”

夏芙嚴肅道，“王爺，過去的事與任何人無關，我過得是好是歹，該我自己負責，我想不開，也是我自己糊塗，不怪旁人。至于他....他當時只是族老之托，負族長之責，與我兼祧，他是君子，還王爺往後莫要再生事。”

雲南王委屈看著，“阿芙，你對他...”

“沒有。”夏芙極快地截住他的話，“您別多想，時辰不早了，您要用午膳嗎？”

雲南王意識到自己失言，鄭重跟道歉，

“阿芙，過去的事我不再問了，我今日已與陛下陳言，今後認安安為義，往後你們母可以順順當當往來。”

提到程亦安，夏芙神不自覺起來，喜極而泣，“那可太好了。”

*

雖說今日衆人不知雲南王與程明昱之間有何過節，不過奉天殿前丹墀二人差點大打出手的事，還是傳了出去。

陸栩生被皇帝招過去詢問始末，陸栩生不可能瞞著君王，據實以告。

皇帝神複雜極了，“這可真是一筆糊塗賬啊。”

他程明昱也有今日。

想起自己求而不得的妹妹，皇帝突然有一種解氣的釋然。

在皇帝看來，程明昱多年不娶，未必不是對夏芙餘未了。

“難怪雲南王要送他們母子京。”

有程亦安這層份在，陸栩生必定照看夏芙母子，對于雲南王來說，孩子安虞就能保住。

只是如果雲南王妃是陸栩生嫡親岳母，那麽這個人質的份量就輕了。

“那個孩子該是雲南王和夏芙親生吧？”

皇帝當然要防著雲南王糊弄自己。

陸栩生道，“臣昨日去雲南王府見過那位二爺，跟雲南王像了七八，是親生無疑，不過陛下若不放心，可以遣人去雲南查。”

“是要查一查。”

陸栩生知道皇帝顧慮什麽，“陛下放心，臣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心裏有數。”

程亦安告訴過他，二爺并非夏芙親生，一旦雲南王真有異，二爺必定做人質，陸栩生不可能拿江山社稷開玩笑。

皇帝頷首，“你，我還不信任嗎？”

陸栩生是為了他敢拼命的人。

“換一想，因著安安，雲南王與朝廷關系越發，也未嘗不是好事。”

過去這樣的人，朝廷還要聯姻呢。

眼下雙方相互信任，相互需要，才是共贏。

打起來對誰都不好。

就是這份襟，很讓陸栩生佩服。

“陛下眼獨到，氣吞山河，為萬世聖主。”

*

程明昱在署區差點被雲南王打的事，自然傳到程家。

他回府時，老祖宗將他喚過來問始末。

程明昱坐在圈椅裏，神低垂，直言道，“雲南王妃是夏芙，安安娘親活著回來了。”

老祖宗一張張得鴨蛋大，驚一陣，喜一陣，傷懷一陣，忍不住拉著他手肘問，

“你見過了，確定是？”

程明昱結微滾，搖頭，“不曾見，但可以確認。”

老祖宗口劇烈起伏，

“上蒼保佑，是怎麽活過來的？”

程明昱簡短的把事告訴。

老祖宗猛抓了一把心口，含著淚不住地搖頭。

“明昱啊，為娘這輩子唯一後悔的事，就是當初沒有狠下心，果斷替你聘了。”

“雲南王妃，雲南王妃...”

一想到心裏相中的媳婦了別人家的媳婦，老祖宗心梗得難，疼得不過氣來。

“我要去見，明日端午，我就要去見！”

老祖宗是個說做就做的人，當日夜裏吩咐人備禮，并知會程亦安，次日將所有宴席推拒，帶著程亦安趕來雲南王府。

今日皇宮是有宴席的。

雲南王赴宴去了，陸家也由二太太帶著府上姑娘宮參與龍舟賽。

老祖宗和程亦安倒是清清靜靜來到王府。

一進門，老祖宗就瞧見寬闊的廊廡下立著一婦人。

穿著一湖水綠繡黃花的緞面薄褙，明淨如玉的面頰，一雙汪汪

的杏眼，遠遠去，與當年立在門檻怯生生與行禮的芙兒沒有半分區別。

“芙兒！”

老祖宗痛哭流涕，拄著拐杖迅速往前去，程亦安險些跟不上的步伐。

那頭夏芙也緩慢下了臺階，盈盈著，含淚施禮，

“見過老祖宗。”

老祖宗就近一瞧，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著，模樣兒沒怎麽變，只是到底經歷歲月風霜，氣質不一樣了，依然溫卻自有一寧定婉約的風韻。

“芙兒！”

老祖宗扔開拐杖，抱著大哭。

“我的孩子，自從你去，我無一日睡得安寧，你的小像至今掛在我佛堂，我日日禱告，說是這孩子若真去了，保佑投胎去個好人家。”

忽見故人，夏芙也難自，哭得不能自抑。

“老太太，您別哭了，我這些年過得很好，真的...”夏芙勸。

老祖宗聞言卻是一把將從懷裏拉出來，狠狠一瞪，

“你糊弄旁人便罷，還能糊弄我？從那麽高的地兒摔下去，怎麽可能好？孩子讓娘瞧一瞧，曾傷在哪裏，讓娘看看，有多疼？”

每說一個字，老祖宗的眼淚就跟水一波一波往外湧，三人抱在一哭得沒法停歇。

還是老祖宗旁一位老嬤嬤過來勸，

“老祖宗，夫人，三小姐，快別哭了，外間日頭大，挪去屋裏說話吧。”

程亦安一邊攙起祖母，一邊拉著母親，三人一道往正廳去。

下人均遣出去，程亦安親自給二人斟茶，老祖宗拉著夏芙坐在羅漢床上說話。

看著挪不開眼，從秀的眉梢，到俏的鼻梁，再到紅豔豔的，

“歲月不敗人，我們芙兒還是一樣。”

夏芙被說得極不自在，往程亦安努了努，

“安安在呢，您說得我害臊。”

老祖宗看都沒看程亦安一眼，“就一孩子，懂什麽。”

被嫌棄的程亦安：“.....”敢是屋及烏的那個“烏”。

幹脆挪到對面圈椅坐著，不打攪們。

老祖宗還是擔心夏芙子，“讓娘看看，過去都傷在哪裏？”

左一句娘，右一句娘，夏芙面靨紅，都不知如何回。

讓改口吧，當年坐月子最難的時候，是老人家在邊照料，那時便把當婆婆，婆婆還不許喊，就讓喊娘。

不改口吧，如今是人非，再這麽就不合適了。

“并無明顯外傷，都好了。”

老祖宗知道沒說實話。

“怎麽就嫁了雲南王了呢？報恩也不是這個報法？”

如果可以，現在就恨不得八擡大轎將夏芙擡回程家長房。

夏芙嫻笑道，“我蒙老王妃相救，先王妃去世後，老王妃有意撮合我和王爺，一來二去便了。”

老祖宗那個心痛如絞。

很想說當時怎麽不往京城遞個迅，卻想著終究是程家對不住人家，沒能找到又怨誰？

看夏芙的神，明顯不想再跟程家有任何瓜葛。

老祖宗一腔話堵在肚子裏沒法說。

這輩子在哪兒都是擡起頭做人，唯獨夏芙跟前，郁結難言。

最終還是忍不住多了一句，

“哎，明昱這些年也不曾再娶，一直單著呢。”

夏芙眼眸微微一垂，纖指拽著帕，沒有接話。

老祖宗不死心，“你出事，他一直耿耿于懷。”

夏芙擡起眼，笑容依然明淨，“那倒不必，與程家主無關的。”

程家主.....

老祖宗心在滴。

程亦安也悄悄看了一眼，這是母親第一次正面提到父親。

完全生疏的樣子，程亦安心裏嘆息，能怎麽說呢，過去他們連夫妻都算不上。

就算有些誼，生離將近二十年，也早磨得幹幹淨淨。

夏芙約嗅出老祖宗心裏的憾，正面回道，

“老太太，我現在過得很好，不瞞您說，比在程家自在百倍千倍，王爺待我極好，沒有任何束縛，王府也無大大小小的規矩，我從來沒有這樣好。”

“人要往前看。”

老祖宗明白了的意思，當年在程家備家規族規摧殘，已經夠了，不會再踏回去。

這下是心裏拔涼拔涼的，想不死心也難。

老祖宗回去就病了，可把一屋子人給嚇壞，紛紛要去請老太醫。

老祖宗堅持不肯。

“不必去，這病好不了了。”

衆人拿沒轍，稟去程明昱那，傍晚程明昱回府，來到老人家塌前，

“您老怎麽跟孩子似得耍起脾氣，病了就得請大夫。”

老祖宗看著四十多歲的兒子，面容清雋，態也拔勻稱，旁人家這個年紀早已老了，可的兒子還很年輕，二十年來，給他說的人就沒斷過。

了口，“相思病，治不了。”

當年失之臂，太過憾，才老太太現在耿耿于懷，將夏芙視為執念。

程明昱神一頓，立即明白言下之意。

老祖宗爬起來，拽著他袖子說，

“我今日見到芙兒了，更了，更有風韻。”盯著兒子深沉的眸，

“你真的不去見嗎？”

“看一眼我就得了相思病，我怕你不去，你會後悔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