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乍暖還寒

平心而論，靈淮并不是那種很討大家喜歡的孩子，第一次和朝見面，他就以非常拙劣的手法，妄圖對朝行竊。

彼時正值二月初九，早春時節。

乍暖還寒。

朝負渡春風，一人一劍來到了雁山腳下的古蒼瑯城址。

朝此人，不了解他的人，認為他孤高自傲，目無下塵。

稍微了解他一點的人，則認為世人對他的評價太過表面，有失偏頗。

為萬滁宮的宮主，天之驕子，雖然傲是傲了點，出門在外從不與他人為伍，說話也不太中聽，但其實他為人正直坦，一向嫉惡如仇。

因此，在靈淮把壞心思打到朝上的時候，盡管朝此番出山就是奉師門之命為靈淮而來，他還是毫面沒給，很無地就把靈淮按在地上狠狠教訓了一頓，意圖教他好好做人。

客棧往來人多，靈淮被他那把看起來很不平凡的劍死死住，覺脊背都要被塌了，渾的都湧上來，他弓起，細細發著抖，口中不停求饒。

“我錯了！大俠，求求你……我再也不敢了。”

期間他擡起眼皮，卻只能看到朝的鞋履。

靈淮以前也不是沒有挨過其他人的打，只是他沒想到，朝看上去這麽文質彬彬，居然也是個狠角，看他收拾靈淮這不費吹風之力的樣子，別說打他一頓，就是當場要了靈淮的命，也不過是一手指的事。

靈淮忍不了痛，頓時就痛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懦弱地求饒。

朝不為所，後來，像是覺得靈淮哭得實在太吵，他這才把劍收了回去。

靈淮痛暈回去，等到再次醒來，人已經到了萬滁宮。

滿室幽香清淨，兩個穿著青弟子服、神仙一樣的公子圍過來關心他，一會兒問他上痛不痛，一會兒問他了沒。

靈淮沒回過神，他不認為自己這種文不武不就狗的乞兒死後能上天堂，覺得是夢，不敢回話。

一直到吃飽飯後，靈淮才有了一點實，試探著問問題。

得到了他們是仙門弟子，以及那個帶靈淮回來的人、這個宮殿的主人，是靈淮失散多年的哥哥的回答。

流浪十載，一朝飛上枝頭變凰，是靈淮只在他人口中聽過的故事，從未想過有一天這種事會落到自己頭上。

他就像是被夢砸暈了頭，也顧不上初次見面時被朝打了個半死，天天逮著個人就說好話，盼著朝能來見他。

然而過了很久，久到靈淮的背早就不痛了，人也被養胖了好幾斤，朝都沒有再出現。

靈淮這才反思起來，會不會是自己給朝的初印象太差，以至于朝討厭他，遲遲不來見他。

這樣想想，靈淮也很能理解，他和朝看上去就一個天一個地，有著雲泥之別，朝說不定不願意認他這個弟弟，只是礙于親緣，不得已才把他帶回來。

心裏郁悶，傍晚，靈淮連飯也吃了半碗，吃完他如往常一樣出門散步。

說是散步，其實也不過是在這座宮殿的庭院裏溜達，朝似乎叮囑過別人不讓他出門，靈淮也不敢隨意走。

看守這裏的人也端正的很，平日也就過來給他送個飯，放下就走，話也說不了幾句，搞得靈淮想討好他們都沒辦法，每次問到朝，對方就說朝又去了哪哪，降哪個妖除哪個魔，靈淮也不怎麽懂。

到了這一步，靈淮也不免對于自己是朝弟弟這件事産生了一懷疑。

他和朝真的有這層關系嗎？

會不會是騙他的？

可是他上又有什麽值得朝騙的呢？

就在他胡思想的時候，寂靜良久的宮殿終于有了一回聲，遠一個人提著燈籠，帶著溫和的芒，漸次近，正是朝。

一月未見，朝沒有變，靈淮卻已經和印象裏初次見面時的那個小孩有所不同，他穿著朝宮裏的弟子服，頭發束起來，臉上長了一些，氣紅潤，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但等朝對上他那雙一如既往直白的黑溜溜大眼睛時，又能很清晰地知道靈淮還是靈淮。

一直以來，朝都是很獨的存在，他醉心劍道，除了比劍，私下裏幾乎不和宗門裏的師兄弟打道，就連下山游歷人間，除魔降妖，他也都是孤一人去，孤一人回。

靈淮是他第一個從外面帶回來的人。

當初找到人，靈淮正好撞到他槍口上，朝雖說將人教訓了一頓，實則都沒有和靈淮對上話。

這不是朝傲慢，實在是靈淮太過鬧騰，讓他不知如何開口和他談，後來他再回想和靈淮相見的第一面，只記得自己連劍都沒拔，不過是拿劍鞘住他的背，靈淮卻表現得像是要他的命，才打了一下，他就趴在那兒不了似的嗷嗷直。

劍鞘也沒有太久，到最後，將人翻過來，就見靈淮一張臉漲得通紅，眼淚和汗混雜，眼皮也無力地垂著，像是被朝欺負得狠了，有些怕他地躲開。

雖然竊，但靈淮看上去很小，又求了很久的饒，朝自覺這樣的懲罰已經足夠，這才收手，將他帶回了萬滁宮。

此番下山，朝是為靈淮去的。

自十五年前靈界被屠，四方妖魔橫行，妖魔之禍泛濫災。

仙門百家出無數修士，一開始，他們還沒太當回事，自信滿滿，認為不出一月就能將禍事擺平，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降魔一役卻漸漸顯出頹敗之勢。

這次的妖魔，有點太過難殺了。

仙門損失慘重，妖魔日漸猖獗。

為徹底平定妖魔之，仙門中人查閱衆多上古典籍，最終將目放回了一切的源頭——靈界。

禍事從靈界被屠而起，要平禍事，或許也要從靈界手。

然而靈界如今已是一片廢墟，一個靈界活也沒有了。

有些修士開始從其餘界域尋找幸存的靈界後嗣，這一找，就找到了靈淮。

靈淮是朝找遍天下找到的唯一一個帶有靈界脈的生靈。

并且很幸運的是，在朝找到靈淮的時候，他就發現靈淮上有著一個天生的胎記，胎記位于後頸正中，是紋路極其的印記，高階修士以靈力相，方才顯現。

那是靈界聖子聖才有的印記，這代表著靈淮不僅有靈界脈，還很珍貴。

但，也就僅限于此了。

畢竟妖魔第一個禍害的就是靈界，有一個被仙門多數人認可的說法，他們認為如今的妖魔之所以這樣猖獗，是因為他們吞噬了靈界的靈力場，化為己有。

換句話說，如今純正的靈界後嗣已經沒有了，而靈淮的脈也不純粹，他也可能是個危險，可能救世，也可能禍世。

倘若禍世，朝會毫不猶豫將他了結。

可倘若靈淮上有救世契機，朝也不介意把一切都給他，他雖然沒當過師父，卻自覺教一個人，并非難事。

然而除了那靈界脈，靈淮此人卻實在是平平無奇，一無靈，二無丹，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看上去板也瘦小，唯獨吃飯勤快，想來是從前日子過得太過貧苦的緣故。

想到這裏，原本打算來領靈淮學文武藝的朝難得有了一善心，決定將正事拖一拖，將人再養一養。

而此刻被朝注視的靈淮卻覺得朝的眼神很是奇怪，盯得他哪裏都不自在。

一聲扭扭的“哥哥”說出口，馬上就後悔了起來。

朝聞聲一愣，他微微皺眉，似乎對這一稱呼很是不解。

然後朝就想起自己在離開之前為防靈淮醒來看到陌生地方會哭鬧，也為了避免後續麻煩，曾叮囑過門弟子，如若靈淮問起他為什麽會在這裏，就說他是朝流落在外的親人。

于是他淡淡應了一聲：“嗯。”

靈淮聽他應了，一顆心才放下來，他原本還擔心，現在看來那些人并沒有騙他。

他眼珠子轉了一圈，又睨著朝，很不經意地打量。

朝問：“怎麽了？”

靈淮遲疑兩下開口，有點狐疑地確認：“你真是我哥哥？”

“當然。”

得到肯定，靈淮這才湊近來，更為大膽放肆地看朝，朝就在原地任他看，目跟隨他視線而，“怎麽樣，像嗎？”

像嗎？

靈淮在心裏做對比，事實上，無論是板，還是長相，他和朝都完全屬于兩種類型，沒有一點緣關系上相像的地方，但又很符合一個看上去就是哥哥而另一個看上去就是弟弟的這一條件。

“一點點像吧…”靈淮努力搜刮一些契合的特征，“鼻子高高的，還有眼睛、眼睛也都黑的……”

“是嗎？”朝微俯，盯著靈淮。

靈淮被他盯得打了個寒戰，莫名就想到初遇朝那天，他打自己一頓時看自己的眼睛也是這麽黑，這麽被盯著他突然就覺背疼了起來，直拉開距離。

他其實有點怕朝，但朝如果是哥哥的話，似乎就變得沒那麽可怕了。

過了一會兒，靈淮又問：“那我們的爹娘呢？”

他眼神有點期待地看著朝。

朝眉一擰，在這樣的目下，神一瞬間變冷。

讓靈淮也嚇了一跳。

但很快，朝就恢複原樣，回答靈淮，“不在了。”

他不想在靈淮這裏做太多不必要的事，欺騙靈淮自己是他哥哥也無非是為了省下被質問的麻煩，若靈淮還要一直追問下去，這就嚴重違背了朝欺騙他的初衷。

“好了，你累了，回去休息吧，我改天再來看你。”

靈淮原本還有很多要講的話，見朝緒似乎不佳，便只好放棄。

一個人爬滾打十餘年，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還有自己的親人，所以盡管這和他想象中的兄弟相認的場景有些出，靈淮也仍舊難掩心激，等回到屋，他忍不住就癡癡笑起來，恨不得要在屋裏跑起來，出來，最後在床上滾來滾去興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才終于消停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