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此間紅塵

靈淮在顧逍邊躺了一會兒，或許是剛剛睡醒又說了好多話的緣故，他閉上眼睛也再睡不著，老弄出些靜。

到後面顧逍出聲了，“什麽？”

“我睡不著。”靈淮在他口擡起頭，突然眼睛一亮，說：“要不我們今晚就下江南吧？”

顧逍挑了挑眉，“你知道已經快天亮了嗎？”

靈淮直接坐了起來，“那走吧，趁天還沒亮，我抓時間把你劫走。”

他說要顧逍跟他走，就真的好好設想了無數種可能，想來想去，似乎只有他把顧逍劫走這條路最行得通。

顧逍撐起，好整以暇地靠在一邊，看他，“劫走我？”

靈淮莫名有種被他看扁了的覺，他揚起下，說：“劫走你。”

顧逍就笑了。

“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下一刻，兩道靈掠過侯府的庭院，到了月下的屋頂之上。

長劍出鞘，鋒利的劍刃撞到一起，發出清脆的金石之音。

這靜驚醒了侯府衆人，府上的護衛出，正要出手，被顧逍喝令退下，衆人紛紛不敢再。

隔著劍刃，靈淮的目既清又亮，浮生劍和渡春風，一招一式，打得有來有回。

像是回到了萬滁宮學劍的那些年，每次練劍時被那個人出手試探兩招，靈淮總會怯，但今日他打得很好，在最後一刻，甚至把劍鋒抵到了顧逍前。

顧逍就那樣把肋給靈淮，目卻定在靈淮臉上，又出那種似笑非笑的神。

“我輸了。”顧逍道。

靈淮知道他并沒有認真和自己比試，他把劍鋒移開，卻沒有放下劍，而是抵在顧逍肩上。

“那你跟不跟我走？”他又確認了一遍。

“任憑置。”

此刻底下站在的人都嚴陣以待，沒有人敢輕舉妄，都等著顧逍指令，靈淮往下掃了一眼，覺得差不多了，就走到顧逍面前。

一陣狂風席卷而來，教衆人都迷了眼，擡臂遮擋，一剎功夫，等衆人回過神，屋頂的兩人皆沒了蹤跡。

-

上京城外，平河渡口。

一艘載滿了妖靈的船上，月璃靠在案邊，幾個小妖正趴在邊，和一同把玩時興的珠寶綢。

在一陣嘰嘰喳喳聲中，月璃悠悠搖著那把團扇，過船上的垂簾，看向那個站在船頭的影。

“你穿秋水有什麽用，靈淮不會回來了。”

知道符音總是死腦筋，見到南牆也要撞一撞，撞了也不肯停下，偏偏也笨，這樣等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給回音的人，看著也怪可憐的。

月璃推開邊的小妖，起走到符音邊。

“你很擔心他？”

符音道：“你不擔心嗎？”

“我不擔心。”月璃說：“我知道那是他想要的，他找到他要找的人，怎麽肯輕易走。”

“顧逍未必是良人，一旦錯付，他會萬劫不複。”

“你不知道他們的事，瞎心又有什麽用。”月璃笑笑，“你真的擔心，當初走的時候為什麽不向靈淮問清楚？還是說你也怕得到答案，怕連在這裏擔心的資格都沒有？”

符音背過，沒有答月璃的話。

河上晨霧彌漫，水天一，月璃視線投向岸上，隨後，站直了，微微瞇起了眼。

靈淮真的劫走顧逍，他一路順利，自己都不知道怎麽躲避開上京城的制，顧逍甚至在中途了倆馬車，把他們一齊送出了城門。

馬車裏顧逍毫沒有被劫走的自覺，坐在那兒，還說靈淮太過張。

靈淮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不張才怪，偏偏顧逍看他正經還要逗他，到最後弄得靈淮生起氣來，別過臉去不理他了。

他本來想著和顧逍坐船走水路一路南下，又怕會不會太過明目張膽，正想著，遠遠就應到什麽。

靈淮沒想到月璃他們并沒有走遠，竟然就守在距京城十裏不到的碼頭邊。

他們登船後，又發現船上有不小妖，那些小妖見到顧逍紛紛四逃竄，靈淮把局面穩下來，一問，才知道它們都是這段時間來被上京城制趕出來的小妖靈。

因為無可去，被月璃一一收麾下。

不過顧逍如今是靈淮手下的囚犯，已經對他們起不了什麽威懾作用了。

船行江上，漸漸化作天地間一葉輕舟，變得愈發渺小。

夜間，靈淮走到船頭，看顧逍正著不遠，上京城的方向。

“你想家了嗎？”靈淮問。

這兩個字對他們而言都是很陌生的，顧逍似乎出了會兒神，他已經想不起來，上一次離開上京城是什麽時候了。

“原來上京這樣小。”顧逍對著遠那發著微弱的的地方，輕聲呢喃道。

靈淮握住了顧逍的手，說：“你別怕，我會陪著你的。”

他想顧逍應該是很久沒有出遠門了，從前是他在萬滁宮等著朝，而現在，他也走過了很多地方，知道很多這一世的顧逍不知道的事，他等了這麽久，終于可以由他來牽著顧逍了。

月璃聽說靈淮把顧逍劫走還吃了一驚，不過見多識廣，也沒有驚訝太久，很快就說出了的擔憂，畢竟顧逍份特殊，可不想的寶船因為接濟了顧逍就變了賊船。

顧逍也給出了保證，表示自己是自願被劫走，絕對不會給他們惹麻煩，早在出城門前，他就修書一封送去了長公主府，蕭琬可能會生一會兒氣，氣歸氣，該打的掩護卻是不會落下的。

顧家可以沒有顧逍，但其他人都缺一不可，這是顧逍從小到大一直堅信的事，有的時候，他會覺得是他連累了蕭琬，如果不是為了保全他，蕭琬或許有辦法離開上京，回到北疆。

而今日他這一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回到上京。

“我這樣劫走你，會不會出事？”

靈淮原先還只是張，到了這會兒，卻變得擔憂起來，顧逍敏銳地察覺到靈淮的緒，他知道靈淮又開始胡思想了。

“你劫走我不會出事，但我如果出現在北境，就有事了。”

“什麽意思，你為什麽不能去北境？”

“因為北境才是我的家。”顧逍道：“還記得我跟你講的那個故事嗎？權力中心的博弈，這一回是功高震主，皇家大忌，我是我父兄留在上京表忠心的誠意，早就是棄子了。”

他沒有告訴靈淮，其實就算他現在回去，北境也不會有他的位置了，他上哪兒都只能玩玩，只能做個合格的紈绔，這就是他這一世要走的路了。

世有世的活法，盛世有盛世的活法，不管要他走那條路，顧逍其實都不曾真正抱怨過，他只需要知曉自己要走什麽路就不會迷茫，最難的其實是邊走邊迷失的那類人，不知道自己走下來是為了什麽，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走下去。

顧逍也曾迷失過一陣，但他很幸運，很快就又找到了路。

好像不管他走到哪，總會有一個人在等自己。

有人等的人總是有家的，有家的人就不會迷失前路。

顧逍過往人生裏，沒有做過比現下更出格的事，也從來沒有一刻，比此刻更覺得自己正在活著。

“靈淮，你為什麽要等我？”

顧逍直白的目落到靈淮的臉上，那雙眼睛慕過他，追隨過他，依賴過他，又這樣擔憂他，在被再次注視的當下，顧逍發自心的不解，這世上真的會有這樣的，為他可以等候百年。

“如果我沒有來世呢？如果我騙你，忘了你，傷害你，到時候你該怎麽辦……”

甚至他也并非沒有做過這些事，他確實騙過靈淮，忘記過靈淮，也傷害過靈淮。

靈淮按在顧逍手背上的手指更用力地抓，像是他的堅定，他像水一樣幹淨的眼睛注視著顧逍，對顧逍說：“就算是那樣，我也還是會等你的。”

“為什麽？”

“因為我喜歡你。”他停了停，將塵封了太久的心跡在這一晚向顧逍表明出來。

他不是不知道顧逍騙過他，罵過他，忘記過他，他也不是不知道他和顧逍之間隔著人妖殊途的距離，還有很漫長的一段路要走，前路可能坎坷，可能艱險，但靈淮也很難和任何人解釋，哪怕是這樣，他也不會放棄喜歡顧逍。

顧逍雖然也對他有不太好的地方，但他也從來沒有真的放棄過靈淮，靈淮不是沒有心的妖，他承過一個人的恩，就一定會還，他得到過，也願意把給第一個過他的人，他也只把這樣的給這一個人。

況且靈淮也并不是一個很會人的妖，也有很多做得不好，要學習的地方，他從前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總是來不及，而如今他終于可以彌補憾，已經是太過的奢想。

“我喜歡你，不管有沒有來世，我喜歡一個人的心是不會變的。”靈淮擡手顧逍的臉，“你也很喜歡我，是不是？”

顧逍偏頭，角蹭過靈淮的掌心，像在他手上落下一個吻。

“是。”

靈淮眼睛出笑意，他想此刻的顧逍是真實的，他也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顧逍說的喜歡自己的話也是真實的。

不喜歡自己的人是不會甘願被他劫走，這樣縱容而專注地被他注視著的。哪怕在夢裏，他也從沒奢求過這個。

因此他仰起頭，和顧逍了一個真正的吻。

六月，他們終于到了江南小鎮。

到的時候趕上梅雨天，雨連天，靈淮與月璃告別，在橋邊找了個不起眼的小屋，住了下來。

夜晚伴著雨聲眠，到了晨間，下了數日的雨終于停歇，靈淮從床上披下來，走到窗邊，雨過天青雲散，江上行舟緩緩飄過。

過了會兒，顧逍也走了過來。

靈淮後背被環住，堅實的膛上來，顧逍把下擱在靈淮肩上，靈淮偏頭，對上顧逍的眼睛。

“怎麽不多睡一會兒？”顧逍問：“昨夜不是說很困？”

是他昨晚被顧逍折騰得不了胡喊的，可就算他說了困，顧逍也沒怎麽放過他，靈淮這會兒把腦袋移了回來，說：“你這樣不好。”

“哪裏不好？”

“你還有魔氣未清，要養好。”

“魔氣是出生就帶的，清不了。”顧逍說：“反正能活著就行，也活了這麽久了。”

他又用沒什麽所謂的語氣說這種話，雖然後來靈淮知道顧逍這一世命格詭異，命線雖兇，好在總能逢兇化吉，一路平順，只是顧逍總說些靈淮不聽的話，靈淮就有點意見了，他正要反駁兩句，顧逍就親了上來，搞得靈淮要說什麽又忘記，等暈乎乎緩過神，發現自己又被顧逍抱上床了。

靈淮用了很大的克制力才從顧逍下爬出來，控訴道：“你不是說下江南，要四游玩嗎？這樣總待在床上睡覺算什麽回事。”

說起睡覺，其實一天下來睡得最多的是靈淮，不過他是從來不會承認這一點的，而且他睡得多，難道顧逍就一點錯都沒有嗎？

顧逍沒有表現出一點被控訴的人該有的自覺，直勾勾地看著靈淮，等把靈淮看得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的時候才開口，“可是這幾日都是下雨天，不宜出門。”

靈淮并不接他的理由：“那也不能一直待在床上。”

顧逍從善如流：“好，那就去別的地方。”

于是，他們糾纏的影又出現在小屋其他的各個地方，到最後，靈淮額頭抵上窗欞，微闔著眸，擡手輕輕推了顧逍一把。

顧逍了他臉上的汗，在雨落下來之際，把他往裏面帶了帶，但的雨點還是隨風打了進來，落到他們散落的袍上。

天暗下來，河上煙雨又起，灰蒙蒙一片，幾點燈籠在雨幕中搖曳，不知道何的簫聲傳來，靈淮閉上眼，又睜開，天地儼然了一幅鋪展開來的水墨丹青畫卷，目之所及，是此間紅塵。

終于是此間紅塵，不是夢中。

amp;lt;正文完amp;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