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所有多餘的緒，在正式投到工作的那一刻，就被瞬間驅散。

半周腥風雨，歷經反覆摧殘的實習生們，總算明白，原來報到那天的急診，才是難得最清閒的一天。

滿。

留觀區、搶救區、就診區，塞滿麻麻的患者。

甚至週三當晚，接二連三的車禍和意外事故，導致科室擔架都好幾次瀕臨告急，而出於未雨綢繆，在救護車抵達的同時，竟然還有自帶‘床位’過來的家屬。

尤其是附近建築場上的工人，看他們滿臉塵土抬著傷工友，一路焦急大喊某位急診醫生名字時的樣子，練的令人心疼。

生死時速，爭分奪秒從死神手裡搶回一條命。

這就是急診科存在的最大意義。

當然，在急救中心，時刻提心吊膽的同時，也有讓你哭笑不得的時候。

週五下午，雲糯跟著蘇淳查房，期間遇到形形的‘古怪’患者。

有對氧氣面罩有特殊要求的，有對隔壁床位睡覺打呼嚕產生嘔吐反應的，有因為手背管過於明顯而懷疑自己得了絕癥的，更甚者，還有一位尚於觀察期患有凝障礙的病人，為了驗證有沒有止住，而好奇地將已經結疤的傷口掀起來看一眼。

“......”

即便領略過無數大場面，面對此此景，雲糯仍舊一整個人傻住。

真的—

然而，轉頭看向旁邊的蘇淳，此時正微笑走到病床前，對患者進行一對一心理疏導，非常遊刃有餘。跟以前在神外留下的嚴肅刻板印象，完全是兩個風格。

靜靜看完全程，雲糯歎為觀止。

直到出門時，聽見蘇淳罵了句髒話。

......

“不管怎樣，要有耐心，知道嗎？”蘇淳見一臉驚訝，自知剛才形象全毀。

換而言之，在自己學生面前，不小心暴了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短暫的驚住後，雲糯認真點頭：“嗯，我以後會向你多學習。”

學習發洩。

蘇淳笑不出來。

晚上，臨下班前。原本稍微恢復平靜的急診科，突然湧一大批人，瞬間像進了菜市場。

車禍。

很嚴重的追尾事故。

救護車，傷員，家屬。

前後不到兩分鐘，接著又來一輛救護車。

是割了腕的孩，渾鮮浸，一息尚存，急需搶救。

隨行的家屬是年過半百的父母，哭喊嘶聲一片。

雲糯從震驚中回過神，連忙將掉的白大褂又重新穿上，跟著蘇淳直奔搶救室。

搶救室裡，醫護人員早已就位，練冷靜地進行每一個環節，配合默契，沒有毫慌。

急中求穩，足以形容此時的場面。

所有人都在盡最大努力挽救病床上的生命，不管上一秒在幹什麼，只要看見病人，哪怕能搶救過來的希幾近渺茫，也要立刻放下手裡一切，全力以赴。

兩小時的急救下來，有人喜極而泣，有人崩潰倒地。

雲糯看著割腕孩那條最終定格的生命線，半天沒有緩過勁來。蘇淳拖著疲憊的軀走到面前，拍拍肩膀，示意先跟自己出去。

“你不能讓這些影響到你。”

“......是。”

“剩下的一個多月，類似的況還會上演無數次，要調整好心理，不然你很難堅持下去。”

“我知道。”

“好了，快回家歇著吧。洗個熱水澡，早點睡，多想想那些活下來的病人。”

蘇淳說完打算走人，被雲糯住。

後者看著，眼神篤定，但又帶著些不確定。

雲糯問：“為什麼不繼續待在神外，為什麼要回急診？”

兩個問題，實則答案一致。

蘇淳站在原地，看向搶救室閉的大門，再向後不遠的人群。

歡笑，眼淚，喜悅，痛苦。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生命時刻裡，會著人生無常。

有人永遠地走了，有人堅強地活了下來。

而，則是浴火重生。

蘇淳慢慢轉回頭，用輕而緩的聲音道：“三年前，我為什麼會千方百計從急診調去神外，你應該知道。”

“聽他們說，是因為周崇月。”雲糯坦誠直言，沒有繞彎子。

蘇淳笑了笑：“其實何嘗不是一種逃避，不敢面對這裡的生死離別，就像過去幾年，無論如何也不肯接，自己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的事實一樣。”

長長舒了口氣，繼續道：“我說過，可以為一個男人費盡心機，但永遠不會為了一個男人，讓自己變得面目全非。

所以，從另一種層面來講，很慶幸有你的出現，結束了我長達三年的執念，亦給了我一個徹底死心的理由。”

敢於直面自己的失敗，才能重新拾起勇氣和決心，回到最初那個，讓奔赴在生死一線的急診。

雲糯聽完，心久久無法平復。

回去的路上，車速放得很慢很慢，開啟車載音樂，細細回想蘇淳今晚的那些話，一時間竟產生一惺惺相惜的錯覺。

試想，如果當初周崇月確實對無意。

是否也會像蘇淳那樣，為了等待一份奢求的，將自己困於牢籠整整三年。

以前或許不會，但隨著時間推移，在兩人日漸相中，發現之前斬釘截鐵的答案，已在悄無聲息間，變得沒那麼篤定。

周崇月，但凡上他的人，絕不可能輕易全而退。

由此，蘇淳寧願將其稱為一種‘執念’，而並非‘’。

-

時流轉，雲糯的急診歲月，艱難又順利地進行著。

雖然每天都很忙，但也算中有序。忙碌的日子裡，唯有的調味劑恐怕就是週末的洋影片，但在最近，還多出另一件事。

為陳佳釀同學的分析師。

說，自從謝辭搬走後，兩人的距離看似拉遠，實則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什麼改變？”

“說不上來。”陳佳釀一臉糾結道：“就像原本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兄弟，平時大大咧咧，無話不談。可突然某天，其中一個發現自己對另一個產生了非分之想，你說，尷不尷尬。”

？？

雲糯聽得一頭霧水。

好吧。

也不再拐彎抹角，陳佳釀直接甩出事的前因後果，“以前哪怕謝辭在我面前換服，我都能做到面不改心不跳，可現在只要一靠近，心就跳得特別厲害。所以我大發雷霆，當晚把人給攆走了。”

原來謝辭是因為這個，才搬出去的。

雲糯佩服。

陳佳釀接著道：“我放過狠話，只要他堅持一年，還能鍥而不捨地喜歡我，我就重新考慮我們兩人的關係。但沒想到，這才不到半年就，你說，我面子往哪擱。”

“僅僅是為了面子？”

不然？

面子不值錢的麼。

雲糯點頭：“值錢。”

就像偶爾礙於面子，會將一些小藏在心裡，不想讓周崇月知道。

但陳佳釀和的況不同，不能混為一談。

所以話到這份上，陳同學的意思已經很明顯，就是變相地承認自己對謝辭了心，然後，卻又不肯如此輕易地讓對方得逞。

現在的問題是，收放之間，分寸不太好拿。

才打算諮詢這位過來人的意見。

雲糯莫名想笑。

猶記得以前暗周崇月的時候，這傢伙理論知識滿分，方法是一套一套的，沒想到風水流轉，等到自個上時，才發現理論和實踐相差十萬八千里。

給的建議是：“如果真的喜歡，就找個藉口讓人家搬回來。”

“為什麼，你擔心謝辭會中途移別？”

雲糯搖搖頭：“我是想說，你們不妨試一試，等同居的時間久了，會不會又重新變回兄弟。”

“......”

陳佳釀懂了。

搞了半天，原來是懷疑是不是臨時起意。

默住一陣，陳佳釀湊過去小聲道：“要不這樣，我跟你學學，寫一幅字送給謝辭。”

“什麼？”

“《上林賦》。”

“......”

看出幽怨的眼神，旁人笑得前俯後仰。

-

日子在歡笑和苦樂中慢慢流逝，到了四月中旬，南市整氣溫飆升到二十七八度，被稱之為近十年以來最熱的春季。

一些怕熱的同事早已穿上短袖，而云糯，則因為每天的活量巨大，導致原本耐旱的質，現在稍加一，整個人就熱得直‘冒煙’。

真的好累，急診大樓人山人海，地方還大，取個病例就得跑一層樓，有時候中午去食堂吃飯，明明遇到人，卻是連多打一聲招呼的力氣都沒有。

力消耗快，由此胃口也變得出奇的好。

短短半個月，活生生長了兩斤。

現在，也是重過百的人了。

雲糯鏡子裡嘟嘟的小臉，不知道等周崇月回來，會不會表揚。

長胖，意味著在好好吃飯，對吧。

只能這樣安自己。

週末不值班，雲糯提前將調好的鬧鐘關掉，決定第二天一覺睡到自然醒。

睡得多，吃飯，大概可以瘦一瘦。

不過，好的願終究沒能實現。

清晨八點左右，一陣接著一陣急促的來電震，讓雲糯從睡夢中掙扎著驚醒過來。

睜開眼睛，著天花板呆住兩秒，然後遲鈍地去床頭櫃上的手機。

來電顯示跳著‘張阿姨’。

外婆家的保姆。

雲糯心裡一突，腦子瞬間清醒了不。

保姆平時鮮給打電話，如果有，多半就是急況。

無暇多想，連忙按了接聽鍵，果然下秒，裡面傳來張阿姨驚惶無措的聲音。

聽到外婆暈倒，雲糯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

“救護車了嗎？”

“不要輕易挪，現在告訴我癥狀。”

話腔裡帶著的抖，但長達大半年的臨床磨鍊，讓雲糯尚還能保持最起碼的冷靜。

口窒息，結束通話電話後立即下床，來不及洗漱，直接換好鞋就出了門。

距離景安佳苑最近的醫院，一共有三家。

行至某個岔路口，收到保姆的微信，說外婆被送去了南大附屬。

放下手機，趕在紅燈亮起的最後兩秒鐘，雲糯轉方向盤將車快速調頭，朝附屬醫院疾馳而去。

幾分鐘後，周崇月的電話打來。

國這個點數，德國那邊應該才凌晨一點。

他還沒睡？

雲糯按下接通開啟擴音，男人溫潤的嗓音自聽筒裡傳來，“抱歉，是不是吵醒你了。”

這一開口，再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沒有，外婆暈倒，我正趕往醫院。”

孩鼻音濃厚，強著心裡的擔憂和害怕，可能只在這種時候，才敢真正表現出，自己作為醫學生的同時，更是一名普通人。

電話裡靜默兩秒，周崇月沉聲問：“在哪家醫院。”

“送去了附屬，聽保姆描述的癥狀，極大可能是腦卒中。”

可是為什麼會突然中風，之前複查栓明明已經治癒的差不多了。

怎麼停藥才短短半個月，就引發出如此嚴重的病癥。

雲糯甚至在想，會不會是由其他疾病引發的暈厥，並不一定就是腦梗的原因。

此時腦子裡一片漿糊，像只無頭蒼蠅，四壁，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正確的出口。

“我打電話給齊慎，讓他馬上去急診看看。”說到這裡，周崇月語氣微微一頓，“糯糯，專心開車，不要著急，路上務必注意安全，外婆會沒事的，一切有我。”

雲糯吸了吸鼻子，點點頭：“好，你也不要擔心，我快到了。”

話剛說完，手機輕輕震一下，螢幕徹底黑掉。

怔怔拿開一看，原來是沒電了。

從儲格里拿出資料線，好後重新開機，保姆的電話進來，說外婆在去醫院的路上，意識已有所甦醒，這會兒醫生正在檢查和診斷，應該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沒有生命危險。

雲糯鬆了口氣，看一眼時間，從發作到現在，歷經半小時。

半小時能自發甦醒過來，說明重癥的機率不大。

但也不能掉以輕心。

趕到醫院，直接去了神外。

保姆辦理住院手續，在電梯口和雲糯匯合，心裡總算有了些底氣和著落。

病房裡，護士在給老人戴手環。

雲糯走過去俯低子，輕聲喚外婆。

喊第三遍的時候，床上人微瞌的眼皮緩緩睜開一條隙，見到自己孫，平放在床側的手指了一下，努力張了張，“孩子，我這是怎麼了。”

完完整整的一句，讓雲糯放下心的同時，眼眶再次泛起酸。

握住老人的手安道：“沒事外婆，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我去問問醫生況，您別擔心。”

此時，齊慎拿著片子走進來。

正要說話，被護士用眼神阻止。

雲糯替外婆掖好被子，轉頭叮囑張阿姨兩句，然後朝齊慎看去，示意對方出去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