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春日中, 極為尋常的一日。

皇城，議事殿

華相加到了反對帝王立長陳夕苑為皇太一事兒，這也是他首度公開出面。

華相在朝中勢力強盛, 這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兒。他一開腔, 附庸者衆。

陳元初見狀，面笑意。

從立皇太到今日有幾日了, 眼下這一楨楨幾乎日日上演。然而陳元初從未發過火, 他親和松弛，仿佛衆臣質疑反對的那個人并不是他。

“白相, 你怎麽看？”

白通當即出列, 朝著帝王躬後, 他向了華相, “白通以為今日會有些新鮮說辭, 結果還是老一套。若華相以過去沒有就排斥今日有, 那瀧若如何進步？”

“我白通以貧民之姿站到了皇城議事殿中, 瀧若立國以來也屬首次。倘若按照諸君考量事的路數, 亦屬不該。可太上皇分明講過，‘不一樣是洪水猛？孤不以為然, 破局, 靠的就是這些不一樣的人和事’。”

陳棠宴，親手扶起了一個平民相爺。

今日, 這位相爺為他的後人沖鋒陷陣。這位陳棠宴口中不一樣的人，他不懼任何不一樣的事兒。

“在過去的幾年, 公主的學識事能力皆冠絕同輩。”

這話是一點不客氣，放眼整個朝堂也只有白通敢說。

“再則, 公主乃陛下唯一子嗣，既是嫡又是長, 不立立誰？”

白通過後，江興和監察院院長黃興榮等肱骨大吏紛紛表態。偌大議事殿，一半贊同t一半抗拒，陷對峙。

就在這時，衛軍統領張懷然忽然來報，眉眼有，“稟陛下，雲嘯將軍到了。眼下，已在南門侯詔。”

陳元初：“宣。”

張懷然領令離去。

他親赴皇城南門，步履飛快，著急切。他早就聽胞弟提及這位顧家三郎了，說沒有生出勝負那是假的。如今他到了帝都，定是能找到機會鬥一場的。

等了近一盞茶的功夫，朝臣終是見到了這位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年將軍。他一玄，容清雋，周著一戰場磨礪出的冷峻和強悍。

他朝著帝王躬，神冷清，“臣顧紹卿參見陛下，陛下洪福齊天。”

陳元初大手一揮，“將軍免禮。”

打過招呼，顧紹卿便準備退到一邊，豈料才提步，又被陳元初住，

“眼下有一事，同將軍也算有關聯，孤想聽聽將軍的意思。”

顧紹卿：“陛下請說。”

陳元初令白通將有關皇太的爭議詳細道于顧紹卿聽。顧紹卿聽到一半，冷眸掃向了華相和陳元朝一幹人等。

等白通說完，他竟筆直地走向了華相，于衆目睽睽之下以他一貫的低冷腔調，“華相不會以為我是心有大才去駐邊的吧？”

仍舊狂妄，或者更應該說比從前還要狂妄。但赫赫軍功在，如今停戰協定到期，顧紹卿這柄尖刀無論誰當權都是不能失去的。

北地破，瀧若破。

國都破了，就是爭到了九五至尊之位，又能坐幾天？

“我顧三，沒有替他人作嫁裳的習慣。倘若公主無法坐高位，那我也沒必要去那鳥不拉屎的地方苦挨凍了。天高海闊，我陪游走，不舒服嗎？”

“你們為自己的利益籌謀，我為我的，這很公平。”

那個孤僻冷漠的年，甘願承數年別離苦就是為了今日。為手中最尖銳的刀刃，誰想傷害，必須先越過他。

“諸君，再思量。本將會在帝都留幾日，希走前，能等到滿意的結局。”

話落，他朝後退了兩步，繼而轉面向陳元初，恭敬躬，“請陛下允準臣下先去探公主殿下，多年未見，甚是掛念。”

陳元初：“去罷。”

顧紹卿向白通和江興等人點頭致意，隨即退出了大殿，同時也帶走了喧熱。

大殿陷落了沉寂，直到陳元初郎聲開口，“時局，從來無法繞過北地。而顧家三郎，不管你們願不願意承認他就是北地之王。他若退，北境再無安穩之日。”

“孤幾乎可以說是看著他長的，他什麽子，孤比任何人都清楚。”

孤狼，不會任何人掣肘，除非他心甘願臣服。

“為穩江山社稷，孤只能這般抉擇。孤亦篤定，公主有能力擔起這片江山。”

“從今往後，孤諸肱骨謹言慎行，以免激怒雲嘯將軍。”

話畢，帝王站起來。極尋常的一個作，他卻不知怎麽忽而踉蹌一下，若不是劉閑扶了他，他說不定會跌倒。

陛下這是怎麽了？看著有恙的樣子？

朝堂衆人心思各異，卻未有一人敢顯于面。

顧紹卿出了議事殿，便喚了一個侍衛過來，將陳元初給的令牌亮給他看，“公主在哪兒？”

侍衛看著那鐫刻了龍紋的令牌，趕忙躬，“公主這個時辰不是在藏書閣，就是在陪太皇太後用早膳。”

顧紹卿：“......” 這天都還沒亮全就去藏書閣了，這是有多讀書啊？隨便拉住的一個侍衛都這般篤定，這意味著這就是陳夕苑的日常，廷人盡皆知。

思緒略微跌宕之後，歸于平靜，“藏書閣在哪邊？”

侍衛側一指，“那像寶塔一般的高閣就是了。”

顧紹卿：“多謝。”

話畢，飛而起，很快就沒了蹤跡。

侍衛被這一楨驚得目瞪口呆，這速度也太快了？

越過一片藍湖，顧紹卿停在了藏書閣外。

“來者何人？”

看到陌生人，閣外的侍衛刀，尖銳冷現。

顧紹卿再亮龍紋令牌，“顧紹卿。”

顧紹卿？

兩侍衛聽這名字耳，下意識地向了對方。四目相對時，他們陡然記起來了，連忙朝顧紹卿行禮，“見過將軍。”

也不僅僅是將軍，他還是公主殿下的夫婿，賜婚聖旨還是出自太上皇的手。

顧紹卿朝他們頷首，“公主可在裏面？”

侍衛：“在的，屬下這就去通報。”

顧紹卿：“不用，我進去找即可。殿下還不知道我回來，我想給一個驚喜。”

兩侍衛當即笑開來，沒有再攔。

也沒必要。

龍紋通行令，無聲昭示了陛下的態度：這廷，沒有雲嘯將軍不能去的地方。帝王對雲嘯將軍的信任，由此可窺見一斑。

“將軍，請！”

顧紹卿進藏書閣，後高聳的門扇開了又闔，涇渭分明地隔出了裏與外。置第一層大堂，一濃馥書香撲顧紹卿的鼻翼間。說是書香，其實并不是那麽好聞。皇家藏書閣藏了很多珍稀古書，再怎麽修複保護，都著一種即將腐朽的味道。可它還是一點點洗去了顧紹卿的冷戾，神跡一般。他放棄了使用輕功，耐心地沿著層層階梯而上，走過每一棟高聳書牆。

即將抵達第三層時，他終于聽到了悉的聲音，清潤含笑，又帶了些氣，“為什麽這藏書閣一本話本都沒有？恁無趣了。”

不用思忖，顧紹卿都知道是在和孫驍說話，角開始不住，一點點上翹。

“陳夕苑。” 顧紹卿停在了原地，輕輕地喊了聲。這一聲過于微弱了，并沒能傳到陳夕苑那裏。但他并不在意，又或許，他就是故意的。這樣的話，他就能多喊幾次的名字，他就能越發篤定他回來了，而陳夕苑即將朝他走來。

“陳夕苑。”

“陳夕苑。”

他不厭其煩地喊著，終于，陳夕苑聽見了。

轉過，去尋那聲音，淺綠紗擺，影影綽綽地勾勒出的急切。

沒見著人，仿佛先前的聲音只是過于思念産生的幻象。失落，擊中，不鼻酸眼熱。

就在這時，一抹玄出現在的視線當中。

長玉立，俊朗人。

“哥哥！” 失落陡然散去，卻沒能抹去陳夕苑的淚意，甚至讓那些零碎的晶瑩凝結珠。

孫驍本在整理書，因這一聲向遠。

稍怔，他的角緩緩上揚。

真好啊！

幾年時間時局一變再變，可這對青梅竹馬眼裏心裏仍只有對方。皆是世間有的天驕、位高權重，所遇是常人的千萬倍，但他們恍若不覺，滿腔意只給一人，也只願給一人。固執到近乎偏執，但事到如今，誰也沒能力拆散他們了。

顧紹卿又往前走了一段，隨後停了下來，朝著陳夕苑張開雙臂。誠然，他能夠一個人走完全程，可他又想親自確定分明多年後即將擁有整片江山的陳夕苑會義無反顧地朝他奔赴。

這份篤定是他賴以生存的養分，是無數個孤寂夜晚溫暖他的明火，他不能失去。

陳夕苑沒有讓他失，在他朝張開雙臂的下一瞬，便放下所有，徑直朝著他而來。

眼裏有淚，也有笑。

片刻功夫，溫香玉撞了顧紹卿滿懷，他扣住佳人纖腰，將帶到了藏書閣的頂樓。

絕對安靜的環境裏。

陳夕苑趴在顧紹卿懷中哭，從未有過的失態。起初，顧紹卿由著，過了近半盞茶的功夫，他開始心疼了。扣住的下，低頭吻了下去。剛開始只是想安，可是漸漸地，高貴的意識離他遠去。

他吻得越來越深，越來越重，放肆至極。然而即便如此，懷中人兒都不曾推拒他，仿佛只要是他給的，就能接，不存在底線也沒有窮盡的一天。

等他饗足了，滿足地停了下來，人兒的淚也止住了。

他朝笑笑，薄落在了的額心，“想看話本嗎？我現在就帶你去買。”

“現在？”

“不然呢？”

話落，再沒給陳夕苑反應的機會，帶著掠出藏書閣，借著每一個微不足道的落腳點，朝著宮外而去。

孫驍不經意瞧見這一幕，不失笑。

什麽雲嘯將軍，北地之王？這不是還是烈馬顧家三郎麽？

這個早上，顧紹卿帶著陳夕苑走遍帝都。指路，他負責以最快的速度抵達。陳夕苑不僅如願擁有了有趣的話本，還有了新款的珠釵，一罐手工梅子和一串糖t葫蘆。

全部是顧紹卿付的錢。

而宮人們眼中清豔高貴的公主殿下，一直彎著眉眼笑，那樣兒像極了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

“午飯，我要上藏雅閣吃，那裏也有花椒魚，不比華樓差呢。”

“三哥，付賬。”

顧紹卿生生給氣笑了，“行，陳夕苑你很行。”

那一日中午，陳夕苑如願地吃到了花椒魚。

顧紹卿因為這一餐見到了許多故人，一衆師兄弟，三願，五皇子陳元祖，還有太醫院的新銳力量--溫浩瀚。

衆人目中，溫浩瀚和顧紹卿親切擊掌。

一個說好久不見；

一個說恭喜涅槃重生。

之後相視一笑，年誼經時磨礪，珠玉一般的珍貴。

這一日的傍晚，太皇太後設宴款待顧紹卿。加上陳元初父和陳元祖，共五人。

這是明嘉應和顧紹卿第一次見面，但兩個人一見如故。他們聊了許多，從北地局勢到顧紹卿和陳夕苑的大婚。

和樂一直維持到晚膳臨結束。陳元初忽然摒退了所有的宮人，目從與坐的四人上掠過。

末了，停在了陳夕苑的長睫上，他說，“夕夕，父親打算離開。”

“第一站，是陪著老祖宗一道回北地。”

氣氛瞬間凝住。

十數息後，陳夕苑才開口，“夕夕離不開爹爹，也離不開老祖宗。

不說國政，只說父親。

“為什麽大家都要走？”

古就有說，國君孤寡，無人能及的風，卻也是霜雪一般的孤寂。以為自己能為不一樣的那一個，然而事實并不是如此。先是祖父母，現在又是父親和老祖宗。他們走後，偌大宮廷，就只剩幺叔了。

越想越委屈，眼淚不請自來，滾圓而集，啪嗒啪嗒砸在了的手背上。

“若是這般，夕夕也不要呆在這裏了。”

稀罕的氣任，將長輩們惹笑，顧紹卿也無聲牽起的手，挲安。等人兒緒緩和了些，陳元初將招來邊，大手落在了的發頂，聲道，

“夕夕，父親和老祖宗只是離開帝都，并不是離開你。”

“江山對于我而言過重了，如今的父親扛不起也不想再扛。你母親去後，我雖一直在籌謀回來，但我的主要目的從來就是將後位給錦歌還有拿回屬于你的一切。”

確實還有些其他的念想。比如看著暖風吹至瀧若低凹，又比如再無戰，希界碑兩邊的人都能安穩過活。但是不多，也不若最初純粹了。

“夕夕，江山與萬民值得一個更好的國君。父親這一生循規蹈矩過活，現如今，亦想任一次。”

“天高海闊，我也想肆意游走一遍。”

“只是要辛苦乖寶了，夕夕能原諒父親嗎？”

人兒忽而抱住父親，如泉湧出的淚模糊了的視線，頃刻間浸了陳元初的衫。

“爹爹。”

“爹爹。”

這一刻的陳夕苑無疑是矛盾的，一方面不舍父親離去，對沒有父親的未來充滿了恐懼。人都說穩，其實不完全是，不過是知道爹爹就在後不遠。

幹吧，錯了也沒關系，爹爹那般厲害，總會有辦法收尾。

可是另一方面，又比誰都知道父親這些年過得有多苦，他亦習慣了清淨過活。國事繁瑣，始終被困于方寸之間，對他而言，無疑是種折磨。

看著自家乖寶這麽哭，陳元祖心都快碎了，但怎麽辦呢？片刻後，他向了顧紹卿，眼神示意他快想辦法。

顧紹卿也是心疼到不行。

略一思忖，他對陳元初說，“陛下，請準臣陪公主去外面冷靜冷靜。”

陳元初正有此意：“去罷。”

話方落，顧紹卿半強地將人兒帶出了大殿。

“陳夕苑，想不想看星星？”

問完，也不等陳夕苑答，就將人帶到了大殿頂端。

皇城最高，可觀奢華喧熱的北嶼。

夜幕降臨，眼前卻是一片明亮。

陳夕苑靠在顧紹卿的肩頭，哭了好久好久。待到平靜了些，顧紹卿手了的發，“別怕，我會永遠陪著你。”

“陛下他只是換了個地方生活，只要你想，隨時都能去看他。”

“將一個躲著哭的教養皇太，他多累啊，讓他歇歇。”

這最後一句，功將陳夕苑激怒。

倏地坐直，惡狠狠地瞪著顧紹卿，“那照顧一個打架又挑食的哥哥，我不是更累？”

顧紹卿：“......” 他到底是怎麽把火引到自己上來的呢？但不管怎麽樣，陳夕苑恢複神，他安心不。

“確實，辛苦公主殿下了。”

“等下次我回來，給你帶一箱安槐和龍元的話本。聽徐璟亦說，特別帶勁兒。”

陳夕苑的注意力至此被帶偏， “小哥哥好嗎？”

“他很好，我回去就不怎麽好了。”

“怎麽？”

“這次他也吵著要來，但雲飛將軍不允。我夜裏悄悄走的。”

“噗呲。”

......

夜風中，陳夕苑的緒終于歸于常。

向星空，喃喃輕語，又像是在說服自己，“所謂幸福，不過是求仁得仁。”

顧紹卿的吻落在的發上，“我的幸福，便是陳夕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