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恐相逢》夜如墨 月華如練
夜如墨月華如練
夜如墨,月華如練。
從河邊回到萬滁宮,朝背著靈淮上山,在宮門口,看到了在那兒等他的姜渝。
有些事,有些話,不必多說,只一個眼神就能明白,而朝的直覺,也從來沒有出過差錯。
姜渝只是站在那兒,什麽都沒有說地看著他,朝就知道,有什麽事要發生了。
他把靈淮帶回屋,給他掖好被褥,出了門。
朝一出來,姜渝就開口道:“你應戰了?”
朝道:“是。”
應戰是仙門百家和邪魔之間,一個不文的說法。仙門齊力誅殺邪魔,稱作“降魔”,而若邪魔盯上了某個仙門,就會以某種方式向他們“約戰”。
說是約戰,其實就是要下死手的意思了,提前打個招呼,看似很禮貌很有人的樣子,實際上手段稱得上是狠辣。因為這類邪魔以人的恐慌為樂,他們先是會對盯上的人捉弄一番,冷不丁地來一下,詛咒如影隨形,再然後是被約戰者邊之人一一遭其毒手,死狀慘烈。
先將人折磨得半死不死,最後才殺。許多人往往在一開始就被折磨瘋了,本堅持不到最後。
而若想要避免這一局面,只有一個選擇,就是應戰。
應戰者必須第一時間接下戰書,只前往邪魔老巢,與之決一死戰,邪魔才會停止這樣的恐嚇。
只有法力強大的邪魔才會對仙門下戰書,一般的邪魔若被發現蹤跡很容易會被仙門圍剿,不敢這樣明目張膽地挑釁。但若上茬,多半是有去無回,必死無疑了。
萬滁宮只是仙門百家之中,極不起眼的一個小宗門,朝是近幾年百家降魔之際才堪堪冒出頭的後生,向來行事低調,很出現在衆人眼前,沒想到還是被邪魔給盯上,被下了戰書。
“你怎麽就應戰了呢?這麽大的事,為什麽不先回來細細商討再定奪?”姜渝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你沒什麽傷吧?”
“沒有。”朝避開,道:“除了應戰,還有其他選擇嗎?等邪魔把萬滁宮屠了我再應嗎?”
“話不是這樣說。”姜渝嘆一口氣,道:“你總是獨來獨往,師兄也是擔心。”
“我獨來獨往,不是因為師兄從不讓我手仙門降魔之事嗎?”
“所以你就一個人去做這些事,朝,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我?”
“我從沒有怪過你。”朝道:“我知道你是擔心我。”
“你應該怪我,是我無用。”
看著如今的朝,姜渝不可避免地就憶起了當年,他記得朝剛來的時候年紀還很小,看著冷淡,實則本溫和,這麽多年,朝長大人,他年歲漸長,但朝沒變,他也沒變。
“當年師父將你及一衆師兄弟托付于我,我沒那麽大志向,不求你們將師門發揚大,只求你們都能平平安安,我總說如今世道太,四方降魔,仙門百家,多你一個不多,你一個不,何苦非得趟這趟渾水?前頭那麽多前輩,哪一個不是天資卓絕,萬裏挑一,可從邪魔手中活下來的又有幾個……我知道這些話你都聽膩了,但你要是聽我的,又怎麽會有今日?被下戰書,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我早說了,萬事要徐徐圖之,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你們不該急著對邪魔趕盡殺絕。靈界覆滅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殺不掉,最後反倒結仇,遭了反噬,又是何苦?”
朝平靜地聽著,姜渝貪生怕死,他知道。
現在也有不人和姜渝一樣,被殺怕了,也信了邪魔一套招安的說辭,自欺欺人,妄想不出頭,不說相安無事,至可以保全自。
只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向來正邪不兩立,到了這一日,說什麽獨善其,未免太過可笑。
他也想十拿九穩,可是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事也要做了,才能得一個結果,總要有人站在最前方。
“邪魔一日不死,禍事一日不止,四方永無寧日。”朝道:“師兄,我不想看你們死。”
“你不想,所以你選擇提前去死,你覺得你不在了,我們還能好好的活著嗎?”姜渝這時候還在翻著多年前的舊帳,氣朝當年不該不顧門規出山,萬滁宮原是以藥宗開宗立派,幾百年也就出朝這麽一個能與仙門其他劍宗子弟一戰的苗子。
姜渝自知沒本事,保不住,也是太過在意,才會口不擇言。
“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麽用了,你既然決定了,我一向也攔不住你。你現在就給我說說,你打算如何應戰。”
朝道:“赴約。”
“一個人?”
“一個人。”
“一個人去,你必死無疑。”
“我知道。”
兩人一人一句,說著無濟于事的話,在庭前站立良久,最後,是姜渝開口。
他臉沉重:“倘若,有救世的法子,但代價極大,你是否願意一試?”
“你有辦法?”朝幾乎下意識一接,隨後,他像是想到什麽,又恢複冷靜,沉聲道:“什麽代價?”
姜渝嘆了一口氣,著門。
下一刻朝擡手就擋住門框:“靈淮不行。”
“……”意識到朝想岔了什麽,姜渝忙道:“你想什麽呢,這小子什麽時候行過嗎?他要是行我早把他給煉了,哪能留到今日!”
說到這裏姜渝也對靈淮失至極,又嘆了一口氣,道:“靈界唯一一個留存下來的脈,必然是傾全族之力保下的,他上一定有什麽過人之,只可惜我沒參,他也懵懂。我們現在最缺的,其實是時間。”
朝一蹙眉,“你想對他做什麽?”
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姜渝冷冷道:“我能對他幹什麽,當初說他不堪大用可是你。”
朝面不知何時變得十分難看,他盯著姜渝,一字一句道:“沒錯,他確實不堪大用,無論如何,你不可以他。”
“那你要想想辦法了,如今你應了戰,萬滁宮覆滅也是遲早的事,不過是誰先誰後的問題罷了。”到了這時候,姜渝反倒越加說話帶刺。
“如果有那一日,我會提前送他回靈界。”朝垂眸,又擡眼看姜渝,“師兄和師弟師妹們可離開萬滁宮,居別。”
“我不會走的。”姜渝道:“況且我們能躲到哪裏去呢?到都是邪魔,這世上又還剩幾清淨地?”
朝沒回這話,二人皆靜默無言,過了一會兒,姜渝轉,似是要離去了,朝在後住他。
“師兄,你還沒有將底牌告訴我。”
姜渝腳步頓住,道:“你這樣聰明,有些事,不用我多說。”
“師兄是想我去找仙門其餘參與降魔的宗門?”
他很準確地捕捉到姜渝的意思,這麽多年來,這是姜渝的第二次松口,第一次是他讓朝去尋靈淮,是求生路,而這第二次……
“近一年,他們暗中在西南伏因山造降魔陣法,意在殺大妖,我去看了,此陣若,或許可以重創邪魔,那裏缺劍修,與其應戰送死,不如……不如做點實事,你就去那裏吧,門之事有我,你可安心。”
“大陣一開,無論敗,你都回不來了。我知道你和靈淮深,你如果還有什麽話要代給他,今夜就都代全吧。”
說罷,姜渝擡步離開,直到最後也沒有回頭。
姜渝走後,朝一人站在庭院,幾乎是有些不解地、無措地靜止,這一刻,他突然就想起了父母,想起分別的最後一面。
那天他們帶自己逛遍了長樂街夜市,陪他玩到很晚,母親哄他睡著,然後他們就永遠地離開,再也沒有回來。
他被人送上了山,再後來,他拜了師,在萬滁宮學劍,一直長到今日。
多年後,朝也仍舊忘不了那最後一面,對記憶中親人的不告而別,耿耿于懷。
而在今日,當生離死別的夜晚就這樣毫無預兆地降臨,朝以為的還會有的下次見面不再來臨,朝突然有些後悔,在幾個時辰之前,在山腳那棵參天的桂花樹下,他沒有更仔細地看靈淮一眼。
在河邊為什麽要把他說哭?
為什麽要和他談到“死”?
當初帶他回來的時候,為什麽要騙他?
現在他當真了,該怎麽辦?
把他送回靈界他會願意嗎?現在再去跟他代這些,他會不會再一次不了地哭?
……
要怎麽開口?朝平生第一次覺得開口說一句道別這樣難,好像他從來就沒有學會,小時候沒人教他,如今長大了,他也不再學得起。
朝的手放在門上,在猶豫著要不要推開的時刻,門從裏面打開了。
靈淮只穿一件單,單薄地站在那裏,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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