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相悅

秦王府的制應到危險，自發鎮。

靈淮一概奉還，他劍未，周靈力就將蕭回打了出去，蕭回後背撞上書架，角帶。

下一刻，蕭回前顯出一團黑霧，那霧不及之前氣焰囂張，只有小小的一團，輕輕纏繞在蕭回指尖，又爬到他心口。

靈淮的腳步一頓。

“讓開。”他道。

子夜的聲音傳來，“請你不要殺他。”

“為什麽？”靈淮不解。

“殺了他會給你增添罪業，你會反噬的……”

靈淮說：“我不怕。”

他又繼續上前來。

子夜這時候顯了形，他面蒼白，擋在蕭回前，哭著求道：“對不起，靈淮，對不起，我跟你回去，我保證我以後不作了，請不要、不要殺他……”

蕭回一把抓住他手腕，惡狠狠道：“回去？你想都別想。”

“你不要說了！”子夜嚷嚷著制止：“他會殺了你的，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知不知道？”

“那又如何？我不怕！”

子夜打了他一掌，又轉頭去求靈淮。

靈淮被他攔著，萬分不解。

他是真的有些看不懂了，他垂著眼，問子夜，“你不是說他對你不好嗎？”

不是一回來就哭嗎？

不是上傷痕累累嗎？

為什麽一邊哭著控訴，一邊又要來保他命呢？

就因為覺得蕭回可憐嗎？

子夜道：“他是對我不太好，但是，他也不太壞，我并沒有想讓他死……”

他像是不知道如何解釋，只攥著靈淮的擺，好聲好氣地求。

“他那個時候…不是故意給我下蠱的。他已經給我道過歉了，我……我不怪他。”子夜混地說：“那些人，是我想要幫他報複的，你知道的，如果我不想，我可以走掉的……”

是多複雜難言的呢？

子夜學到的語言本難以支撐他講好這件往事，他只知道自己第一次看見蕭回的夢魘就被蕭回給吸引了，他化人形，結識的第一個人也是蕭回。

或許是孽緣，或許從相遇到相識都算不得好，更稱不上佳話，他們一個糊塗，一個殘忍，竟然也跌跌撞撞走到了一起。

要說的話，“子夜”是因蕭回的夢而生的。

他吸食過那樣多的夢魘，吞下的都是甜，唯獨在蕭回這裏，嘗到了一苦。

一只魘妖，因一個夢而生了惻心。

他想那天他不該，不該去食了那顆果子，被蕭回抓住。

到那一步停下，或許不會有之後的事。

可是子夜仍忍不住好奇與靠近。

命中注定的修行也好，考驗也好，前世未了的塵緣也好，苦果也好。

走到今天這一步，子夜都認了。

“我們……我們是兩相悅，之前做過的錯事，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不會再犯，靈淮，你這般好，你開開恩，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靈淮站在原地，一時不知道是該說荒唐，還是該說子夜糊塗。

兩相悅。

原來不只是可憐，還是兩相悅。

這算什麽？

他哭這樣，這樣苦苦地哀求，好像靈淮是什麽拆散有人的大惡人一樣。

到頭來，錯的竟是靈淮。

靈淮道：“這是你選的。”

子夜道：“是我選的。”

“你不後悔？”

“……不後悔。”

“他給你種的蠱，同生共死，你到死都不可能再擺他，也值得嗎？”

“我知道，就當是我的誠意，我知道我是妖。”

子夜不知道靈淮能不能明白他。

他們是妖，而世人都畏懼妖，妖和人應該各行其道，互不幹擾。

是他先招惹了蕭回，他想要靠近蕭回，就也要承擔靠近的苦果，直面世人的恐懼、偏見、打殺。

他獻出妖的肋，得到蕭回的好，也接蕭回的不好，他靠近這團火，接可能被灼傷，甚至灰飛煙滅的代價，這是他選的路。

心甘願，願賭服輸。

靈淮看著子夜，那雙眼那樣幹淨，那樣的堅定，好像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

他知道子夜本不壞，他看他第一眼就知道他的本心了。

靈淮又怎麽會不明白？

他見過世上太多這樣的癡心，甚至他也不是沒有做過癡人。

浮生劍悄然去，靈淮出手，了子夜的眼淚。

“你既然知道是苦果，為什麽非要嘗一嘗呢？”

但子夜沒有給他回答，靈淮要的也不是回答，他們是信奉世間因果的，都知道答案是什麽。

子夜仰頭，轉眼間靈淮已經消失不見。

而他後，蕭回看著子夜，不知在想什麽，始終沒有將目移開。

-

靈淮離開了秦王府。

他其實并沒有想要殺蕭回，也沒有想到子夜會出現，本來想將人教訓一頓，被這樣一求，想打也打不了。

天暗沉，夜間下起了雨。

靈淮站在雨裏，那原先有些焦躁的心緩和下來，變了另一種不可言說的緒。

狼狽不堪，失魂落魄。

子夜的話還在耳邊，他又想起了蕭回的那句。

“顧逍知道你是妖嗎？”

他應該很快就會知道吧。

不久之前花神宴上積攢起來的勇氣也好，錯覺也好，在今夜之後，都被澆了個。靈淮原本只是憂心不能相見，如今相見了，沒想到憂心的事反倒更多了。

他總是貪心，想要的太多。

但他從來也只是想想。

在今夜之前，靈淮覺得能見面就很好，現在卻好像連見面都有些難了。

顧逍如果知道他是妖還會對他這樣笑嗎？

會殺他嗎？

會對他惡語相向嗎？

靈淮拿不準。

他知道顧逍雖然看著不著調，其實骨子裏是正人君子，幫過他很多，也很守禮，已經比他想象中的好太多。

上京城不會容許妖存在，靈淮再久留下去，現在的一切都可能消散不見，夢變噩夢，好景變苦景。

這是靈淮最怕看到的，他沒有子夜那樣的勇氣，哪怕曾經有過，也早已經耗盡了。

他想他應該離開了，或許應該挑個好日子，和顧逍好好告別。

雨越下越大，街上早已沒什麽行人，靈淮在雨裏慢慢走著，并沒有方向。

等他反應過來，發現自己不知道走到了哪裏，周遭是他沒見過的街景。

他停下來，愣了一愣。

一輛馬車停在了他邊上，隨後，那車簾被挑了起來。

一道悉的聲音響起。

“靈淮？”

靈淮眨了眨眼，雨水順著他眼睫落下，他循去，看見顧逍坐在車上，沒什麽表地著他。

隨後車頭一人下了馬，撐傘走到靈淮邊，給他擋雨，道：“小公子出門太急忘帶傘了吧，我們主子請你上去坐會兒，這淋著雨回去，怕是要寒的。”

靈淮張口，還沒發出聲音，那人就拉著他往馬車那兒送。

馬車上顧逍背靠車壁，閉著眼睛似乎在休息。

靈淮坐下，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顧逍開口：“不知小公子在何落腳？”

靈淮便報了客棧的名字。

馬車早已又了起來，在路上不快不慢地行駛。

顧逍給靈淮遞了一張毯子，讓他上的雨水。

靈淮接過，道：“多謝。”

這之後車就變得極安靜，顧逍重新閉上眼小憩，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靈淮坐在這裏覺時間過得極慢，每一刻都是煎熬。

但是他又希時間慢一些，這條街也長一些，他是做不來告別的人，眼下這一刻，是最後一刻也不一定。

靈淮看著顧逍，他閉眼休息時和他笑著和人說話時的氣場毫不相同，和人談他笑起來會顯得平易近人，但閉上眼有些讓人不敢靠近。

靈淮卻覺得這會兒顧逍睡著了好的，這樣他就不會看出自己的破綻，也不會對他說出一些他可能接不了的話。

可能是今天發生了太多事，靈淮覺有些累，眼皮很沉，他靠著車壁，在這樣的安靜裏，也閉上了眼。

這一閉眼他頭腦就更加昏沉了，上一陣冷一陣熱的，骨頭也作痛。

夢境和現實夾雜著，他覺什麽東西上了自己的額頭，帶著微微的涼意，很舒服，但很快又移開了，有人晃了晃他，靈淮艱難地睜開了眼，又緩慢地闔上了。

然後他覺自己變得輕飄飄的，被抱進了一個懷裏，那個懷抱極其溫暖，靈淮下意識近，能聽到有力的心跳，他心裏突然生起一種被包裹的、久違的安全。

這之後靈淮就沒有意識了，直到再次醒來，他睜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

靈淮在床上緩了半天，才撐起，額頭上降溫的巾掉了下來，一只冷白、骨節分明的手過來，接住了那巾。

顧逍站在床邊，他像是聽到了靜剛轉過，見靈淮醒了，俯過來，了靈淮的額頭，說：“怎麽還這麽燙？”

那手又收了回去，顧逍去擰了新的巾，靈淮後知後覺地也了自己的額頭，道：“我……”

“應該是著涼，有點起熱了。”顧逍道，“昨晚直接在馬車上暈過去了，怎麽都不醒，你怎麽回事，生病了也不知道嗎？還跑去淋雨。”

這話簡直不像顧逍會說的，顧逍對靈淮總是和和氣氣的，像這樣帶點責備的語氣還是第一次。

但是靈淮看著他，卻突然鼻子一酸。

無比洶湧的緒湧了上來，在他的裏橫沖直撞，撞得他心一一地疼。

等顧逍回頭一看，就發現靈淮哭了。

他垂著頭，肩膀微微抖，哭得無聲無息，如果不是看到被子上砸下來幾顆眼淚，都發現不了。

顧逍一怔。

兩句話把人說哭，顧逍這是第一次。

他站在那兒，罕見地有些無措。

靈淮悶聲不響地哭了一會兒，又背過躺了回去，顧逍看著那被子輕微地起伏，過了一會兒，漸漸趨于平靜，應該是靈淮又睡著了。

顧逍蹙著眉，在床頭站著看了一會兒。

良久，他才走過去，把那蒙頭的被子扯下來，出來靈淮的臉。

那張臉虛弱蒼白，眉皺得很，被眼淚沾的眼睫一綹一綹，可憐地搭在下眼瞼，眼角鼻頭泛著哭過的紅。

顧逍的視線落在他左眼眼尾那顆小小的紅淚痣上。

他很早就發現這顆淚痣了，別人長這麽一顆淚痣會顯得嫵多，靈淮卻不同，他看著顯得可憐。

不知道這樣小的年紀，怎麽一雙眼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

顧逍出手，輕輕過他眼角，隨後拿來巾幫靈淮了臉。

熬好的藥又端了上來，顧逍輕聲把靈淮醒。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時養的習慣，昨夜顧逍喂他喝藥的時候就發現了，喝藥的時候半醒不醒的，讓他喝會乖乖地吞，但是極慢，一口吞下去要過很久才肯喝第二口。

一碗藥喂下來要花小半個時辰，喝到最後藥早涼了。

顧逍只好嘗試撬開他的，有些強勢地灌下去，但這法子也行不通，灌了喝下去又吐，最後還是一口一口地喂，手上喂半碗，那邊還溫著半碗。

自從靈淮吐過一次藥之後顧逍就沒有灌了，這會兒把他扶起來，圈在自己懷裏，一勺一勺耐心地喂，靈淮也都乖乖地喝下了。

這天喂到最後，靈淮好像清醒了一些，他視線緩緩擡起來，看到顧逍的臉，隨後顧逍覺到他原本綿綿的一點點變得僵。

靈淮坐直起來。

顧逍拿著空碗，懶散地靠在床頭，看著靈淮從他懷裏離開，和他移開了距離。

他一笑，道：“醒過來了？”

靈淮穿著白中，在病中，坐在那兒顯得更單薄了，他手上抓著被褥，遲疑地開口：“我在哪？”

顧逍答：“當然是我府上了。”

“……你府上？”

“小公子不記得了嗎？”顧逍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碗壁，說：“你生病的這幾天，可一直是我照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