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負責人手機響起，見到來電顯示對說句抱歉：“其他合作方的，我……”

寧芙握住話筒，一秒正：“請便。”

目送一溜煙返回辦公樓，可能談話還需要拿什麽文件。

日子往春分靠近，天昏沉得遲些。工廠開在郊區，天際線便毫無遮擋，夕將暮暈染出糖果般的彩，與後倉庫裏堆的布匹相輝映，看在眼中，化作甜水般怡然。

跑遍七家工廠四個城市的第八個選擇。

標準果然不能降低，不然會錯過最好的那個。

便是思緒跑偏的剎那，寧芙回頭再看樣布，左，右，怎麽看怎麽喜歡。

對話靜下來，通訊卻沒斷。

見慣在家沉思，盛啓楓了然：“給我打電話的空都沒有，就這麽忙？”

縱然是標準普通話，偶爾冒出的兒化音總會不經意間暴，這人出皇城。

寧芙揚起角：“兩天怎麽你了，你就主給我發微信了？”

可是在專心搭建商業帝國，沒空琢磨別人在想什麽。

只要他發，肯定回，兩天沒發，只當他也在忙。

更何況，許挽星每天在群裏哀嚎劇本進度太趕力山大，他應該也不會輕松到哪裏去。

“……我就知道。”

“知道什麽？”

“你完全沒想過，為什麽我兩天沒給你打電話。”

“？”

寧芙嫌棄般把手機舉在眼前，虛著眼看向盛啓楓三個字，夾嗓子問：“所以是為什麽呢。”

男聲義正言辭出話筒：“確定關系之後，你都沒主跟我打過一次電話。”

“……”

寧芙對虛空出假笑，吐字如機關槍又快又恨，唾沫星子恨不能穿過網線灑在對面。

“不要在無法帶來經濟利益的前提下試圖考驗一個今天已經步數距離超過20公裏的總裁的耐心——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聽懂最後八個字是從咬出來的，盛啓楓轉移梯快如溜梯。

“明天就是周六，現在在哪兒，什麽時候回家？”

寧芙秒發定位，盛啓楓計算起距離：“不遠，開車過去兩小時多一點。”

寧芙應一聲：“最後一批布料訂好，今天晚上就回。”

各家運面料樣布都訂回去，工廠也考察過，任務其實算完，今天就能折回上海。利用周末時間分析競爭對手運系列和款式，周一開會確定大的設計方向……

第三天了，沒人聯系，也無從做後續安排。

人類是群居，會互相照顧。

但得主站出來說自己需要什麽，別人才能夠提供幫助。

寧芙沒說出口，看向時間，時間六點出頭：“你打電話就問這個？下班了嗎？”

得了關心，話音便矯起來：“剛出辦公樓，想起回家也是一個人，孤枕難眠……”

寧芙無破：“說得就好像我在家時你不是一個人睡似的。”

“我不讓你睡嗎？”

又來。

寧芙腳步無意識繞著儲存架轉圈，數落口而出。

“一天到晚口嗨，真上領證警告，不搭理又嫌冷落，臭弟弟你也太難伺候。”

影子在燈下時長時短，如心電圖跳錯落。話筒沉默許久，倉庫回著的腳步聲，聽起來格外沉重。

安靜人反思過甚，久到寧芙止步。

晚霞蔓延西紅柿的紅，夕看起來就像金的蛋，線般的雲彩是拉面，行道樹便了蔥花，散播起家常的味道。

寧芙著著，眼睛就了，胃漾在眼中。

的防備不風。

他規規矩矩守在安全區裏，不越雷池。

承認吧，就是仗著偏袒，侍寵行兇。

道歉的話就在邊，盛啓楓話語輕響起，暖得像春風。

“我很想你，你呢。”

刺總被他化繞指。

寧芙吸吸鼻子，藏住哭意，應一句嗯。

就換來得寸進尺：“是每天想，還是問你的時候稍微想了想？”

寧芙靠在布料架上，著番茄蛋蔥花面，角一撇：“挑上了？”

“那哭什麽嘛，誰給你氣了，我幫你罵他。”

語氣一如許挽星，近墨者黑漆麻烏。

想起開機後他要跟組，寧芙想問問什麽時候出發，忽而聽到金屬掉落的聲音，扭頭一看，腳邊不遠落了顆螺釘。慣上前撿起來查看。

頭部斷裂，原因很明顯是腐蝕。

環視周遭，想弄清是哪個貨架掉的，卻忽然看到一摞捆的布料滾向一側，接著布料堆便失了衡，多米諾骨牌似的層層堆疊，放置的鐵板頓時被彎一角，朝向最近的鐵桿不堪重負，巨大的影迎面投來。

電火石間寧芙拔就跑，人剛出倉庫門，後便掀起層層塵土，貨架發出轟隆巨響，坍塌河，無數布料若不是被牆攔著，儼然要湧出倉庫。

靜巨大，辦公樓的人一時間都出來看，一個人影從辦公樓直往倉庫來，沖到倉庫堆裏，對堆的面料，近乎于尖地喊著“寧芙”，被隨後道來的人警告著危險，扯著向後，依然不為所。

直到寧芙喊一聲：“樂樂姐，這兒呢。”

夏樂才回過頭，眼睛通紅還泛著淚花，把整個人上下打量一遍，抱在懷裏捶背：“不早點說！嚇死我！！”

一邊罵著，一邊泣不聲。

其實也才反應過來。

瞧著前一刻整潔，後一刻廢墟，寧芙心裏唏噓。

幸好學拳擊有預判對手運軌跡的習慣，但凡跑慢一步就會被埋住。一卷布料尚且抱得，這麽多捆一齊砸下來，命絕對待在這了。

心在夏樂哭聲中漸漸安定，默念當領導就是要變不驚。一手著的後背，一邊應著跑過來的負責人飛速道歉：“對不起我一會兒就去監控室查看是怎麽回事，你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寧芙聳肩：“不用麻煩了。不過，在貨架倒下來之前，我看到一顆螺釘斷了……”

“螺釘？”

好像有哪裏不對。

這才低頭看向雙手，只有右手攥著那枚鏽掉的螺釘，左手的手機不見了。

倉庫灰塵約彌漫著，似乎在嘲笑，剛哄好的男人，又被親手丟下了。

寧芙張了張，在負責人白送樣布、訂貨八折的承諾和神補償裏，艱難地開了口。

“……那個，比起貨架為什麽倒下來，我的手機落在裏邊了，能幫我拿回來嗎……”

人沒事，倉庫必須整理，撿手機是再簡單不過的請求。

于是所有人自願加班，迅速把布料拾掇起來，騰出進出的路。

手機重回寧芙手裏已經是半小時後，屏幕碎得五彩斑斕，通話卻沒斷，盛啓楓焦急地喊著的名字，祈求似的，聲音都快啞了。

“你怎麽樣？寧芙！”

寧芙一連說六遍我沒事，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大概話筒收音壞了，試圖掛斷，手機沒一能聽使喚，于是一衆人便被迫聽著男人近乎于絕的呢喃，留下“等我”兩個字，急匆匆地掛斷。

本來沒什麽事的。

寧芙捧著屏幕花白的手機，覺周圍人也要碎掉了。

負責人低頭手檢討：“我真是該死啊。”

夏樂抹幹淚痕，遲疑著遞出手機：“你先拿我的給他回一個吧。”

寧芙麻利接過，拉起數字鍵盤，大腦一片空白，于是擡頭問：“你有存他手機號嗎？”

夏樂才想起來：“……他給過我名片，沒存。不過我拍了照，可以翻翻。”

寧芙把手機遞還：“那你先翻，我……”

話音沒落，120急救車的聲音由遠及近地響起來，于衆目睽睽之下，停在存放貨運卡車的廣袤停車場裏，後門炸似的撞開，急救人員飛下車輛跑到近前，裏火急火燎地喊：“傷者在哪？”

沒人傷，誰的救護車。

一群人面面相覷，隨後目沉默集中在寧芙手裏。

寧芙閉了閉眼。

幹嘛非要給他發定位呢。

山芋真燙手。

負責人出面拿寧芙破爛手機解釋緣由，急救人員才松了口氣，“沒事就好”，負責人付過賬單，120打道回府。

接著到來的是110.

負責人一個頭頂兩個大，再次解釋完緣由，出警的警察訓過不要報警玩——駛離的警車又與119肩而過。

在負責人第三次解釋的當，寧芙臉藏進領裏，恨不能就地失蹤，弱弱地問夏樂：“還沒翻到嗎。”

夏樂瞇著眼睛為難：“都過去好幾天了，你也知道，我的圖庫都是工作，公司群聊天99+的那天聊得格外開心現在都沒加載完記錄……”

于是小聲打氣：“加油。”

眼神裝作四看風景。

幾人被劈頭蓋臉訓誡，119車也離開的時候，天已經全然沉為漸變的黑。招呼員工快點回家，負責人把寧芙和夏樂請回辦公室再三賠不是，寧芙反複回答著沒關系。

“那我送你們回上海？”

“不沒事我們自己可以回。”

“今天已經很對不起了，我務必要看著你們安全到家。”

寧芙堅決拒絕：“真的沒事。”

局面一度陷僵持，直到又有巨量噪聲從窗外襲來。

經過庫房貨架坍塌，三人下意識返回倉庫門口，卻再沒見哪裏崩塌。直到夏樂指向半空，二人才擡頭看。

一架直升飛機在空中裹挾著氣流和噪音，緩緩落在空的停車場。

寧芙竭力控制表，才能保證自己平靜地握住負責人的雙手，真摯而鄭重地說：“大佬，茍富貴勿相忘。”

負責人同樣張著：“這也不是我的啊。”

夏樂：“那是誰的？”

工廠探照燈將停車場照得亮如白晝，將直升機每個細微作盡數曝。旋翼隨著落地逐漸停下運作，艙門打開，一個男人緩步邁出，向他們走來。

欣長姿閑庭信步，角隨作輕揚，白高領視線不越雷池，工雕琢的臉冷峻如冰，淩厲眼眸如刀，金邊暖都不能消解毫。

相識兩年，寧芙見過八面玲瓏的，見過撒溫的，唯獨沒見過他冷臉如此。就像電話裏溫調的，撕心裂肺的，不是他。

他在他們面前站定，眼神卻只鎖定寧芙，負責人下意識就要開口，被他擡手制止，雙手隨後在外兜。

不置一詞，卻要解釋。

寧芙手心不知不覺滲出汗。

自打十歲弄壞親爸要送人的天價禮品後，還是頭一回這麽張。

于是長話短說。

“我跟你電話的時候，倉庫貨架塌了。我人跑得及時，但是手機被埋在裏頭，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才拿回來吧，所以我沒能及時回複你。”

舉起碎得不樣子的手機，搖一搖，屏幕還在掉渣。

一旁負責人點頭如搗蒜，把說了三遍的話再次托出。

盛啓楓眼神掃過去，自知理虧的人立刻噤聲低頭，掃到夏樂，年長十多歲的人不覺偏開頭，把手機往袖子裏收。

于是低沉磁的嗓音如同宣判般，淌在停車場。

“夏士留下掃尾，你現在跟我回家。”

有些人表面鎮定，實則慌一坨。

寧芙乖乖喔一聲，跟夏樂囑咐記得給出車的送錦旗，極其乖巧溫順地站在盛啓楓側，親昵挽住他臂彎，撒般輕地提醒：“回家。”

盛啓楓向二位微微欠致意，帶著寧芙上直升機。屁坐定戴上飛行頭盔，寧芙懷裏就被扔進一個東西，低頭一看，是全新未拆封的新款手機。

這麽周到。

寧芙扭頭看向盛啓楓想誇，耳機通訊傳出他冷淡聲音：“返航。”

乘夜起飛，電流在耳邊呲呲作響，寧芙著窗外，忽而想起時代，乘坐直升機暢游海濱景觀，無一不是在晴天正午，這還是頭一回在夜間航行。

海天漆黑的畫卷裏，燈帶沉默照亮旅人的路，螢火追尋家的方向轉瞬即逝，越是繁華城市，萬千煙火鱗次櫛比，攀緣而上，與天爭輝。

場景沉默著變換。

穿越山野，河流，過鄉村，進城市，與東方明珠肩而過。

直升機停在CBD的頂樓，二人下直升機，盛啓楓同駕駛員道謝，駕駛員比個拇指，把直升機開往下一個地方。

從頂樓坐電梯到地下停車場，到悉的邁赫邊，沉穩駕駛回到別墅小樓，在玄關下外套，到餐廳邊倒熱水潤嗓暖手，坐在吧臺沉默相對。

一個小時。

他都沒看一眼，也沒對說一句話。

寧芙試著打破尷尬，舉起手裏未拆封的手機，故作輕松道：“你怎麽知道我需要這個。”

盛啓楓開口冷淡極了：“聊得好好的突然沒聲音，有兩種可能：你所在的地方出了問題，讓你無法回答，或者你的通訊工出了問題。

“如果是第一種，你出事，你的財不可能保得住，肯定需要手機通訊，如果是第二種，更需要新手機。手機無論如何都是剛需，我調直升機過來也需要時間，順路買不是問題。警察出警後告訴我，你沒事。”

話語戛然而止，盛啓楓深吸一口氣，倒第二杯水下肚。

廚房一時間安靜下來，分明夜適宜休息，卻人心裏焦灼。

寧芙低頭認錯：“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盛啓楓眼神直直著，角揚起，卻是譏誚：“喲，真難得，寧總知道。”

怨氣如影隨形。

寧芙繼續認錯：“別生氣嘛，我錯了。”

盛啓楓雙手抱臂靠在椅背，姿態宛若審訊：“寧總說說，錯哪兒了？”

“呃……”

都是意外事故，沒什麽可檢討的。

于是只得繞到男人邊，想聞言語撒撒，這事兒就過去了。到他的手背，卻一片冰涼，順著手腕胳膊，同樣冷得可怕。

手掌上上下下，不知道從哪裏暖起。

寧芙下意識發愣。

怎麽會這樣。

盛啓楓深深嘆口氣，握住做無用功的手，聲音依然溫，卻字字砸在心底。

“寧芙，我一路上想了很久，為什麽你沒事，不能用別人手機跟我報個平安。我想過所有可能，唯獨不肯承認：就算我們已經是男朋友，你甚至記不住我的手機號。

“是我擅自先上你，背誦你的一切，向你展現我的所有。

“但我現在開始思考，到底是什麽東西。

“它為什麽總讓我，不知所措。”

他深深一眼，放開的手，起上樓。

時鐘轉過一圈，午夜十二點。

魔法失靈，一切回歸原位。

寧芙打開冰箱煮兩人份的速食，送上樓，卻發現他的門閉著，而他以前從來不鎖。

寧芙敲敲門：“我把晚飯房門口了。”

獨自下樓把飯吃掉，食不知味，回樓上時他那份還在門口。

顧不了更多，寧芙洗完澡爬回床上，□□極度疲憊。

夜還很長，卻無人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