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

老皇帝坐在龍椅上，頭發胡子都花白了一半，上的龍袍也松松垮垮的，顯出瘦弱的子。

雖然臉上已經布上了皺紋，皮也垂垂落下，但仍能看出年輕時也是神儀明秀。

晏時站定在他前，芝蘭玉樹，姿修長，眸子微微斂著看向地面。

一如往常的模樣，不發一言，也不哭也不鬧。

曾經，他的眸子不似現在這樣斂著，他會用那雙和穎妃有七八分相似的眼睛眼地著他。

那時候，他還會恭恭敬敬地行禮，一臉希冀的看著他，想要撒討好。

不知何時開始，他既不行禮也不下跪，話也不說了，即便是打罵他，他也是只著，打得狠了，把咬出來依舊不吭一聲。

若說相似，晏時其實五分似皇帝五分似穎妃，曾經他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小兒子，他希用他來拴住穎妃。

可晏時是個沒用的廢！

不僅沒能討穎妃一點歡心，反而還招厭惡。

所幸，他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每次穎妃詈罵折磨他時，就會格外的高興。

于是，他親手將晏時送到跟前，甚至破例讓他在邊養長大，關于晏時的事他充耳不聞。

一開始那段時日，晏時會來他這里，頂著一雙漉漉的眼睛看他，妄想要他一句憐惜。

直到穎妃提出讓他下旨用晏時祈福后，養心殿就再也沒了那道小小的影。

他不是沒看見他上的青紫痕跡，可那又如何呢？

穎妃高興了就會上他，都是值得的。

晏時不跪，他就拿著沾了鹽水的鞭子向他，但每一次都是以晏時被宮人抬出去收尾。

晏時最罪的那段時日，是穎妃給過他最多好臉，床笫間最迎合的時日。

或是討開心，或是為了折斷晏時的傲骨，越是不跪，他越是要宣見他。

甚至有幾回晏時是被拖著進來的，因為他上一次的傷還沒好。

但說來，晏時其實才是最像他的兒子。

不知道為什麼，老皇帝看向晏時，第一次升起了一點父親的慈祥。

老皇帝嘆了一口氣，“這麼多年了，還是不愿跪麼？”

次次挨鞭子，次次不長記。

像他。

晏時眨了眨眼睛，像是沒聽見，偏頭看向門窗外。

那有一只乖乖等著他的小鹿。

時間安靜的流逝，不知過了多久。

老皇帝自顧著開口，“時兒，你上一次喊朕父皇是何時？”

說完，他瞇著眸子想了許久，除了晏時剛學會說話那時喊過，其余的他已經想不起來了。

晏時小拇指蜷了一下，指腹微微發燙，上面似乎還留著勾他小拇指的溫度。

角淺淺勾起。

隔空拉勾地彎了彎手指，像跟拉勾一樣。

說過的，會乖乖的。

嘖。

一會鞭子落在上的時候要不要擋一下呢？

擋擋臉吧，喜歡漂亮的，要是臉不好看了，許是會哭鬧。

再嚴重些，興許會如同去花掉的妝那樣掉他、扔掉他。

不行！他絕不允許。

那上要不要也擋一下呢？萬一他裳看到傷痕覺得不漂亮怎麼辦？

可是他想看看會不會心疼他。

啊……真是為難。

老皇帝像是習慣了一樣，又自顧著嘆了一口氣，“有大臣上奏，昨日你又給自己辦了第三回葬禮，每個參加的人還得銀子？”

晏時眸子終于了。

差點忘了，收的銀子還沒花呢。

嗯，給打一支同水晶配的珠花簪子好了。

“還有，聽聞你納了個王妃？”老皇帝淡淡道。

晏時手突然收握了拳頭，關節因為用力泛著白，臉目可見地沉下來。

眸子抬起，向老皇帝的眼睛一片冷，像是烏云下蘊積著的雷暴。

老皇帝被他的氣場驚了一下，這還是頭一回看到他這麼怨恨的神。

天子與生俱來的嚴威，帝王之相。

老皇帝看著晏時的眼神滿是激，“時兒，你很像朕。”

一瞬間，晏時心底的厭惡達到了頂峰，擺掠起，腳尖轉了個向，走出門去。

“時兒，難道你不知道妘喜歡的是城兒嗎？”

晏時腳步瞬間止住。

關節兀地咯咯作響，他驀地轉過來，赤著眼睛瞪著他。

冷聲道，“胡言。”

老皇帝眼睛一亮，這才是他和他相像的地方，同樣天子之姿，同樣的喜歡一個原本屬于別人的子。

若是將妘賜婚給晏城，就更像了。

覬覦兄弟的夫人，不擇手段強取，費盡心思討好，那才是隨他的兒子。

“妘本就是妘府養給城兒的。”

晏時眼睛紅得像是充了，眉心癟著，又忽的松開來，發尾和流蘇被窗口吹進來的風輕揚起。

他歪頭一笑，妖孽中帶著偏執，咧笑道：

“你敢賜婚，我就敢屠了皇宮。”

“放肆！”老皇帝驀地沉下了臉，站起拿起奏折狠狠砸向他。

晏時一偏，奏折應聲砸地。

老皇帝詫異了一瞬，他不躲了？

晏時了角，噗的笑了一聲，“那我這算是弒君還是弒父呢？”

老皇帝氣得膛起伏，冷笑一聲，“朕即刻下旨死妘。”

“你敢！”晏時紅眸死死地著高位上的人。

老皇帝若然老了，可帝王之威還在，怒目看著晏時。

硝煙味在蔓延。

晏時指尖狠狠掐進掌心，抬起臉冷漠地著他，不帶地說道，“難道二十三年，還不夠麼？”

晏時角扯了一下，“時，晏城搶我的宮人，我讓了。宮太監日日送來餿飯食，我吃了。母妃尋盡法子折磨我，我了。”

“五歲，讓我以為祭祈佑大晏王朝盛世，我祭了。”

“十歲，命我去禹朝當質子，我去了。”

“十三歲，讓我取禹朝太子首級，我取了。”

“此后十年，不許歸京，駐守北疆十年，我也守了。”

大殿中忽然響起咚的一聲。

晏時雙膝跪在地上，姿直，俯首行了一禮。

“父皇，兒臣從未求到您跟前，兒臣只求妘做兒臣的妻。”

他不就是想折了他的骨，向他低頭嗎？

他跪就是了。

他不就是想讓他服低頭稱臣嗎？

他低就是了。

老皇帝踉蹌了一步。

折了十幾年都未能折斷的傲骨此時臣服在他眼前，這個不可一世傲睨自若的兒子終于服了。

他應該稱心快意才是，但不知道為什麼，心頭好像扎進了一把刀子。

晏時的話化作刀子，還在剜著他。

他說，“生在皇家并非是兒臣的選擇，生為父皇母妃的兒子，也并非兒臣所愿。”

“即便我生下來是個罪，也該抵完了吧。”

老皇帝再也站不住，恍惚地倒坐在龍騎上。

是啊，他又有什麼罪呢。

晏時起，緩緩轉過，朝著大殿門口走去。

“時兒。”老皇帝突然出聲，“你是朕的兒子，你像朕，但妘也像你母妃。”

晏時腳步一頓，并沒有轉，輕聲道，“不一樣。”

“我不是你，妘也不是母妃。”

會說喜歡他，會拉著他哼唧唧撒，會等他。

才不一樣呢。

晏時臉上帶著笑，一步步緩慢但平穩地走出殿。

后，一道影從大殿里間沖出來。

“本宮不答應！”穎妃想要沖過去將晏時扯回來。

老皇帝將人攔住，“那是你的親生兒子！”

“不！他不是！他上有你那骯臟的，他不是我兒子！”

說著，穎妃開始剝落自己上的華服，“折磨他，折磨他我就聽你的！”

“夠了！”

穎妃不可置信，轉而拼命地跟他糾打著，“你不折磨他，我就永遠不會你！”

老皇帝猛地擰住的雙手，“那又如何？朕是帝王，朕可以一輩子將你囚在宮中。”

“啊啊啊啊啊！”穎妃癲狂地大喊，“不，我絕不允許他有人！”

晏時不不慢地走著，仿佛聽不到后的咒罵，眼睛彎彎的，看著殿門緩緩打開，一點點照進來。

那兒還有一只乖乖等他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