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這一日, 因前線捷報有了個極好的開端。

簡單地用了早膳，陳夕苑去了皇家學堂。回到帝都，沒了顧紹卿的陪伴日日鎖在宮廷不得出, 每天除了陪伴家人便是讀書。過得很是單調了, 但子素來靜又讀書，倒也沒覺得乏味。

這時, 怎麽也想不到卯時末永平帝會親臨皇家學堂。

幽靜深邃的學堂因帝王的到來染了喧熱。孫驍帶著一衆學生朝著他行禮, 恭順而周全，“陛下, 日安。”

永平帝面帶微笑, “不必多禮。”

孫驍等人應聲直起來。

永平帝睨著衆人, “孤今日來, 是想驗驗皇家學堂諸位的學業況。”

如今, 皇家學堂總共十來人。

除了陳夕苑, 還有陳元朝等三位皇子的子嗣, 這其中最為出挑的是陳元朝的長子陳倫永, 十三歲方過，已現君子之風。很明顯, 無論是二皇子還是裕貴妃, 都是將他做為皇儲在培養。

當下，帝王話音方落, 陳倫永便朝著他笑道，“勞煩祖父出題。” 面對帝王的考核不閃不避, 顯然是對自己很有信心。

永平帝循聲睨向他，眼中有欣, “今日，論政。”

帝王詳說了北地戰況, 末了，問諸位學員，“從中你們看到了什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無需避忌。”

在帝王面前展學識，是誰都舍不得放過的機會。是以永平帝話方落，三皇子陳元嘉的長子陳倫緯就朝著他躬，“祖父，倫緯願拋磚引玉。”

從此，論點頻出彩紛呈，但陳夕苑和陳倫永遲遲未有開口。

究其源，是陳倫永習慣做那軸之人，而陳夕苑意取而代之。無關是否嫡長、地位天然高貴優越，而是必須把握住每個機會朝政治核心走，那樣的話，說的話才有份量，才有機會謀想謀者。

除陳夕苑外的所有學員發言完畢後，陳倫永才開口，“倫永以為，此番龍元和安槐士氣重挫，是我瀧若大軍反的大好時候......”

從始至終，他都是從容不迫笑容盈面。他亦是幹淨的，不染一塵埃。但陳夕苑很難喜歡他，即使脈相連。他才說完，陳夕苑便冷淡開口，“我覺得明裕世子此番建議不妥。”

回到宮中兩個多月，陳夕苑一直以和示人，幾時也沒像眼下這般鋒芒畢。

衆人皆怔，除了孫驍。

在衆人視線的盲點，他緩緩地勾角。沒人比他更了解人兒有多護著那些權貴眼中的微不足道。

沉寂須臾，帝王忽而低低笑了聲，“那明樂郡主便詳細說說。”

陳夕苑朝著帝王略微躬，“方才夕夕口氣急了些，還祖父莫怪罪。”

永平帝笑，或許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到，他對似足了若芙的小姑娘寵一直勝過旁人。

“既是論，定是有不同意見的，你有何過錯？說罷，無論你說了什麽祖父都不會怪罪于你。”

陳夕苑：“祖父寬宏。”

“夕夕覺得借由此番拓出來的時機，讓北地軍民休生養息才是上策。”

“一直以來，北地商業網被以殷家為首的門閥巨富控住，各地援助制于距離氣候等各種因由，想到鎮北軍手裏難于登天。說句難聽的，倘若北地諸門閥起了異心，他們是有能力困死鎮北軍的。”

“沒有民衆和諸友商的力撐，鎮北軍撐不到今天，但多年來的苦撐，北地中底層差不多被掏空。這般勢下，鎮北軍如何大軍上？被急的龍元與安槐若散盡底牌，鎮北軍會遭遇什麽誰能說得準？”

“祖父，將士和老百姓的命也是命。”

永平帝聽完，臉上笑意驟然斂了去。只因小郎道出了一些本不該知道的事兒，比如北地局勢，又比如藏在安寧下的骯髒暗湧。

帝王臉一冷，學堂的氛圍陡變，從高談闊論到沉謐似冰封只在瞬息之間。學堂衆子因這變低眉斂目，仿佛這般就不會被陳夕苑的唐突莽撞波及。然而陳夕苑無懼，但也沒有趾高氣揚洋洋得意亦或是撒賣乖，此刻就像一汪無風拂的藍湖，沉靜而深邃。

帝王目沉沉地看了片刻，隨即離去。

這一天傍晚，帝王沒有去中宮用晚膳。楚若芙略有些疑，晨早離開時，陛下特別叮囑晚上要多備些膳，他要過來一道用。結果人沒來就算了，連差人過來說一聲都省了。

只是還沒來得及細思，陳夕苑意外到來。

楚若芙歡喜不已，小廚房上菜，祖孫二人和地吃了一頓。都是飯量小的，沒大會兒便先後放下了筷子。

這碗碟還沒撤呢，陳夕苑便輕緩開口，“祖母，夕夕可能惹祖父生氣了。”

楚若芙微怔，“怎地了？”

陳夕苑將晨早在學堂裏發生的種種道于楚若芙聽，沒有一點。

聽完，楚若芙寵溺輕笑，“沒看出來，我們乖寶對時政頗有些見地。”

陳夕苑被打趣兒，有些不樂意：“皇祖母！”

楚若芙：“好好好，祖母不說了。怪不得你祖父早上說好會過來用膳結果到現在也沒來，定是因為你這個小東西遷怒于本宮了。”

這也是陳夕苑會出現在中宮的緣由，自認為只是做了一件對的事，原也不是什麽大事兒，但由于是子以及多年前楚家涉嫌謀逆的舊事......種種因由疊加，這事兒的意義可能生變。

在炤華宮，也和爹爹說及此事，爹爹只是道為當為者其餘順其自然。楚家舊事都沒能讓皇後真正失寵，還有什麽能搖的地位呢？但陳夕苑還是不安心，這才有了這一趟。

“祖母，這次是夕夕莽撞了t。”

楚若芙凝著面帶愧疚的兒，一顆心得一塌糊塗。忽而出手，手掌落在了人兒的手上，挲時，溫哄道，“夕夕莫要擔心，你祖父啊，他只是沒有習慣。”

“古往今來，這天下都是男人說了算。就算高坐後位母儀天下，也不能論政。”

“你是個新奇的例外，這例外是好是壞，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旁人如何想咱們幹預不了，但有一點，祖母可以很篤定地告訴你......”

話至此，楚若芙放下了陳夕苑的手，轉而了的臉頰，“祖母很是喜歡這個例外。”

“夕夕，想做什麽便去做吧，祖母和老祖宗都會護著你的。你說得沒有錯，萬民和普通將士的命也是命，怎能隨意犧牲只為就權貴的功勳？”

陳夕苑杏眸含淚，心中的忐忑和不安卻消失了。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識到溫只是水的表象，真實的，擁有純淨而磅礴的力量，無堅不摧。

陳夕苑走後沒多時，楚若芙一盛裝出了寢殿，甚至罕見地上了稍濃的妝。

親手拎著食籃，裏有三層，分別放了給帝王的點心和湯水。每一件，皆出自的手。經歷了那麽多之後，未生出一戾氣，始終與人和善。以前怎麽，現在還怎麽。

夜了，永平帝已回到寢殿。這地兒，不得聖意誰也不敢來。楚若芙從前也沒來過，素來守規矩，皇後不能做的事兒，一樣都不會做。是以今次，無論怎麽說，都算是破天荒。

肖常在一直在殿外候著，遠遠地瞧見皇後娘娘往這邊過來，眼中有詫異一閃而過。隨後，是滿心歡喜。

他們陛下這臉從晨間出了學堂就沒好過，雖說他也沒找任何人的茬，可哪個做奴才的不想主子爺心舒坦呢？再加之這位可是真爺，臉一冷下來，周遭衆人連息都不敢太大聲。他是不怕，但看其他人這般，他心裏也不甚好。而能輕易抹平這一切的，除了太後，就只有皇後娘娘了。如今皇後主前來，他怎麽能不歡喜雀躍？

思緒跌間，肖常已經提步，沿著層層階梯而下，朝著皇後而去。

半晌後，兩人頭。

楚若芙笑道，“下次遇到這種，就來同本宮說道。”

肖常在笑瞇瞇：“那奴才，先多謝皇後娘娘了。”

楚若芙沒再應，稍一揮手，婢和侍衛皆散去。

肖常在知是有話要說，臉微凝。

往前走了一小段，楚若芙才開口，“夕夕還小，又在西地長大，宮廷的生存之道懂得不多，公公定是要多多提點于。”

肖常在：“自是會的。”

沉寂片刻，他又開口，言辭斟酌，“娘娘，過去的事兒從來不曾真正淡去，郡主殿下若鋒芒畢，定是會讓陛下憶及舊事......”

億及之後會如何，肖常在并未明說，楚若芙也不需要了。無非是說，若無意奪嫡有些事兒能不摻合就不摻合了。

這也是肖常在在暗中釋放善意，是一個來自同帝王朝夕相對的人的提點。

楚若芙朝他笑笑，和，不帶一迫力。

說，“肖公公，這個故事還遠未結束。”

是以，的小郎做什麽都是合適的。本就是嫡長，論學識才以及心，在這廷有誰能出其右？

肖常在意會，大驚，“娘娘，您......”

冷宮十年，到底是改變了一些東西。從前的皇後娘娘不會去爭任何，安寧和，像水像雲朵像這世間一切沒有棱角的存在。

楚若芙的腳步頓住，轉，筆直地睨著肖常在，“肖公公，你一直在找的親人，本宮替你尋著了，他們被安置在離帝都不遠的永清州，你尋到機會，便可去探他們了。”

進宮做太監的人，原生家庭的境況都不會太好，肖常在也不例外，小時候日子過得極為凄苦。但再如何凄苦都好，他的父母都不曾舍棄他，他是被人販子拐走，幾度轉手才有此遭遇。是以，他對家裏人的惦念從來不曾消失，但作為帝王近侍，他的每一步都有人盯著。

他不方便大張旗鼓去尋。

沒想到......

楚若芙的話，如雷響徹肖常在的耳畔。太響了，他承不能，怔在當場。

楚若芙也沒催促他，直到肖常在回過神，驚喜又倉皇，跪謝恩。

楚若芙：“此番，肖公公不必謝，因為本宮有所圖。”

肖常在聞言，暗自調整緒，稍稍平靜後才道，“娘娘請說，只要是奴才力所能及，必定會替娘娘辦妥。”

楚若芙：“倘若有天本宮殞，煩請公公替我帶句話給陛下。”

肖常在聞言，慌張跪了下來，“皇後娘娘定會長命百歲的。”

楚若芙居高臨下看他，目和，角微微翹起，“人終有一死，這沒什麽可避忌的。”

“倘若真的有那一天，你只需告訴陛下：我心悅他，以及倘若有來世，我不願再為楚家。”

話落，再未多言，慢步朝著帝王寢殿而去。肖常在沒再跟，他知道不需要他了。

若皇後有心，能牢牢地控住帝王的喜怒哀樂。從前，沒做這事；現在，或許改了主意。

“宴哥。”

異讓帝王擡眸，眼神和臉都是冷的，明顯是想訓斥人的。豈料看的是一豔的楚若芙，手裏還拎著食籃，不用過多思忖，他就篤定是親手做的，是給他的。霎時間，什麽火氣都散了。他甚至覺得自己有些稚，故意讓若芙知道自己在生氣，等著來哄哄。但無論如何，楚若芙來了這事兒，讓他歡喜不已。

“芙芙，過來。”

楚若芙笑著走了過去，窩在帝王懷中，有條不紊地拿出了食盒中的湯和餐點，低聲絮語在此間浮浮沉沉，

“陛下，臣妾覺得您這次惱得不應該。”

“怎地？”

“不是您自己和說，當這廷是自己家。既是家，說話行事自然是隨心所，不帶作假的。”

永平帝生生給氣笑了，而那雙手，卻將懷中人錮得更了，“搞了半天，孤王的錯了？”

楚若芙溫看他，忽而一瞬，紅落在了他的臉頰，“不，我的宴哥永遠不會錯。”

“有一事，宴哥到現在都不知曉。多年前，若芙悄悄地去了求姻緣很靈驗的滿福寺，我向神明求了姻緣。”

“宴哥，你和我的姻緣，是我三跪九叩求來的。”

帝王寢殿一角，瀧若帝後摒除了地位之差，以你我相稱，親昵也溫馨地閑聊。皇後輕松無懼，帝王不以為意，寵溺無聲。

待到楚若芙話落，帝王冷的心化水，得不可思議。他的吻落在了楚若芙的瓣，一即離，溫而珍視，“下一世，這事兒我來做。”

“好啊。”

“你一定要等我，不然我把這天給翻了。”

“那你來晚了，也要怪我嗎？”

“這是聖旨，楚若芙。”

帝後重歸于好。

此刻太後寢殿，明嘉應和陳元初正在對坐閑聊，水盞半空，明顯已經聊過一會兒了。經歷了龍骨嶺被燒的喜悅，兩人說到了未來。

明嘉應問陳元初如何想的，和也直白。

陳元初甚至不曾頓滯，“不瞞皇祖母，我想我和錦歌的孩子站在這瀧若至高，一世顯赫，無人能及。”

明嘉應聞言輕笑一聲，神間尋不到一驚詫。

“你倒是敢想。”

陳元初：“那也是隨了皇祖母您的。”

火燒龍骨嶺，明嘉應幾十年前就想過，這魄力和膽識，世間罕見。

明嘉應：“你不用給我這把老骨頭灌迷魂湯。你該知道，若你為帝，朝堂便不會允許你只有一個孩子，更遑論夕夕還是個孩。”

陳元初：“可若是我死了呢？”

“死” 之一字，碎了明嘉應的冷靜，不冷喝，“你們......”

在不久前，從楚若芙那裏也聽到過類似的話。

“你們可想過，若你們不在了，夕夕將如何自。獨坐高位，又會不會一如你們設想的開懷？”

陳元初不忍祖母擔憂，亦是絕對信任，他手，虛松地攏著的雙手。那是一雙曾經拿過沉重長槍的手，如今雖有了皺紋，卻仍舊有力。

“祖母，我還沒陪您去北地瞧瞧呢，怎麽舍得死？”

“我只是想......”

*

東t境軍中，王三璟聽聞顧家三郎一戰驚天下十七歲封將的消息急得不能行，但再急又能如何，他無錢無背景，在軍中，可謂人微言輕。

轉機出現在這一年的七月中，兵部執掌江興在結束了北地之行後，轉輾來到東境。東境軍久違警醒，列隊迎接。

灼灼烈日下，王三璟忽然出列朝著高位上的江興扯著嗓門喊，“大將軍，天虞山王三璟有一事相求。”

言辭還算謹慎，可是這一喊本突兀又大膽。

衆將士的目頓時灑了他一，意味各異，但總歸是嫌棄和不屑多。

東部軍最高將領侯明正喝止他，察覺他意圖的江興忽然大手一擡，制止了他的訓斥。

王三璟？

江興的角緩緩上揚，他怎麽也忘不了這個名字。他出帝都時，白通專門找了他，讓他趁著這次出行也去東邊轉轉，在那裏，說不定會看見另一只蛟龍。當時他就問了，是哪只蛟龍這麽厲害能進右相的眼。

白通笑著說了個名字，“王三璟。”

結果，他還沒開始尋蛟龍，蛟龍便出水，強勢駐他的視線。江興心大好，倘若東境也能有強將，是兵部是福，也是瀧若萬民之福。

“王三璟，你走近些詳稟。”

衆目睽睽之下，王三璟虎步生風，片刻功夫，已近江興。

江興：“王三璟，你有何事相求？”

王三璟：“近些時日聽聞北地戰況，王三璟有嘆服亦有啓發。”

“鎮北軍有自己無堅不摧地刀刃蛟龍隊，那我東軍能不能有？王三璟一人確實勢微，定是不能事，但整個東境傾盡全力呢？”

那個衆人以為只想填飽肚子養活幾對父母的山匪，其實比誰都敏銳，火燒龍骨嶺一戰，絕大多數都在看熱鬧，他卻看到了團結和一把尖刀的重要。

話落時，有人覺得這山匪想出風頭想瘋了，有人覺得他沒事找事兒天真又蠢笨，有人覺得他鋒芒外最後肯定得不到什麽好......

王三璟嘗盡人間冷暖，他怎會猜不到？但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有他的對手顧紹卿，以及他不想被甩得太遠。若他不做些什麽，若幹年後他連和顧紹卿對戰的機會都沒有了。

“若是將軍肯給機會，王三璟願立生死狀，三年磨一支隊伍，為像蛟龍隊那樣的存在。”

江興擱這鎮著，東部軍高層就是怨念滿滿，也不敢放個響屁，只能由著王三璟“胡說八道”。

他說完，整個練場陷沉寂，恍若冰封之地。過了許久，是江興的大笑聲破了這沉寂，

“年當如是。前有顧紹卿召集天下群英破了龍骨嶺，後有天虞山王三璟願為東地磨出尖刃。”

“有何不可？又有誰敢說年們絕對做不到？”

“王三璟，本將就將這任務給你，以三年為期。三年後，本將會親至東境軍驗收。”

“侯明，你不必寬待他，但他要的，可允準地範疇全部要給他，違令者，軍法置。”

侯明趕忙應下。

王三璟躬抱拳，角再也不住，“謝將軍，王三璟必定會全力以赴。”

......

顧紹卿封將的傳聞在各國瘋傳時，昭珩孤一人來到了安槐國帝都，當衆攔下了專門理皇家事務的務府高蕭松景的馬車。

蕭松景下車，定定地瞧了這陌生的青年半晌，旋即問他，“你是誰？何故攔下本的馬車。”

蕭松景之所以會問，是心有不安，今日這趟是私人行程，除了家中人誰也不知。所乘馬車，也不是平日上朝議政時乘坐的，這人是如何做到準地攔截他？

昭珩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想法，角輕掀，“請大人放心，我無意傷害大人。”

“我今日攔下大人，是因我想認祖歸宗，以及我想為我逝去的母親和外祖父母討回公道。

蕭松景怕他搞混，冷肅強調：“本只理皇室事務。”

昭珩：“您不理皇室事務我還不攔您了。”

蕭松景不住冷喝：“大膽，天家容不得你輕佻冒犯。”

昭珩笑意盈面，可若是認真瞧，這笑是丁點都未有映至眼底。

“蕭大人，你可還記得明窈庭。”

蕭松景又呼大膽，後續定是還想說些什麽的，但昭珩沒再給他這個機會。

他不曾拖怠地繼續說道，“我怎麽大膽了？明窈庭裏困住的人是我的母親，是安槐帝後殺死了。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昭珩......哦，不，應該是寧宇遲若不能報仇雪恨，枉為人子。”

帝都鬧市，熙攘喧熱，昭珩的話順著人群蔓延開來。霎時間，掀然大波起。

“他說他是昭珩？珩公子不是被劍聖大人誅殺了嗎？”

“那還用問，死的那個是假的唄。”

“珩公子四個字可不是吹出來，他哪兒有那麽容易死？”

“珩公子是我們安槐的皇子？話本子都不敢怎麽寫。”

“確實，但若不是真的珩公子犯不著這般啊？他要什麽沒有。”

“帝後心怎地如此狹窄，權貴三妻四妾都屬正常，帝王在別苑藏個人怎麽了？非要趕盡殺絕。”

“重點是人嗎？重點是人有子，未來還長為珩公子。”

來自民間的聲音一縷縷凝結于蕭松景耳邊時，他忽而笑開來，“珩公子好算計。”

鬧市之中將往事揭開，還這般的刺激。幾日，必定是全城皆知，明窈庭從帝王的風花雪月變了索命窟，無論結果如何，皇家威嚴喪盡。

這珩公子若真是帝王脈，他此番，不像是奪嫡的序曲，而是想要徹底毀滅安槐。

蕭松景心中生出了一不好的預，但眼下，發散了想明顯不合時宜。他強行斂神，凝著昭珩，“既是如此，請珩公子隨本去務府解決此事。”

翌日晚間，昭珩在奢華明亮的大殿見到了安槐帝與後。一對狗男由而外的髒，可他們著最華麗的裳坐在這世間權勢的至高點，盡恭順。

昭珩睨著他們，恨不得能啃他們的骨頭喝他們的，可明面上他仍笑著，翩翩公子溫潤如玉不過如此。

“你是珩公子？你說你是......” 時隔多年，安槐帝早已忘記了他曾萬分鐘的那個子的名字。

昭珩垂落于側的手，細的著，那是他想殺人的預告。他拼盡全力按耐，以他一貫的和語調，“我說我的母親是昭清漣。”

安槐帝這才有點印象，“對，是昭清漣。”

安槐帝把昭清漣都忘幹淨了，他又怎麽會在乎他和的孩子呢？多年以前，他就接了這對母子死去的事實，與他們有關的記憶也快散幹淨了。今兒若不是鬧的人是珩公子，他不會理會這事兒。

“既是這般，那便驗驗吧。”

“宣太......”

安槐帝的話音還沒落全，帝後娜敏便怒不可遏地開口，“在宣太醫之前，有些話還是說清楚好，倘若珩公子不是我安槐的皇子當如何？隨意污蔑本宮又該如何？”

昭珩細微地勾了勾，他竭力藏，影影綽綽間，仍有暴戾滲出，“我孤一人來到安槐，以帝後您的手段，還怕治不了我？”

“你！”

敏娜被激怒，還在說些什麽，安槐帝側眸冷瞥一眼，“夠了。”

太醫本就在待命，聽到召喚立刻來到殿前。古法驗之，相融。珩公子乃皇家脈得到證實，并于這一日傳遍安槐廷。既是親生子，便也不能強抹殺他想為母報仇的訴求。但時隔多年，涉事者又是帝後，安槐帝未多思忖便決定端水將此事抹平。

他對昭珩道，“逝者已矣，安槐又才經戰殤，此刻大幹戈不合時宜。但無論怎麽說，是皇家欠你的。”

“孤滿足吾兒一個願，當做彌補。”

可就這，敏娜仍想反對。現在腸子都悔青了，當年為何要給這孽種機會？渾然忘記了，當年說是給昭珩機會，其實是想讓他經歷野啃噬之苦，并不是真的對他起了憐憫心。

安槐帝忍無可忍，聲音挑高，“你做了什麽你心裏清楚，這是孤的孩子，孤今兒定是要讓他認祖歸宗的。”

還有一些因由，安槐帝并未訴諸于口，那就是安槐需要“珩公子” 這麽一位被神化了的皇子，一如瀧若有蛟龍戰將橫空出世。t

昭珩靜靜地看著這對荒唐的夫妻鬧完、達一致，冷寂神中有笑意氤氳開來，

“此番珩能認祖歸宗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要求更多。可若是陛下執意，珩想要謀一職。”

安槐帝：“哦？珩公子想要什麽？”

一對對彼此毫無的父子，即使認了親也無法父子相稱，更荒謬的是，他們誰也不在意。

昭珩直白道出了自己所想：“珩想職禮部門，負責對外往和談判。”

安槐帝對這個忽然到來的兒子不可能沒有防備，聽昭珩說完，他的眸頓時染了冷，“你想做什麽？”

昭珩：“稟陛下，珩只是想為陛下分憂，哪裏需要去哪裏。眼下龍骨嶺被燒，安槐和龍元兩國士氣大損，民衆將它視作不詳之兆，這是民心渙散的開始。這個時候，休養生息才是正道。珩有一半的瀧若脈，又知雲嘯將軍顧紹卿的行事方式，若陛下存了暫時休戰的心，珩願代陛下前往談判。”

昭珩的話音淡淡，可他說的每一個字就像是有尖角的石頭直安槐帝的心，這些是他眼下最焦心的事兒，也是他的恨他的意難平。但這個時候，“珩公子” 了他安槐的皇子，總算彌補了些。

沉寂的半晌，安槐帝的思緒跌宕起伏，他想了很多，唯獨沒有去想昭珩是他的孩子他的母親荒唐屈辱地死在了安槐。

終于，他遂了昭珩所想。

十五日後，“寧宇遲” 三個字進了安槐皇家族譜，職禮部，主要負責對外往和談判事宜。

十月初，北疆先冷，荒寂再臨。顧紹卿即將迎來第一個北疆的冬。他也在這裏過了生辰，迎來他的十八歲。認真計較起來，他仍是年人，但他肩上的擔子重如祁山。

帝都，明家，廣袤北地......都對他寄予厚，期待著他革新時局，至于能到哪裏，事到如今，誰也不敢輕易下定論。

萬民亦在看在說北疆，那殺神一般的赤冶劍主。

十月九日，寒的前一日。不複蔥郁的龍骨嶺前，顧紹卿和昭珩面對面而立，中間隔了半丈距離。他們一人著了黑袍一人是無暇的白，冷冽撞上和，差距永遠存在，不可能有相融的一天。

在剛過去的半盞茶的功夫裏，顧紹卿經由眼前之人知道了很多事兒，譬如他是真正的珩公子，又譬如陳夕苑被掠走、後又被放斷魂嶺中自生自滅都是他的手筆。

他還知道了，名震諸國的珩公子有著悲慘的過往，現如今，他了安槐國的九皇子寧宇遲。這次，為停戰協定而來。

顧紹卿的覺很複雜，但有一點，他無比篤定，“昭珩，你慘不是你傷害的理由。”

“在失去蹤跡的那幾日裏，我親眼見到了無間地獄的模樣，每日都在被火煉痛苦不堪。可我連死都不能夠，因為我還沒找到，我深知即便是死了也是不能瞑目的。那時我就對自己說，最好別讓我找到始作俑者，不然我定是將他碎萬段。”

昭珩聞言，細微地勾了勾，他沒接顧紹卿的話茬，兀自說著自己的，“顧三，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世雖然慘，長過程中卻不斷地遇見溫敞亮的人。”

山一般強大的師尊劍聖，格各異卻親善有的師兄弟，溫的檐上雪陳夕苑，古怪卻也熱仗義的如蜚老人......

“你知道嗎？我曾向郡主建議用和我婚換取命，結果拒絕了。幾乎沒有思考，直白地對我說，有心悅的郎君，只想嫁他。”

“說顧家三郎一腔赤忱待，怎能因懼死嫁與他人？”

“四海八方之尊的，都頂不過心裏的執。顧三，你何德何能？”

顧紹卿聞言，心緒了，然而面上未顯半分，“這是我和的事，與你無關。”

昭珩：“怎麽沒關？那一線生機是我給的，若我當時手起刀落，顧三，現在的你沒死也瘋了。”

顧紹卿聽明白了，這是昭珩放上桌的籌碼。昭珩給了陳夕苑一線生機，幾乎等同于給了他顧紹卿一條活路，現在他要他還。

沉默須臾，顧紹卿低冷開腔，“你想要什麽？”

昭珩：“我要瀧若安槐簽訂停戰協定，為期三年；我要若安槐政局有變，你顧紹卿親自出面支持我。”

像是怕顧紹卿拒絕，特別是第二條，昭珩不等他回應便急著落了補丁，“陳夕苑的命，不值這些嗎？”

顧紹卿目似冷刀，掃向了昭珩，“陳夕苑這個名字不是你能喊的。”

現如今，顧紹卿帶來的迫越發的尖銳和強盛了，僅僅一眼掃過來，便讓昭珩生出一種若他再一聲陳夕苑的名字眼前的人定是會將他誅殺于此的錯覺。他不懼，可他的背脊卻是一片涼，本無法抑制。

“這一次，本將如你所願。從此，你是你是，兩清了。”

昭珩得償所願，眉眼微彎，既而朝顧紹卿出手，“一言為定。”

顧紹卿恍若沒瞧見，定定睨他須臾，轉離開。黑袍隨風擺，一層層淩冽波紋開。

昭珩凝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心裏想的卻是另一個人，風姿綽約，溫絕。

“陳夕苑，從此你我兩清，未來該如何鬥就如何鬥。我不會再留一線，希你也不會。”

回到軍中，將況詳稟明煥瑜後，顧紹卿回了蛟龍隊駐地。才進屋沒多時，徐璟亦從外面進了來，手裏還拿了青果在啃。那樣兒隨意不羈，貴公子和軍中英的氣度是半點尋不著的。

現如今，徐家二郎也因在火燒龍骨嶺一戰中的突出表現進了蛟龍隊，後又靠著關系和胡攪蠻纏和顧紹卿住了一間屋。

他一瞧見顧紹卿，眼兒驟然大亮，“這麽快回來了？結果如何？”

顧紹卿略說了那時形，話還落全，徐璟亦就扯著嗓子喊了句，“我知道了！”

顧紹卿：“......”

“你知道什麽了？”

徐璟亦：“這珩公子定是喜歡我家妹寶，妹寶這魅力真不是蓋的。顧三，未來殺敵一項就夠你的了。”

徐家二郎講得帶勁極了，完全沒注意到顧紹卿的那張俊臉一冷再冷，直到他低緩地喊了他的名字，“徐璟亦。”

“嗯？”

“你過來了些。”

自家妹夫，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是以徐璟亦也沒防備，非常配合地走近顧紹卿。豈料顧紹卿猝不及防出手，掐實了他的脖頸兒。

徐璟亦：“？”

“顧三，你發什麽瘋？我是你小舅子，不是敵。”

顧紹卿冷冷道：“掐的就是你。”

徐璟亦還沒來得及問，他又說，“收回你剛才的話，不然現在就死吧。”

徐璟亦也不用他掐了，直接歪倒在地。這占有也恁強了，幾句玩笑話也經不起。

就在顧紹卿以為這幾日都要被昭珩膈應時，翌日寒，帝都有信至。而帝都，只有一人會給他寫信。

他的殿下，大倔種陳夕苑。

做的事總是瑣碎而浪漫，比如在信上給他畫畫，這回畫了在斷魂嶺遇見的那只獨角花斑鹿；又比如的信剛好在寒這一日送來。

說想念他，說在帝都種種，說萬分恩的帝後和了卻憾的太後， 說開始學打拳強健的大殿下......唯獨不說自己有多辛苦。

悉的淡香沁顧紹卿的鼻翼間時，思念兜頭，他的落在了信末的名字上。

極，無聲。

......

明宣三十年秋

黑的老嬤嬤再度來到了楚若芙的面前，從冷宮到中宮，一時凄寂一時奢暖，境是大不相同，楚若芙的心境也是。

過去的三年，過得極好。夫妻恩，子孫在旁。時不時去陪太後娘娘抄經，不是母卻勝似母。死之前，能過上這麽一段，很知足了。

楚若芙扶著楚流霧坐定，又親自給張羅了杯花茶，放到手邊時，笑著問，“楚家覺得本宮該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