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第 1 章

哈口氣都能瞧見煙霧子的冷白天兒，凍得街巷都尋不見半點人影子。

紛紛揚揚的雪砸在地上，不多會兒就積了一尺來高。

剛下下來的雪尤其的白，在這如墨的夜裏，將令府園子裏的紅綢映得越發鮮紅豔麗。

屋子，上好的金碳已經燒過了大半，炭盆裏積了一層厚厚的白灰。

炭盆不遠，床榻邊兒上一大紅喜服的晏白薇這會兒正坐于床榻中間位置，腰板得筆直。

許是坐得實在太久了些，這會兒微微一就腰酸麻。

可即便如此那正經的坐姿仍舊一不敢懈怠。

眼見著天越來越晚，一旁的小丫環雲夏往外瞧了瞧，低聲道，“姑娘，不若你靠著歇會兒吧？若是姑爺來了，我再你？”

晏白薇緩了緩，隔著喜帕問道，“前面園子散了嗎？”

雲夏抿了抿，“早就散了。”

晏白薇心裏一沉，若是如此，那，人怎麽還沒過來？

不過想想，令沛這樣的人即便宴席散了也會有私好的或是那些想攀關系的臨了還要鬧騰一番，為此耽擱了也不無可能。

若是如此，那人會不會已經快要過來了？

想到這裏，晏白薇不覺又將背又了，坐得更直了些。

可等了半晌還是未見半個人影。

雲夏瞧著自家姑娘這般，心裏也跟著委屈，正要再勸，門外一道聲音適時響起來，“三夫人，三爺剛剛喚人來傳話了，說是今日軍中有急事，這會兒去了軍營，不知何時能回，讓夫人你不必等了。”

晏白薇心裏一怔，半晌之後才摘下紅彤彤的蓋頭，對著雲夏道，“去準備湯水吧。”

雲夏眼裏落滿不忍，低頭去門口的仆從備水，然後幫晏白薇去了那繁複的喜服，拆掉了沉重的簪發。

簡單地沖洗了一下之後，這才回到室。

了了天兒，夜已經深了，這般的雪天兒，軍營會有什麽要的事呢？

看了一眼屋子裏紅通通的喜被喜枕喜幔，終究還是自己一個人躺了上去。

今日是和令國公府三公子令沛大喜的日子，不曾想卻守了空房。

也不知究竟是不喜自己，還是真有事，亦或是說……

說起令沛，也是這京城炙手可熱的人。

令國公令慶元妻早亡，留下一兒一。續弦了令沛的母親之後，這才有了令沛和令鴛。

是以雖然令沛家中排行第三，但從某種意義上他才是現今正兒八經的嫡子。

而且，這男人這兩年更是立下了赫赫戰功，就連當今皇上都對其另眼相待、偏有加。

這樣的婚事，怎麽看都是一樁天大的好事，無論如何也落不到一介不得寵的庶上。

可不曾想聽說這令三公子在戰場之上廝殺之時那裏了傷，不能行人道，嫁過去就是守活寡，誰願意？

多名門閨秀而止步。

可皇上一道聖旨下來，點名讓晏家嫡嫁過去。

所謂皇命不可抗，晏家正經的嫡唯有晏白霜一人，得了這消息當即就鬧騰起來，不吃不喝說是寧可死也不願嫁去令家。

晏家夫人江蓉心疼兒，這才想出了將庶出的晏白薇寄在自己名下，以嫡份代替晏白霜嫁過去的法子。

晏老太太本就不喜喬映紅，連帶著不喜晏白薇，雖是也可惜令家的門第，但往遠了想，終究不妥。

聽說了這法子當即就拍板定了下來。

聖上只說了是嫡，可沒說必須要親的嫡。

如此一來，令家也結上了，往後晏白霜還能攀上更有未來的夫君，耀門楣，這于晏家而言百利而無一害。

可憐晏家二姑娘，是人在屋中坐，禍從天上來。

晏白薇反抗不得，也逃不得，自己小娘這些年子已是不濟，何況還有一個妹。

得知消息那天，什麽都沒說，平靜地點頭答應了下來。

事已至此，沒有旁的心思，無非是活寡而已。

只希做好令家三夫人，如此，晏家人好歹看在令國公府的面上，眼下的日子裏應該會對自己小娘和妹好些吧。

嘆了口氣，輕輕閉上眼睛。

翌日，卯時過半，晏白薇便起了床，一邊讓雲夏幫自己梳妝，一邊仔細著今日該說什麽話，見什麽禮。

待一切收拾妥當之後，這才讓雲夏去前院兒問問令沛可要回來了。

今日是親後的第一日，按禮，是要和令沛一起去給晏老太太以及婆母、家公請安奉茶的。

雲夏很快地去了又很快地回了來，見著晏白薇眉眼低了低，然後才小聲道，“姑娘，姑爺并未回來，聽說今日怕是也不一定能回來。”

晏白薇眼神暗了暗，片刻後才淡淡道，“沒關系，許是公事繁忙，我們先過去吧。”

原本是要先去玉綏園給婆母和家公請安，再去令老太太的玉晴園的，可走到一半，就見著有人來尋晏白薇，說是令國公有事一早也出了門，夫人這會兒去了玉晴園，讓直接過去。

晏白薇眸微，隨即點頭應好，“知道了，謝謝。”

昨日新婚令沛不在，今日第一日請安，令國公不在。

也不知府上的人會如何看。

淺淺地抿了抿，整了整心緒這才擡步往玉晴園去。

令老太太喜靜，因此玉晴園是在靠東北角上，比玉綏園要更遠。

晏白薇匆匆而來，一進門就見屋子裏已經坐滿了人，大部分都不認得，不過看穿打扮及座次想來應該是二房、三房的人。

因著令老太太的意思，令家三門房的人仍舊合府而住。

晏白薇巡視了一眼，就見正中間主位的紅木椅上一位老婦人，一灰長襖整潔溜得一點兒褶子都沒，發髻更是梳得一不茍，正襟危坐，顯得威嚴又氣派。

雖未見過令老太太但看這架勢也能猜出來幾分。

而位于令老太太右下方的第一張椅子上一位著深花灰複式鎖邊針直袖長衫和寶藍蹙金真緞雨華錦的婦人端坐著，正是令沛的母親，鐘藍。

先前議親的時候，去過晏府兩回，因此認得。

鐘藍沖揮揮手，“薇薇來了啊？快來快來，一路過來冷著了吧？”

晏白薇搖搖頭頭，走到屋子中間，跪拜道，“孫媳給祖母請安，給母親請安，給各位嬸嬸請安。”

令老太太略略地看了一眼，半晌之後才不鹹不淡地道，“起來吧。”

這時，仆婦端茶進來，晏白薇先敬令老太太，“祖母，請喝茶。”

只是那杯茶端了許久也沒見老太太接。

眼見著這場面尷尬下來，一旁的鐘藍笑將起來，對著令老太太道，“母親，今日也算沛哥兒媳婦第一回給您奉茶，沛哥兒忙于公務未能過來，這杯孫媳茶是晚輩們對您的孝敬，只盼著啊，和和順順，家中和睦。”

話裏話外都是令沛，鐘藍意思在明顯不過了，好歹是沛哥兒的媳婦，就算不喜這個孫媳，也不能駁了令沛的臉面。

令老太太輕瞟了一眼，這才讓一旁的魏媽媽接了過來，隨即又讓其遞了一個一般的錦盒過去。

晏白薇接過來，“孫媳謝過祖母。”

如此，老太太的心思已是十分明了了，并不喜這個孫媳婦。

晏白薇面上看不出什麽心緒，接過第二杯茶往鐘藍那邊遞去，“母親，請喝茶。”

鐘藍笑意盈盈地接過來，“薇薇啊，往後沛哥兒就多辛苦你照顧了。”

說罷便讓邊的語冬遞了一只通青翠的鐲子過來，“這只鐲子啊是當年沛哥兒外祖母陪嫁給我的，如今啊，就給你，只盼著你和沛哥兒夫妻如意，萬事喜樂。”

晏白薇激地接過來，“謝過母親。”

這時，一旁二房的屈氏端過桌上的茶，半著道，“這就是沛哥兒媳婦啊？今日這新婚第一日，這穿著打扮是不是太過素淡了些？”

言下之意便是，果然是庶出，登不了臺面。

晏白薇今日穿的是一件藕長襟外衫，外頭披了一件淡對襟短襖，底下是一件同系的羅。

是出嫁之前，喬映紅親手替制的。

算不得多麽名貴的料子，花樣也算不得多時新，但勝在針腳細，做工細致。

可于令家這樣的人家看來，這做工最是廉價。

京城裏出名的繡娘，只要細心，哪個做不出來？

鐘藍聽著，臉上出一不悅，對著晏白薇招手，“薇薇這裳我瞧著倒是與你相稱，來，快坐吧，以後就都是一家人了，也不必拘禮。”

晏白薇抿了抿，乖巧地走過去，并未落座，從雲夏手裏接過錦盒過來。

打開盒子從裏面拿出一只繡囊往堂上遞過去，“媳婦不才，也沒什麽好拿得出手的，這個是我特意準備的香囊，裏面放了一些藥材，有凝神靜氣之效，希，母親不要嫌棄。”

說罷，又拿出一個來往堂上遞過去，“祖母，這個是孫媳特意給您的。”

朝雲夏使了個眼神，將盒子裏其他香囊一一往其他人的位置上遞了過去。

令老太太輕輕看了一眼那香囊，并沒答話。

這時旁邊傳來一陣哂笑聲，“晏二姑娘倒是心誠，不過呀，咱們曾外祖母出生醫學世家，祖母小時候養在曾外祖母膝下，懂得許多藥理，你這繡囊怕是沒有多用。”

說話的是令家二姑娘令宜，今日，特意從夫家過來的。

按理本該喚一句三弟妹，可如今一句晏二姑娘，倒讓場面生分了起來。

顯然，是看不上這個令家三媳婦。

晏白薇沖著令宜笑笑，沒說什麽。

不過坐于閨閣之時，江蓉幾乎不會帶出門，哪裏知道令家老太太的母親出生醫學世家，手還是不自覺地局促地疊到了一。

鐘藍見晏白薇小心的模樣，拿起那香囊道，“我瞧著這繡工倒是致，瞧瞧這芙蓉花可是一個真，怕是宮裏都沒這般出衆的，莫非是出自薇薇之手？”

晏白薇臉一紅，輕輕點了點頭。

“這般用心，屬實也是難得了。所謂有備無患，母親雖說是醫家出，但好在是沛哥兒媳婦的心意，不妨戴戴看？”鐘藍道。

令老太太咳了一聲，“罷了，魏媽媽你且先收著吧。”

衆人見狀，也都才紛紛接了過來。

晏白薇這才松了口氣。

其實，一早就想好了，出不高，而令老太太和令家的人什麽好東西沒見著過？只怕就算是將自己最值錢的東西拿過來，放在們的眼裏也未必瞧得上眼。

倒不如親手做的，也算是現自己的重視和誠心了。

只不過，這人吧，如果不喜歡你，不論你做什麽也不會喜歡你。

晏白薇深吸了口氣，然後又將食盒裏的蓮子百合如意羹放上來，“今早晨起，瞧著天氣越發冷了些，便特意熬了這百合如意羹，請大家嘗嘗，順便也去去寒意。”

雲夏將如意羹一一分出來給每個人端過去。

可放到桌子上後，誰都沒。

眼見著場子又要再冷下來，這時，最末席忽然傳出來一道脆的聲音來，“哎呀，這如意羹也太好吃了吧，溫甜糯，真比悅來香的還好喝些，三嫂嫂的手藝也太好了嘛，阿畫，你嘗嘗看，是不是比悅來香的好吃。”

說話的正是令家四姑娘令鴛，稚的臉龐白皙如瓷，兩顆葡萄似的眼睛瞇了一條彎兒。

被喚作阿畫的是三房的二姑娘令畫，聞言趕舀了一勺，“哎呀，真真好吃呢。”

晏白薇臉微微一紅，“兩位姑娘喜歡就好。”

屋子的各位見著令鴛這一頓誇，還說比悅來香的還好吃，多有些好奇，真那麽好？

三房岳氏率先嘗了一口，“嗯，確實很好吃呢。”

令宜聽見這話，輕輕舀了一勺，口清甜糯，濃郁膩，確實不錯。

將眉頭輕輕一挑，推至了一邊。

鐘藍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好了，薇薇，趕坐下吧，昨兒個累了一天今日一大早又給我們熬這如意羹想必一定累著了吧？”

未等晏白薇說話，令宜再次道，“母親這話可就說錯了，我倒是聽說元直昨日一夜未歸，能有什麽累著的？”

此話一出，二房、三房的人也都各有神，或是看戲，或是窘迫，或是同，又或是早有預料，不一而足。

堂上令老太太的臉更是變了又變。

外頭那些關于令沛的傳言不是沒聽說過，可況也是不清不楚，畢竟私也不好過問。可就算是真了傷又如何？始終相信，只要好生將養，令家男兒總是沒問題的。

鐘藍沒看令宜，只著令老太太道，“母親，此事要說啊也是遇了巧了，昨日軍中出了急事，沛哥兒這才親自去了一趟。這不，為這事啊，今兒個天國公爺都跟著過去了。”

一句話替著解了圍。

晏白薇心裏也跟著微微松了口氣，原來真是有事？

令老太太咳了一聲，“行了，說了這會兒子話，我也乏了，今日就這樣吧。”

說罷就站起來要往後園去，鐘藍搭手過去，“兒媳送您。”

屋二房、三房的人見著老太太都走了，也都各自散了去。

晏白薇朝著兩人行禮，“送祖母、母親，送兩位嬸嬸。”

待兩人掩沒在房門之後才轉過來。

一回頭正就瞧見令宜正看著自己，眼裏滿是嘲諷之意。

不想挑事兒，朝其點點頭準備往外去。

不曾想令宜卻搶先一步走到了前面，“哎，若是當初青舒妹妹沒有去北寧，你說今日站在這裏的還是不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