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三更）

擎天樓樓如齊名, 高聳巍峨，直沖雲霄。昨兒從村口進來一眼便看到這樓了。明月樓至高，只是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樓的名字。隨著那侍衛去到了擎天樓最高層, 廳, 已經有人在了。

除了樓主羽瓊荷影，還有兩名戴著面的男子。他們明顯是才從外面回來, 眼可見的疲頹。黑染了塵, 還有腥氣。

顧紹卿對的氣味很敏，才步廳, 他便嗅到了。面上, 持續走近, 神波瀾不驚, “樓主。”

停下腳步時, 他以一貫低冷的音調喚了羽瓊荷影, 昭告自己的存在。這一聲響起時, 他後的木門忽地闔上了, 大約是速度太快，撞出了一聲明晰悶響。

響聲還未散盡, 羽瓊荷影已經看向他, 定定十數息，忽而翹了翹角, “還以為你不會來。”

顧紹卿淡聲：“誰會嫌銀子多呢？”

接著，“樓主想我做什麽？”

羽瓊荷影：“去闋歌國, 從衍公子那裏盜一張圖。”

衍公子

顧紹卿的心緒因悉的名字悸。

昨日顧紹卿幾人夜宿明月樓。

夜裏，那幾個壯碩殺手來瀧若殺人的因由已經為他所知。他們的確來自闋歌國, 但他們的主人并不是闋歌國人。

竟是昭衍，世人皆知的衍公子。

至于他是誰之請托摻合到溫家滅門一事中來, 幾個殺人不知。

迷霧再起。

衍公子在闋歌國頗有名和瀧若的牽連淡薄，就算聶英傑是國舅爺也威脅不了他多。倪家，只是富，說不定還沒他富，更是奈何不了他。

不為錢不脅迫，溫浩瀚同他八桿子打不到一塊去，他為何要越國境殺他？之前一夜之間滅了溫家滿門的，又和他有沒有關系？

思緒竄，顧紹卿面上卻未顯，低冷開腔，

“什麽圖？”

羽瓊荷影：“雇主并未言明。”

跟著又道，“如你所見，我們失敗了。”

派出十位樓中銳，只回來了兩人，衍公子的住防守不風。

“你可願一試？” 羽瓊荷影這個決定做得很艱難，可若是不，就意味著明月樓失手了，多年沒出現過的事兒，接不了。更不想自己的失利了昭衍名的墊腳石。

顧紹卿：“報酬如何？”

羽瓊荷影：“雇主給的五萬兩全部給你以外，我明月樓再加五萬給你。”

顧紹卿：“十五萬兩。”

顧紹卿猜想，雇主願意出五萬盜一張圖，還是從昭衍那裏盜的，那這張圖定不是凡。

多要點，又有什麽呢？

羽瓊荷影看著站在明月樓的地盤獅子大開口的顧紹卿，輕笑一聲，“江湖傳言寧遇黑白無常，莫遇嗜兇神。”

“這兇神，指的就是你顧三吧？這嗜，是在說遇見你荷包會大出吧？”

顧紹卿不以為然：“付出和收獲合該對等，我是在賣命，并且無可取代。”

隨著戰績赫赫，顧紹卿越發的自信篤定。更重要的是，江湖認可這些戰績。想請顧紹卿出面，就必定要付出高額報酬。

羽瓊荷影笑了笑：“數額巨大，我需同雇主商量，確定後再同你聯系。”

顧紹卿：“那便靜候樓主消息。顧三還有事兒，就先走一步。”

顧紹卿走後，此間恢複靜謐。

帶了面的黑人之一問羽瓊荷影，“樓主，這事兒除了顧三就沒有其他人能達了？” 他有些看不慣顧紹卿的獅子大開口，一個任務十五萬兩，簡直荒唐異想天開。

羽瓊荷影循聲看他，涼聲道：“有是有，但除了他，沒人能放下這個段。”

同顧紹卿一般能力的年天驕亦或是江湖大能，不是家世顯赫就是各有其主，誰會為了明月樓出任務？

“我們該慶幸，銀子現在還能請他。”

有朝一日，他連銀子都不想要了，就沒人能看到他出劍了。

一如現在的劍聖和刀聖。

*

顧紹卿懷揣疑來到了七寶村，諸多疑皆是由昭衍而生。他在想，昭衍手中的圖會不會和溫浩瀚的那張藥方有關聯？若是，定是涉及驚天利益，否則昭衍一名震天下的翩翩貴公子不至于這般。

或許他該問溫浩瀚拿他的那張藥方仔細瞧瞧， 說不定會有線索。但很快，顧紹卿就沒空想東想西了。

今兒如蜚這老頭也不知道發什麽瘋，他一來就甩給他幾大筐石頭。屋都沒讓進，便令他在屋外將這些石頭打磨石刀。

顧紹卿費力地斂去想砸了這間茅草屋的念頭，開始幹活。制于協議，哪怕只是口頭上的，他都會履行。

沉浸其中，不知不覺已是暮四合。

顧紹卿想著該回家教授小殿下學武藝了，頭一偏，對著茅草屋喊了聲，“老頭子，我還有事兒先走了，明兒我四更就來。”

話音剛落，破房子的門就開了，被如蜚老人結浪的力沖開的。

他的聲音踏浪而來，“昨兒有事兒今晚又有事兒，我說顧三，你一小破娃娃，怎麽那麽多事兒？”

“州主怕是都沒你忙碌。”

“......” 顧紹卿想想，發覺還真是。

他不由認真思忖，師父不是讓他休息麽？怎麽反而還更忙了？

他因思忖不言語，如蜚老人等了須臾便失了耐心，催促道，“說話！還是種種皆是借口，你就純粹不想幹。”

顧紹卿的思忖被老者打斷，他本是坐在長窄凳上的，右輕松一挑，越過窄凳，面對著小破屋。

隨後，以他慣有的低冷腔調，“前輩，昨兒到今日，我確實被雜事纏，掙不出。”

“對此，我應當向您說句對不住了。”

後續遲疑了一瞬，他向如蜚老人略地道明了近期種種，言語間，著罕見的迷惘，

“最開始我只是想讓陳夕苑不被煩事所擾，重綻笑。可慢慢地我發覺，參與其中後便再難了。”

牽扯到皇家朝堂的事件一件件出現，詭至極，而他，似乎被一力量捆縛迫著他往前。

這些話，顧紹卿對師父都沒說過，如今卻全然沒有藏掩地向一位老者傾訴。這可能是緣分，從他帶著陳夕苑來到這裏就已經注定了；也可能是老者不隸屬于任何一勢力，格又是直來直去，令他不由自主卸下防備。但無論如何，眼下話出口了，顧紹卿覺得輕松不。

如蜚沒料到對話會演變至此，短暫沉默過後，正道，“《莊子》有雲，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自古以來皆如此。”

“你說的這力量，就是人們口中的趨勢。沒有人，能逃得過趨勢，除非無能無所求。”

“顧三。”

如蜚老人喚他，罕見的和。

“若你想解困，只有兩條路。”

不等顧紹卿應答，他詳細闡明哪兩條路，

一，你找個地方狠狠磕腦袋，把自己磕傻了為算。

二，放下陳夕苑。撇得越清，你就越輕松。

就單小姑娘爹爹是陳元初這一樣，就注定這一生無法平靜度過，不管事不重要了，時局不可能繞過。

話畢，如蜚老人笑了聲，帶出了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今兒就到這吧，好好想想選哪個。”

顧紹卿看著聽著，心裏那點個稀罕且微弱的，猶如經了浪，頓時碎了泡沫子。

爺脾氣一瞬湧了上來。

他站了起來，大手一揮，磅礴的氣浪帶起了一筐石頭，筆直地朝著門大開著的小破屋而去。

須臾之間，至。

眼見著就要沖進廳，就在這時，大開的門砰的一聲闔上了。很明顯不是普通的木門，浸滿了力且裝滿了石刀的框子砸在上面，除了一記哐當聲，再沒留下任何痕跡。

顧紹卿也不在意，發洩了一通，瀟灑走人。

一進小院，顧紹卿發現樹上釘了兩封信。

并排著，稽得很。

顧紹卿取下細看，一封來自蕭弘玄，讓他明晚空出時間陪他去大皇子府赴宴，與長汀有關。

蕭弘玄的字，就和他的人一般，花哨，但是t不太行。

一封來自師弟冉，也是讓他明兒晚上去陳府赴宴，說是郡主代的。

又是個不知所謂的。那樣近，走過來告知用不了片刻，非寫信釘他樹上，還要挨著蕭弘玄的。

顧紹卿看完，拿著信進了屋。洗漱，換了件幹淨的服就過了陳府找陳夕苑。

昨兒因故缺了課，晌午那陣又得知顧紹卿人在明月樓，人兒理所當然地想今晚也不上課了。

用完晚膳就回小院整理模子了，明兒準備再做一次點心。上次小哥哥沒吃上，怪可惜的。

還能贈些給來府上的貴客。

這會兒正在興頭上，忽有府中侍衛來報，說三已在後花園等上課了。

陳夕苑當即丟下模子匆匆去了後花園，誰喚都不回頭的。

抵達時，顧紹卿正坐在每回坐的弧形木凳百無聊賴一般甩著胳膊，

“師父。” 陳夕苑笑瞇瞇喚他，腳下步子也沒停，持續向他靠近。

顧紹卿凝眸看去，只見行走于融融影之中，著了一襲白紗，腰間束帶，勾勒出纖腰不盈一握。烏發雪眉目含春，得不似真人。哪哪兒都好，仿佛踩著他的心尖兒在舞，只除了......過于單薄，夜裏冷意濃重，就這的子骨稍微磨一下就病了。

思及此，顧紹卿微微擰眉，亦忘記了要站起迎。

陳夕苑覺得他狀態不對，語帶關切問道：“哥哥，你怎地了？可是......”

話未完，顧紹卿回過神來，“沒事。”

也終于站起來，“怎地這麽出來了？是不是想生病逃避習武？”

陳夕苑：“？”

下意識垂眼看了自己上單薄的春衫，確實擋不住夜間冷冽寒意，但不知怎麽地，竟是一點都不覺得冷。

“我不冷，定是跟著師父跑了圈，我的日趨強健。”

顧紹卿靜靜地聽瞎掰扯，等說完，“去換件厚實的服。”

“我等你。”

“我等你” 三個字忽而勾了陳夕苑的緒，稍怔，仰頭凝視他，“哥哥，若是......”

有一天我們分開了，我再尋不著你你也再等不到我，你會如何？

心裏清楚，顧紹卿的世界在無限廣袤的江湖亦或是戰場，而，終會回到帝都，隨著時局浮沉。

無懼，可定是會想念他，想念那些有他陪伴，細碎也有趣的日子。如今只是憑空想象這“想念”的滋味，便深低落之中出不來了。

陳夕苑言又止，因為心中忐忑，因為怕失。顧紹卿仍舊冷冷清清，可若細看，他的眸底團著一抹暖意。甚是微薄，卻真切地存在著。

那是給陳夕苑一人的。

“若是什麽？”

陳夕苑沉默片刻，到底是沒能將後面的話說出口，“沒什麽。”

“我先去換服。” 話畢即轉，纖背影留給了顧紹卿。走過丈餘，顧紹卿忽然提步，既而手扣住了陳夕苑的手腕。纖細的一截，膩得他險些握不住，于的食指不輕輕，他意識到，慌忙地撤回了手。

陳夕苑下意識停下腳步，揚睫，看向他。眼底微弱的猩紅頓時無所遁形。

顧紹卿看在眼裏，只覺有什麽撞到了他的口，悶痛一寸寸氤氳開來。

“若是什麽？” 對視片刻，他又問了一遍。

聞言，陳夕苑眼中有水霧泛出，一點點堆積，會在未知的下一刻凝結珠，洶湧湧落。

不想他看見，忽而轉，小腦袋抵住他的膛，視線朝著地面，終是嗚嗚地哭出聲來。

不是不知道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為了腦補出的不一定會發生的未來失態哭泣。

可是控制不住。

說到底也是個貪心的人，從前顧紹卿冷冷清清總是在外面游歷，那會兒期許最多的是他不要傷，然後為他配置各種藥。既是年如風，那便盡飛吧，從未想過將風掬在手心。

可近來日日能見到他，經歷良多。現在和過去織重疊，開始貪求有未來。

竟起了拽住風的心思。

半晌不語，顧紹卿的右手再三猶豫後，擡高落于的發頂。，膩，難以言明的，但是絕對好。

“若是什麽？” 他問了第三遍，對的耐心似乎永無窮盡的一天。

陳夕苑似察覺到了這一點，又是片刻沉默後，終于開口，“哥哥，倘若有朝一日我出不了帝都了，你會去看我嗎？”

顧紹卿停在發頂的手輕輕蜷了一下，“當然會。”

他的答案比他想象中來得還要輕易。

“還會給你遞信，至一月一封。我會用劍丈量瀧若三十六州以及周邊諸國，進度全然讓你知曉。”

真誠，篤定。

陳夕苑的傷心頓時被驅趕了大半，等緒穩定了些，終于擡頭，及他的視線。的眼中還有殘餘淚霧，映出的全是他的倒影。

“說話要算數，如若不然......”

“不然什麽？”

“我就下通緝令全瀧若搜捕你。”

顧紹卿被氣笑。

他剛就不該說那些廢話，讓哭好了。眼睛哭腫了，他還能笑話一番。

人兒的這次緒來得快去的也快，經顧紹卿安一番，再離開，那對眼兒雖還是紅的，但其中已經暈了笑意，星星點點，細碎卻真切。

然而這次，又只走了丈餘，區別在于，這回是自個兒停的，“哥哥。”

顧紹卿若有似無地應了聲。

陳夕苑：“你可吃晚膳了？”

安下心的兒終于有心思關心師父有沒有用膳了。

顧紹卿：“沒有。”

陳夕苑長睫眨啊眨，又靈，“那我們去東西吃罷。”

嗎？

顧紹卿眉眼彎了彎，隨即應下。

最後當然是沒的，陳夕苑帶著顧紹卿去了自家後廚。堂堂赤冶劍主肚子，也是要自己手煮東西吃的。做徒弟的，僅僅是在旁為他添了幾柴。

屋外夜漸沉，寒意趨濃，卻是半點侵擾不到這一對年師徒。

始終眉舒眼展，心間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