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二更）

說笑間, 篝火上架著的食越來越了。

戌時中，餐畢。馬夫終于有了幫忙的機會，和如蜚老人一起收拾“殘局”。

顧紹卿得了閑, 呆怔片刻, 從衫袋裏出了陳夕苑給的那個平安符。他的目鎖著那藏青的囊袋，右手不斷地揪著囊袋末的流蘇。

忽地, 遠的林中有靜傳來。極其細微, 卻也為他知。他收妥了平安符，頭一扭, 向了同樣到異坐直的徐璟亦, “你守在這, 我去看看。”

徐璟亦不複先前的跳, 俊冷肅, 認真點了下頭。顧紹卿起, 徑直奔向林。頃刻之間, 已在十數裏外。

“誰, 出來。”

腳步緩下的那個瞬間，顧紹卿低冷喝道, 回應他的是一抹尖銳冷冽的刀風。

刀聖？

避開的那個當口, 一個念頭從顧紹卿的腦海中閃過。但很快，這個想法就給他否定了。

刀聖的招式攻擊沒有這麽強。但毫無疑問地, 此人是個絕頂高手，無法確定是敵是友前他就是敵人。

電火石間, 顧紹卿的思緒跌宕後歸于冷靜，赤冶劍回到了他的手中。至此刀劍相鬥, 激烈，微弱星火迸出。幾百招過, 顧紹卿一記狠劈讓對手再難維持攻擊趨勢，往後退了數步。

那人蒙著面，容不顯，他眼底的一抹詫異在這濃墨一般的夜中略顯突兀。

“顧家三郎果然名不虛傳。”

顧紹卿劍在手中，目中的戰意并未消減，“誰？”

他又問了一遍。

這一回他得到了答案，蒙面人摘下了黑布。

顧紹卿對他沒有任何印象。

蒙面人朝他勾了勾，“北地，殷家六郎殷塘。”

說起殷家，顧紹卿還是知道的。北地同其他三境不同，世家之間的懸殊是很大的。

翹楚有二，明和殷。明家軍功盛極，殷家控住了大量的土地和商業資源。北地偏遠，聖意難達。這兩家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是這片土地的王了。如今殷家六郎忽然現，殷家的態度想必馬上就明晰了。

“殷六郎今兒是故意引顧某來此的吧？”

殷塘：“是，殷塘在此等了顧兄近一日了。”

顧紹卿：“何事？”

殷塘：“替龍元國君來招婿。”

顧紹卿頓時什麽都明白了，“殷家親龍元？”

殷塘：“談不上親，殷家從來只忠于自己。”

顧紹卿：“殷家已是盛極，放在瀧若範圍也是巨富，還想謀什麽？”

在這個頃刻，顧紹卿忽然意識到，他過去還是小看了門閥世家的貪。富了還想更富，不可能有窮盡的一天。習慣了逐利眼中只有利，他們也就不可能看見匍伏在他們腳下的墊腳石。

或許在他們眼裏，甚至不是所有人有資格做他們的墊腳石。能為墊腳石的，該到榮幸才是。

殷塘含糊其辭：“誰想自由被制約呢？誰不想為獨一份的存在，任形勢跌宕，也無人能撼。”

顧紹卿：“沒有什麽是無法撼的。”

古往今來，皇權被撼更疊都屢見不鮮，更別說區區一個世家了。

殷塘道是。

停歇片刻，他又說，“但總要試試，史是史，現在是現在。”

道不同，不相為謀。

至此，顧紹卿已經不將時間浪費在此地、這個人的上。

“多謝龍元國君的厚，但顧三不起。顧三心裏已經有人，此生非不娶。”

說完，收了赤冶劍，轉離去。

殷塘的目隨著他的背影，“顧三，龍元國君說了，若你能答應為他所用，龍元割六州與你讓你為一方之王。”

“龍元長公主安遐更是豔冠天下的大人。”

豔冠天下？

顧紹卿聽而冷笑，等它日陳夕苑過了十八歲，這些人會知道什麽是真正的豔冠天下。但這些，沒必要同人爭論。

當下，他只道，“我顧紹卿若想為王，我自己打，不必靠t人。”

就是想靠，他也只願靠陳夕苑。

顧紹卿決然遠去，這回殷塘未有再攔。

林重歸冷寂時，有一錦袍的青年來到了殷塘邊，“我說什麽來著？顧家三郎出了名的心高氣傲，拿幾座城和人來收買他，難過登天。”

殷塘：“我倒是要看看他能心高氣傲到幾時。”

安槐和龍元異頻頻，明家軍各種資消耗都持續上漲。異倘若不止，消耗會一直在高位徘徊。而各種軍需又大部分給殷家控住了，一旦殷家不配合，明家軍憂外患，每一步都是艱難。

錦袍公子：“那便一道瞧瞧吧，我覺得顧三不會輕易坐以待斃。”

殷塘：“明家都無法改變的事兒，我看他如何破局。”

林中的議論顧紹卿是一個字都沒聽見，就是聽見了，他大幾率也是嗤笑而過。論狂妄，他顧紹卿就沒輸過。

“林子裏什麽況？” 一瞧見顧紹卿，徐璟亦就忙不疊蹦起，幾個闊步來到他的邊，細致探查。確定沒傷著，才安下心來。

這可是未來妹夫啊，夕夕心尖尖兒上的年，萬一傷著了，定是會傷心的。

顧紹卿：“有只傻鳥。”

徐璟亦呆了一瞬：“......你怎麽還罵起人來了？”

顧紹卿：“字面上的意思。”

徐璟亦：“什麽鳥？怎麽不打來吃了？”

顧紹卿聞言，角了下，“腦子不好的鳥，吃了你不怕壞了腦子？”

本來就不聰明了。

這一句，顧紹卿非常識實務地沒有道出，這可是未來小舅子，還是和平相好。

徐璟亦想想也是。虛驚一場，他長舒一口氣，困意來襲。

“走走走，睡去了，明兒一早還要趕路呢。”

顧紹卿點頭應下。

一路風塵，定是累的。然而顧紹卿躺下後，醞釀半天，卻也沒見一睡意。

他放棄了，起出了屋子。

以他如今的實力，只要他想來去毫無靜，其餘三人完全覺不到。

他掠進屋前大樹深，倚著枝椏而躺。

半晌後，他又拿出了那枚護符，囊袋輕晃間，他不想起那日陳夕苑的話，“麒麟骨，貴不可言。”

是又怎麽樣？

注定是他的。

西地，本以沉睡的陳夕苑似被夢魘侵擾，即使是在夢中，也是下意識依賴一人，幾乎無聲地喚著，“哥哥。”

許是他了的夢，驅散了夢魘，一如既往的強勢。很快，人兒便安靜了下來，唯有眼角的那滴晶瑩亮的淚珠無聲昭告曾夢魘過。

陳氏父即將啓程回帝都，帝王信忽至。

短期第三道聖意了，是關于甘棠州主聶英傑的。

聶英傑作惡多端，人證證確鑿。若不是他份特殊，此案又是陛下親自下令查辦于于理都該帶聶英傑回帝都在陛下那裏走個過場，白通早就判了。

豈料，就這一耽擱，給了聶英傑翻盤的機會。

陛下竟說，讓聶英傑去南境景寧州治水，將功補過。景寧州靠近榮江，確實時不時遭遇水患，但比起周邊諸州，它被水患磨的程度要低很多。別人或許看不清其中兜轉，白通心裏一清二楚，明貶暗升。庭審那日，聶英傑那般囂張，想來定是料到了有今日。

當時，他是怎麽回的？他不願去回憶了，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篤定能將聶英傑繩之以法。現在再看，過去的他就像個笑話，天大的笑話。

今上已經有了決定，聶英傑自是關不得了。

州府衙役拆卸了他上的鎖鏈，這意味著，下個瞬間，他就自由了。不料聶英傑并未即刻走出監牢，他坐在那裏，對衙役說，“我要見白通。”

衙役回說，“白相知曉大人您會有此要求，專門托段大人帶了話。”

聶英傑頓了數息，“哦？他說了什麽？”

衙役一字不落地道明，“白相說，‘他還沒死，現在就說結局太早’。”

聶英傑氣笑了，“果然是個沒臉沒皮的。”

這話一點不假，白通就是親耳聽見也不會在意。他出貧寒，什麽奚落和嘲諷沒經歷過？聶英傑放在過往欺辱過他的人中央，可以說是平平無奇。

他怎麽說他，他都不在意。他只在乎結果，階段目標未達有什麽所謂呢？他又沒死。只要他不死，他就有實現目標的一天。

聶英傑等不來想見的人，只能離開。

甘棠州那邊明顯早收到風了，聶英傑一出衙門門口，便有人來接了。簇擁間，聶英傑回頭看了眼承前州府，角微勾，嘲諷意味明顯。

聶英傑上了馬車，馬車鋪呈奢華，用來給他解悶的玩意兒皆質地良，世間有。一切在聶英傑看來都是極為圓滿，豈料車至僻靜棧道，忽有數名黑至。

聶英傑等人還沒反應過來，眼前驟然黑去。

他們被人用黑布袋套住了頭暴揍一通，疼痛滲進了骨頭裏。

“誰？”

“他娘的誰啊？別被老子抓到，不然拆了你們一骨頭。”

落在上的重拳停止後，聶英傑等人相繼摘去了套頭的黑布袋，重見天日。

聶英傑此辱，不然大怒，罵罵咧咧。

他不是沒想過此事乃白通主使，但荒郊棧道人煙罕至，他們又被套了頭什麽都沒瞧見。

證據缺失，就算是白通幹的，他又能如何？

今兒他能從牢籠裏出來，它日白通就能用同樣的方式撇清一切。他的家族有人脈，白通就沒有嗎？

想清楚後，聶英傑就算再忿恨，也只能算了。

中旬，陳元初一衆人，踏上了去帝都的路。徐家短時間兩度經歷別離，柳氏不住，貴婦姿儀再繃不住，趴在丈夫的懷中哭泣。

許是應到這一切，已經隨車走遠的陳夕苑忽然開了車窗，小臉探出，“祖父，舅舅舅母，一定要來帝都看夕夕啊。”

“夕夕有機會也會回來探你們的。”

這一次，人兒很是堅強，一直笑著由衷又燦爛，仿佛一株在春下盛開的聖花蘿。

在中，了的一份子。

徐老爺子眼中閃著莫名的晶瑩，“知道了。”

陳夕苑接著又看向了蕭弘玄，“有空上帝都玩，我先去探探路。”

蕭弘玄朝揮手：“一定。”

末了，陳夕苑看向了并肩而立的大哥徐璟添和趙逢玉，“婚期定下來給夕夕稍個信，給哥哥嫂嫂備份大禮。”

趙逢玉聞言，沒有任何鋪墊地哭出聲來。有多激陳夕苑，如今便有多舍不得。

徐璟添索著扣住的手，挲安，與此同時，也沒忘回應妹妹，“走吧，啰嗦。哥哥的婚事，怎麽樣都是繞不過你的。”

陳夕苑：“大家珍重。”

話末，小臉消失在窗扇後。

雖然看不見了，可衆人心知肚明，人兒定是在哭。先前的堅強都是佯裝，是為了讓他們安心。

初來西地時，小小的一只，甜糯糯米團子似的。如今，已經長大姑娘了，微，妄圖讓在意的人都能長安寧長喜樂。

他們，自是無條件配合演出。只是走了，他們的一部分喜樂就消失了。

如今只盼，再聚能夠快些到來。

馬車，陳夕苑確實在哭。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不停發。

陳元祖心疼極了，正準備哄哄，豈料才流出意圖，就給陳元初拽住了袖。

他下意識看過去，只見陳元初對著他搖頭。

不需要哄的意思。

知莫若父。他心知兒的這次緒失控不是單單因為舍不得徐家和西地，它是近來種種的集産。先是親歷生死，擔驚怕；接著顧紹卿離開，現在又......樁樁件件，其實都挑起了的緒。之前未顯，都是在費力按耐。若是能力允許，會繼續。但眼下，明顯是有心無力。

這樣也好，讓全然宣洩。

宣洩完了，人就輕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