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竹尾田包子鋪】

雙腳剛落地, 陳夕苑凝眸梭巡四周。

包子鋪于一個菜市場裏，兩層的小樓，周遭皆是攤販。沿路而來, 路都是坑坑窪窪的, 有些坑深些，絮滿了髒水, 散發著菜葉腐爛後的酸臭味。

同致和幹淨不沾邊。

初一瞧, 陳夕苑是真想不通顧紹卿為何要選這麽遠的一個地兒吃早餐。但沒說什麽，跟著顧紹卿進了鋪子。

時間還早, 一樓僅坐了幾位老者, 本來很安靜, 直到他們看到了顧紹卿, 幾乎異口同聲喚道, “顧三。”

之後一人一句, 靜謐輕易被碾碎,

“好久沒來了, 最近在哪兒發財？”

“來得正好，老華今兒出了新湯, 我們這些老客人免費喝, 喝完給點想就。”

還有些在和陳夕苑打招呼，明明不認識卻是輕松熱, 帶著自然而然的親近。

是因為旁的人吧？

三哥上，到底還有多不知道的事兒。

陳夕苑如是想著, 想多了，不免有些羨慕。

哥哥的生活好生有趣, 不像，除了讀書就是畫畫再不就是去賞花游船聽那些權貴子弟炫耀今兒又添了什麽稀罕件家裏誰誰誰又高嫁給誰誰誰。

以前, 沒覺得有什麽。連著幾日，被顧紹卿帶著上山下集市，他還在不知道的時候了擁有好幾大宅院的富人......這一對比，過去的日子或許致，卻也一不變，乏味得很。

思緒暗浮，面上陳夕苑有禮地應著。等到寒暄完，顧紹卿找老板點了些早膳、帶著陳夕苑去往二樓。

往樓梯口走時，問他，“不和那些爺爺一起嗎？我看你和他們很的。”

顧紹卿回頭，定定看著一言不發。

一個念頭忽然擊中陳夕苑，杏眸也因此亮了幾分：“因為我？”

顧紹卿：“......”

“你想什麽就是什麽。”

話還沒落全，目撤回，邁開大長，徑自朝二樓而去。陳夕苑凝著他的背影，彎了眉眼，那弧兒隨著的緒跌宕越來越深......

包子和湯都是現的，坐定後沒多時，店小二就托著個盤子送餐過來。

兩籠包子，兩盅湯。一盅是花生冬筍豬肚湯，在這微寒的早上，對于這怕冷的姑娘是極好的。

一盅是店裏的新品，免費的，紅棗花生湯，甜口，滋補得。

店小二放下餐食就走了，偌大二樓又只剩他們兩個人。

顧紹卿：“你想要哪盅？”

陳夕苑想了想，“我可以兩盅都嘗嘗嗎？兩種都只要一點點。”

這湯盅，有家裏的兩倍大，肯定是喝不完的。顧紹卿想起小姑娘的小鳥胃，無奈至極。手上，開始有作。

他拿了兩個空餘的小碗，在陳夕苑略帶詫異的目中用湯將空碗填到七八分滿。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練過武藝，他的作迅速而穩妥，一滴湯都沒有濺出來。

裝好，推到的面前。

“喝吧。”

“剩下的還要不要了？”

“不要了。”

這兩個小碗，對于陳夕苑而言已經夠夠的了。顧紹卿聞言沒再說什麽，將裝了豬肚湯的湯盅整個放到了自己面前，兀自喝了起來。

陳夕苑定定看著他，顧紹卿一連喝了好幾口，還沒有挪開目。

“......” 顧紹卿哪能不知道呢？在克制不住想要嘆氣時，他擡頭對上陳夕苑的視線，眉眼間寫著一排字--

祖宗，你想要怎麽樣？

陳夕苑朝他笑，蘿初綻都沒有的風華，“師父。”

親昵喚他後，從腰間出了一個小小的束口袋，著桌面，緩而筆直地推到他的面前。

顧紹卿的長睫一，目灑于藏青的袋面。清潤的話音在短暫停歇後再次響起，又與尋常有些許不同，帶著點獻寶的小得意：“拜師禮。”

“師父，你快點打開看看。”

顧紹卿的理智給那雙會發的眸子拿住了，他拿過了那束口袋，悉的淡香無聲無息地竄他的鼻翼間，意志進一步化，如所願松束口袋的繩索，“拜師禮” 一寸寸映眼簾，終于在眼底凝實。

是一小截木頭，若是他沒有記錯，是那日坐在他門口雕的那一塊。

拜師這兩日的事兒， 而這木雕細致，是極花時間的。

原就是打算給他的？

還是把原本要贈予他人的禮贈予他？

思緒微弱起伏，顧紹卿心底起了一郁氣。

就在這時，陳夕苑又道，“這木雕本是給你做生辰禮的，這師父拜得突然，我沒準備就只能先挪用。”

“之後得閑了，再想想生辰禮。”

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卻歪打正著地抹去了他的郁氣，神跡一般。

顧紹卿擡眸瞧了一眼，終是取出那截木頭放在手心細看。木面上，鐫刻著蘿的花紋，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字，前面是“福”，背面是“氣”。

福氣，中規中矩的生日祝福語了。

顧紹卿的角了，幾乎無法抑制，不想人兒忽地喚他了，“師父。”

顧紹卿擡眸看，才往下說，“我這福氣，可不能按尋常理解。”

顧紹卿眼尾一挑，“那要如何理解？”

陳夕苑眉眼彎了彎，月牙兒一般，“福，是願你多福多壽；這氣嘛......”

刻意停頓了須臾才續上，“要你生氣！”

“要多笑笑，特別是對乖徒兒我多笑笑。”

顧紹卿又一次確定，這姑娘給點必定是會燦爛的。敢在他頭上撒野，還這麽理直氣壯的，除了陳夕苑還真找不到第二個了。

然而，他好像一點都不生氣，甚至可以說是歡喜。

他抗拒不了這份鮮活生，以及陳夕苑的特別對待。

*

巳時剛過，胡九便在陳府一名侍衛的陪伴下來到了承前州府衙前敲響了鳴冤鼓。彼時，州主段諾還在二堂喝茶，一副還沒徹底醒困的樣子。面前倒是放了一軸卷宗，半攤開，講的是聶英傑在甘棠州的種種。這聶英傑原在戶部就職，是個清閑油水又多的差事，前年秋，不知怎麽調到了西地做t州主。

六品升到四品，明面上是升職了，但這西地偏寂，大多數地方貧瘠二字幾乎深到了土地的裂紋裏。這利益上，絕對比不上帝都的兒。但這聶英傑并未因此懈怠，兩年時間，不說有多大建樹，卻也沒鬧出什麽非辦他不可的大事兒，用“中規中矩” 四個字套用，也算妥帖。

此次溫浩瀚的案子涉及“滅族”，質惡劣，牽扯進去注定沒什麽好果子吃，其中利害關系，聶英傑不可能不知道。

既是這般，為何還要牽扯進去？

還要表現得如此明顯？

正思慮著，他聽到了衙門外那面鳴冤鼓被擂的聲音。很快，有匆忙腳步從大堂而來。

“大人，外面有人敲鼓鳴冤。”

段諾等那衙役走近了些才擡眸睨他，目寡淡，很明顯沒當事兒，

“這州府，本就是為民冤的，有人敲鳴冤鼓不是常事兒？過去是沒有嗎？”

話至此，段諾的眉眼之間似冒出了一排字，

“大驚小怪。”

那衙役自是看懂了，連忙解釋說，“重點不是鳴冤鼓響。”一慌，說話都開始磕磕絆絆了。

段諾：“那是什麽？慢慢說，天還能塌下來不？”

衙役聞言，深深吸了兩口氣，

“陳府的人跟著來的，說是小郡主下的令。”

段諾的心無法抑制地咯噔了一下，周的漫不經心和困倦散了幹淨。他緩了片刻才又問那衙役，“什麽況，說了嗎？”

衙役：“說了個大概。”

等他詳細說了，段諾又氣又恨，頭頂心都快冒青煙了。

恨自己時運不佳，瀧若三十六州，為何是他被派駐到這裏。在大皇子的眼皮子底下過活簡直太難了，帝都的兒說不定都沒他這麽煩。氣這供奉院膽大包天，連都敢賣，還賣到他承前州來了。

許是因為這氣尖銳又濃馥，段諾從坐位起時，服，帶出全是赫赫威，“一道出去看看。”

段諾高坐審判臺，堂的胡九向他行禮，說不出的恭敬。

他旁的年輕男子，亦是微微躬。

“段大人，屬下是大皇子府肖微末，郡主之令護送胡九來州府報案。”

段諾扯了扯角，看著還算親切，實際有多勉強，只有他自個兒知道。

“辛苦了。”

“郡主良善心系州府，本當真激至極。你回去時，給本帶個謝。”

肖微末一派波瀾不驚的模樣，

“話，定是會為大人帶到。另外，郡主屬下帶了一封信給大人。”

段諾眼皮子一跳，“哦？呈上來看看。”

肖微末雙手奉上，一衙役隨後取走，徑自放到了段諾面前。

段諾拆信，鋪展開來。信上字跡清雅娟秀，又暗藏風骨，想來是郡主親自書寫的。

書信的最開始，是沒有任何新意的寒暄與誇贊，然而段諾頗為落，認真看完，沒落下一個字。

幾行過後，重點來了。

陳夕苑告知他，供奉院從去年年末開始賣，每三月一次，雖都是些市井小吏，但他們收的銀錢可不小。除了胡九，還尋到了另外兩個證人，其中一人，花費白銀近千兩。這兩個證人，現在已被保護起來，可隨時聽他傳召。

信裏，還列出了供奉院提及的那幾位宮中貴人，一時說昭人的生辰錯了，一時又說吳太妃另有宗教信仰，宮中怎麽樣都不可能讓人作法添香為祈福的......

那麽多的小細節拼湊在一起，直指供奉院這波并不是宮中指令，背後另有主使。

肖微末等段諾差不多看完了，又道，“郡主說，若是大人需要堂前作證，可隨時差人往陳府尋。”

段諾從書信中回神，他循聲睨向肖微末，“這書信，可是郡主親筆所寫？”

肖微末道是。

段諾：“那便夠了，書信，也能作為呈堂證供。”

話落，中氣十足的一聲，“來人。”

有衙役走上前來，“大人有何吩咐。”

段諾：“拿本手諭，將供奉院一幹人全部帶回衙門配合調查。”

“諾。”

“另外，在承前州各地張告示讓那些被豬油蒙了心妄想花銀子買最後卻大損失還不敢聲張的大傻蛋們來府報案。”

“告訴他們，買也是犯法的，轉作證人，本可從輕發落。”

衙役領命離去。段諾先前講了好大一通，只覺口幹舌燥，他端起茶盞輕啜了兩口，才又向堂下二人。

“胡九，你同衙役下去錄份供詞。”

“肖微末，你且先回去，後續有需要郡主的地方，本差人去陳府請。”

“諾，辛苦大人了。有大人，是承前州的福氣。”

與此同時，府衙的頂尖有黑影往遠掠去，神不知鬼不覺。

陳府後花園。

陳夕苑坐在一株梨樹下閑適地翻著書，同時等待顧紹卿，快到約定的時間了。

習武一事，陳夕苑從未想過隨意糊弄。今兒第一次晨練，換上了便于活裝，總是披散著的三千青被盡數挽起。此刻的，氤氳于影之中，活一個俊逸年。

沒有人陪伴于，也能自在自愉，沉浸于書中，不知時間流逝。忽而，梨樹尖兒有微弱的靜傳出，下意識地斜了子，仰頭往高看。

看到一玄的顧紹卿，杏眸驟然一亮，“師父！”

這出場方式，也太帥氣了吧。

顧紹卿從樹上一躍而下，陳夕苑當即闔了書，站起來。

一人低頭一人擡頭，視線再度撞到了一起。

顧紹卿嗓音低冷，“想學什麽？”

陳夕苑對武藝一竅不通，被問及，不認真思忖，“想學輕功可以嗎？”

答複時，那雙水潤的眸子亮極了，經晨一淬，折出了微弱的期待。

看來是真的很想學了。

顧紹卿看在眼裏，角若有似無地勾了一下。

“可以是可以，就是......” 他言又止，是從未在旁人面前顯過的生模樣。

陳夕苑大眼眨，他的倒影融在眼波中，也跟著在。凝久了，竟生出了些目眩神迷之。

顧紹卿垂落在側的右手食指輕輕蜷了下，那一瞬，他想去的長睫，想讓閉上眼睛。

陳夕苑不知年心中兜轉，專注于自己更在意的事，“就是什麽？”

顧紹卿微不可聞地呼了口氣，結上下滾，勾勒出一道流暢而的細弧，“輕功想看到進步是極慢的，時不時還會摔傷，這要是一個不小心臉著地了......”

臉著地了會怎麽樣，顧紹卿沒詳細說，陳夕苑也不需要了。當下只是腦補了一下臉著地的畫面便有了答案，都不需要深思。

不學輕功了，死也不學。

別的地方摔了還可以忍忍，唯獨這臉不行。而且還是在哥哥面前摔......

當畫面漸漸明晰之時，不口而出，

“那師父覺得，學什麽可以避開摔臉？”

摔臉二字一出，人兒什麽想法，顧紹卿是一清二楚，暗笑在心，面上卻仍是一本正經，“學奇招和暗吧。”

這是昨兒夜裏，顧紹卿認真思考後的結果。

陳夕苑又不用去參加武林大會掙個武林盟主回來，只需要在遇見危險并且是在那種邊所有人同時忽略掉的況下，短暫地保全自己。

顧紹卿的想法和陳元初一般，這種況出現的幾率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暗？”

陳夕苑的注意力轉了向。

“什麽暗？”

顧紹卿：“帶你去個地方。”

說罷，不由分說地扣住人兒的腰，一件事重複多了，他開始習慣，自然而然。人兒亦是。

頃刻之間，兩個人帶出了陳府。速度快到驚人，但陳府高手雲集，總有人瞧見了。這劍聖大人便是其中之一，當時，陪在他邊的是胡燃冬。

胡燃冬不會武藝，敏度自然不及劍聖。他是循著姚寒江的視線看過去的，只瞧見了一抹黑影從高聳的院牆跌了下去，從頭到尾滿打滿算也就一兩息功夫。

他猜了個大概，不失笑，“劍聖大人這徒弟還真是放浪不羈，不拘小節吶。”

姚寒江心道，他這已經不放浪不羈不拘小節了，他這應該“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