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換作任何一個外來者，此時站在周家老宅的硃大門前，著兩側威嚴聳立的石獅，心裡那油然而生的畏懼，已足以取代外界環境給所帶來的寒意。

穿過大門，映眼簾的，仍是印象中那面恢弘復古的石雕壁畫，壁上雕刻的曲江流飲，關中八景之一。

畫壁過後，傭人引著三人到了迴廊，然後沿一片人工湖往東廂房而去。

南喬嫁到臨江，來老宅的次數也不計其數，但偏偏每次來，倘若不由下人領著，任七繞八繞，極可能都會迷路。

思及此，偏頭叮囑兩孩子：“先跟我去見老爺子，見完乖乖等著開飯，山裡冷，不要到跑。”

周思慕吸了吸鼻子：“知道了。”

雲糯跟著點頭。

半刻鐘的時間，彷彿像走了一個世紀，傭人帶三人停在周老爺子下榻休息的房間外。

兩扇雕花木門虛虛掩著，廊上的燈籠在風中搖曳，線落於那道微敞的門，可約瞧見裡面有人影走。

傭人離開，南喬正要抬手敲門，那扇木門卻被人從裡面開啟。

男人一藏青大，面容清雋，神自然，拔的影站於屋，幾乎擋住了背後一切燈陳設。

看到周崇月的那刻，雲糯原本張的心，似乎瞬間緩和了許多。

瞧見門外的南喬，男人微微頷首：“二嫂。”

南喬笑了笑，拿眼神掃了下他後屋。

周崇月會意地點頭，目接著落向旁邊臉被凍得發紅的孩，側讓開，待們先進去，他才過那道門檻往外走。

雲糯偏頭看向迴廊，餘跟隨那道頎長遠去的背影良久，直到被周思慕用手拉了一下，才回過神，跟在小姨後踏進了房門。

屋子裡鋪著厚厚的地毯，空氣中暖意陣陣，約還夾雜著安神助眠的薰香，雲糯想，現在過來拜訪，會不會不是時候。

晃神之際，聽到小姨的聲音：“糯糯。”

雲糯連忙收回思緒，靜的眼睫輕垂，乖順喊人：“周爺爺。”

周老爺子七十歲的高齡，當看樣貌，仍舊神爍矍，但即便老了，也還是周家的一家之主。

掌管這樣的大家族，幾十年如一日，常年居高位者，氣場中自有一威嚴肅穆，不提其他，單看周思慕這位親孫，此時見著老爺子低眉順眼，彷彿連大氣都不敢。

傭人上完茶，周老爺子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示意兒媳和兩個孩子坐。

初次見面，第一句無疑是問候遠在南市的親家，雲糯端起茶杯的作頓住，復又放下，抬起頭看向主位，將外婆的近況悉數道來。

孩講的很仔細，從幾月前外婆欠佳，到當下恢復的現狀，直至話題結束時，說外婆不宜遠行，讓代為向他老人家問好，整個回話過程禮貌有據，落落大方，使得旁邊南喬聽完後，臉上都忍不住掛了欣的笑意。

屋安靜，周老爺子的視線落在孩上，打量片刻，微不可察地點點頭，若是心細之人，便能看出老爺子那張不茍言笑的面容之下，似乎也藏了些許溫和。

面對這樣進退有度的小輩，而且還是孩子，沒有人能忍心繼續板著個臉，這位周家之主亦不例外。

寒暄兩句，老爺子累了，南喬起告辭，帶著兩孩子離開主屋，在傭人的引導下，前往今晚擺宴席的庭榭大院。

人走後，周老爺子喝了口茶，示意一旁候著的傭人，讓他過去把老大和老二來。

另一邊，直到走出主屋很遠，雲糯才不著痕跡舒了口氣。

傳聞周家祖輩家教嚴苛，幾年前雖然來過一次，卻恰逢周老爺子不適正在靜養，便沒有機會當面拜訪。

時隔五年有餘，今年再過來，總算明白，什麼真正的百聞不如一見。

當晚，滿庭宴席喧譁熱鬧，周氏本家和旁系加在一起，足足有近兩百人。

雲糯和周思慕這些小輩獨自佔了一桌，放眼看去除了旁側的周西陵，其餘皆是陌生面孔。所以人雖多，卻會不到這場晚宴的半分樂趣。

視線下意識搜尋，很快便捕捉到那抹悉的影。

周崇月坐在中間那桌，挨著周老爺子，他今晚穿了件稍厚的休閒外套，裡面是深，出一截筆潔淨的襯衫領子，給人的覺依舊清雋溫潤，面上著幾分疏離。

視線微轉，雲糯在老爺子的另一側，看到了上次見過一面的顧音樓。

顧音樓作為來客，不同於其他人，以什麼樣的份坐到老爺子的邊，大家都心照不宣。

一家之主欽點的兒媳，誠如周思慕之前所的，今晚來這麼多人，大概是要見證周崇月與顧音樓的婚事。

看著眼前盛的菜餚，雲糯有些食不下咽，好不容易捱到七點，期間有零零散散的人下桌，瞧了眼旁吃得津津有味的周思慕，不忍去打斷，只能自己先行離席。

路過湖邊時，遠遠向對岸，看到周西陵後跟了幾個年紀稍小的同輩，一群人不知從哪裡買來的煙花，吵嚷著要去院子裡放。

他們將煙花筒在空地上並排擺好，周西陵取下裡的菸頭，就著猩紅的火星點燃引線。

夜幕下，年輕男人後退幾步，煙再遞迴邊時，一束火直直竄上濃墨的夜空，接著綻放出五彩斑斕的星，墨染的黑夜一下子亮如白晝。

與對岸的熱鬧相比，湖這邊就顯得有些冷清。

雲糯雙手揣在服兜裡，冷得不停跺腳，站在一覽無餘的湖水前，抬頭仰煙火，夜風拂過，浸一陣陣刺骨的寒意。

直至察覺後有人靠近，微微側過頭去，看到來人稍稍一愣。

“三叔？”

周崇月緩步走來，單手解開外套下，神如常地披在上，低聲提醒：“地面溼，不要靠湖面太近。”

渾被暖意包裹，雲糯晃了一下神。

看了眼自己上的服，僵僵地問：“讓人看見，會不會說閒話？”

“說什麼閒話。”男人目落在臉上。

看他坦然深邃的眼神，雲糯想說的話又一下子嚥了回去。

煙花璀璨，兩人靜立片刻，耳畔響起周崇月溫和的嗓音：“你今晚離席的早，還想不想吃點別的。”

詫異地抬頭，努力分辨，他這句關切的話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僅僅隨口一問。

周崇月沒有避開，就這樣安安靜靜地任由孩注視，但看著看著，發現自己又開始不對勁起來。

明顯加快的心跳，讓雲糯迅速收回了目，轉過去，將服取下來遞給男人，隨之不知含糊了句什麼，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著孩逃似的背影，周崇月眸凝住，黑的外套被他拿在手裡，仿若增加了千斤的重量。

半晌，偏頭看向夜空消散的煙火，他眼角泛起一抹淺淡的嘲意。

今晚的酒不烈，但喝酒的人，卻早已不清醒。

煙花麗，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曇花一現罷了，晨曦將至，褪去黑夜的掩蓋，他仍舊是那個逃不出圈自己牢籠的虛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