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周六，盛啓楓做過早飯開車出門，為影片早日通過審核做努力。

寧芙著盛早餐食不下咽，只得強迫自己咽下熱拿鐵，坐在客廳，計劃起晚上見面該怎麽說。

所謂博弈，是看信息掌握程度。

姜景天父親曾在上海主政，在行方便時是便利，在作惡時是屠刀；盛啓楓除卻職業合作積累的人脈，通風報信已經是看在人品的份上，論反制或者談判，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不公平，還怎麽開口讓對方高擡貴手？

心跳在膛變得沉重，焦慮蔓延四肢百骸，頭皮和指尖不經意間發麻。

舊日影仿佛重回，寧芙雙手，努力告訴自己冷靜。

姜景天如此為難盛啓楓，無非是讓他知難而退。

一次養雲安縵，二次SKP，三次拍賣行。

盛氣淩人的惡意夠多，盛啓楓沒有接招，也沒有給過他一點面子。

因為不喜歡。

如果說原來對他靜靜是無，現在橫貫頭腦的愫應該做厭惡。只是想到晚上要見面，整個人就開始煩躁，就連虛與委蛇都做不到。

寧芙把臉蛋，睡倒在沙發裏，著悠長藍天和薔薇花園，不想彈。

客廳時鐘從十轉到十二，盛啓楓提醒好好吃午飯，外賣簡單添兩口下肚，寧芙又躺回原。

時鐘終于指向六，天際掛上約橙。

再也不能拖延，寧芙起上二樓找服，對放滿得樂新款夏季服裝的帽間，思考起穿什麽合適。

薄荷綠西裝套，最喜歡的新品，心都隨眼睛夏日清爽。

他不配看。

米棉麻休閑套，賣得最好的新品，低調仿佛自帶財氣。

他不配沾。

至于設計師款，長端莊優雅，短活潑可，彩豔麗仿佛將夏日盎然生機隨手剪裁一段，披在造也會擁有充滿無限可能和活力。

眼睛給他摳下來。

最終穿在上的是得樂第一套，親自剪裁設計的黑西裝套。

服役最久，袖口微微磨薄，看起來平平無奇，跟別人家的正裝沒什麽兩樣。但它像的鎧甲，一次次見證戰勝一切牛鬼蛇神，護佑得樂平安前行的模樣。

化妝自然也是不配的，一頭長發由黑皮筋紮起，整個視覺主打一點都不給他瞧。

站在全鏡前，寧芙看著自己，儼然記起往事。

得樂只是白紙上的黑字，在服裝城不足六平的檔口窗戶，用剪刀從黑布中裁剪出形狀，碎布被推到桌子邊緣，紉機一上一下將布料合攏，在缺角的鏡子前，把它穿在上。

吃飯上廁所整理布料訂單，在服裝城的行走坐臥為活招牌。

兩小時後，得樂做第一筆生意，是給剛畢業的學生做裁剪的西裝。

不由嘆：“五年了。”

這一次，也要帶著目標，堅定地走向未來。

***

網約車越過外灘熱鬧人流，悄悄進市中心最安靜的別墅區。白日只能路過觀賞的絕佳位置在夜晚寂寂無人，就連噴泉也矜持地聳在膝蓋以下的高度，水流撲騰著泡沫飛濺出涼意，最終把暑熱拉進地下的暗。

罕見到無標記的地址，司機向確認：“確定是這兒嗎？你一會兒可不好打車。”

循著記憶打量四周，寧芙肯定：“是。”

車剛在門口停駐，就有人拉開後排車門，戴著白手套的手扶在車門頂端。

寧芙冷淡去，是見過兩次的井澤。

“寧小姐晚上好。”

笑容禮貌依然，人挑不出任何錯誤。

寧芙付過車費，網約車離開，井澤將引別墅院子，到大門才再次開口。

“姜總為了您的見面工作到半夜，剛坐專機回來，落地就倒時差睡覺。現在剛醒，如果狀態有點懵實在正常，希您海涵。”

明面請求原諒，暗地要謙卑。

門鈴就在半空，不等答應堅決不按。

寧芙輕笑一聲：“大人不記小人過，原來可以說得這麽委婉。”

井澤略帶訝異瞧一眼，神極快如白水平淡。

按下可視門鈴，門自部開啓，應門的是一位外國士。

帶有白人典型的金發碧眼，約莫五六十歲，圍斑斑駁駁，手還在上面蹭。著式英語熱地說，我是麗薩，你來得剛好，提拉米蘇很快型，但還是建議先吃牛排。

井澤步伐停在門外，麗薩將熱招呼到心布置過的餐廳，就上樓去人。

老式圓桌鋪著潔白桌布，銀質餐在燈下閃閃發，兩把椅子相對而坐，大馬士革玫瑰在正中

水晶花瓶裏滴，香薰蠟燭在燈照下緩慢地釋放著香草油味，爵士樂唱片在留聲機裏緩緩旋轉，鋼琴聲如雨滴輕快地落在草地。

不說這是三十三歲獨男人常住的地方，覺下一刻得有嬰兒車被保姆推著登場。

寧芙站在桌邊，抱臂等著。

一聲咦從後傳來：“怎麽不坐？”

寧芙回頭，半個腦袋從樓梯探來，出的眼睛笑意滿滿。人三步并兩步從樓梯跳下，出一質服，短袖肩頭垂髫柳葉，短末角紋著荷花，藍線如雲如水點綴其間，盤扣更是致典雅。

思緒一瞬飄到家居服還能做新中式，不錯的思路，回頭告訴詩曼。

理智飛快回爐：等等，別忘你是來幹什麽的!

見打量，姜景天也笑：“現在流行新中式，我媽幫我在老字號訂做的。繡工很好，我媽很喜歡，但我不太習慣，在家上一次就一直沒穿。

“剛剛還在想穿什麽見你，想起來你做服裝，或許會興趣。看來我選對了，是嗎？”

1

寧芙瞧他一眼，不置可否。

姜景天不以為意，將邊的椅子拉開，眼神央求座，笑容滿是孩子氣。

手不打笑臉人。

寧芙無法，乖乖座。

麗薩推車進門，把菜品一一端上桌：兩份烤得恰到好的牛排，原原味意式披薩，附帶兩大分水果沙拉。還要去開最上層葡萄酒的手被姜景天攔下。

“謝謝麗薩，你可以休息了。”

“我就在廚房，需要提拉米蘇的時候響鈴我。”

姜景天應過，麗薩對寧芙嫣然一笑，關門出去，餐桌旁就只剩下兩人。

姜景天向展示瓶：“現在這些人，除了講究頂級酒莊，還講起酒出廠年份的故事。這瓶你出生那年的酒，現價十萬，國找不到，還是我從紐約帶回來的。他家酒莊出品一直穩定，這瓶不知道怎麽樣，一起嘗嘗。”

開啓錫封，部木塞保存完好，隨著砰的響，十萬價變一文不值。

酒被男人倒醒酒，晾在一邊，姜景天才安然就座。

將餐巾掛在領口，上還解釋著：“我好像有穿淺服吃飯，就一定會弄髒的詛咒。老規矩還是有存在理由的，你說呢。”

他拿起刀叉，迫不及待對盤子裏的牛下手，切一塊出來扔進，陶醉似的閉上眼睛。

再睜開眼，寧芙手邊的刀叉完全沒，審視的冷峻從未移除。

才若有所覺似的問：“怎麽了？”

寧芙冷靜開口：“我找你，是有話要說。”

“我知道啊。”

姜景天下微揚，直指炎炎夏日一黑西裝，語氣自嘲似的。

“麗薩是我轉學到紐約起，一直照顧我生活起居的管家。收到你消息的時候，我在紐約，還以為你要約我，很高興告訴麗薩，自告勇要陪我過來，想見見被我念叨了十七年的白月是什麽樣。

“見你，我得費心思打扮，沒想到，見我，你是一點準備都沒有。也是，這才是我喜歡的你，我認栽。”

“我準備了。”

“什麽？”

“出席你葬禮的服裝。”

饒是語氣針鋒相對，姜景天微訝片刻，還是笑出聲。

“我就說，在家擺一個聽話乖順的道有什麽意思，跟你結婚，我的生活每天都會變得富多彩吧。我現在已經迫不及待想跟你領證了。”

一層邪火從腳底蹭地升起。

看著自說自話的人，寧芙用禮貌岌岌可危地制著惡意：“我什麽時候說要跟你結婚了？”

姜景天出狡黠笑意：“不然我們要談什麽？你邊那只初純小狗嗎？那也吃完飯再說吧。”

寧芙遲遲不刀叉，姜景天頓了頓又說：“麗薩的手藝不比你在Gustativo Matto吃到的差——對于國外拿百萬元年薪的專職管家而言，廚藝只是基本功。”

初、Gustativo Matto。

本是私的範疇，被他到底朝天。

既是在開玩笑，又像是在警告。

拿不準他還有什麽後手，在他探尋的目裏，寧芙拿起刀叉。

半份牛排，一塊披薩，幾口沙拉。

進食堪稱囫圇吞棗，為開啓的紅酒沒喝一口，檸檬水空了。

食不下咽，姜景天倒吃得愜意。

指著牛排聊學到的牛品種、牧場和最佳氣候，指著披薩聊在國的水土不服，吃著沙拉絮叨留學生圈子的樂子。

儼然要把錯過他走過的十七年風景，全都倒給聽。

兩杯葡萄酒下肚，一滴落在布巾，暈出般暗紅。

寧芙死一般的沉默裏，爵士樂切到一步之遙。

悠揚鼓舞的音符語帶輕佻，本該醞釀的浪漫不見分毫。

不知道是說累，還是終于讀懂空氣。

姜景天安靜著面無表的寧芙許久，悄悄前傾子，低聲音和商量。

“麗薩進來的時候，熱一點對好嗎。只是聽我講你的故事，都很喜歡你了。”

不知為何，那笑容像破碎的泡沫。

怒火仍在，寧芙還是心一瞬：“好。”

鈴聲響起，麗薩抱著滿盆提拉米蘇進門。笑容熱洋溢，染著認識的每一個人，嗓門熱烈地盛放在廚房。

“這是我最拿手的甜點，絕對正宗，希你喜歡。”

把蛋糕分給的盤子裏，熱切的眼神宛如花朵，卻在說完才意識到語言不通。

笑容晾在半空，姜景天想要接話，卻聽寧芙笑著回應：“我的英語不算特別好，但是聽得懂。謝謝你的熱付出，我會非常激地吃掉它的。”

麗薩跟親昵面，才把蛋糕挖出一塊放在姜景天盤子裏，走時不忘誇獎。

“你的善良就像你的麗一樣，讓人心花怒放。”

門被輕輕關上，無需男人提醒，寧芙拿起勺子，切開蛋糕送中。

可可的苦中和芝士香濃的膩，混合酒的甜辣與餅幹脆融合，富層次化在齒，回味苦中帶甜，宛如人生。

想也簡單明了：“好吃。”

對是瞬間，姜景天也揚起角：“我也覺得。”

蛋糕被清理一空。

姜景天把留聲機指針移開，對著他沉默的寧芙說：“走吧，上樓聊。”

***

起居室與上次并無不同，寧芙在老地方就坐，姜景天坐在對面，遞給一份文件夾。

打開頁，是一份清晰的財産統計：國外房産持有數量及地址，各國貨幣現金，投資産業及市值。

他的一切，對開誠布公。

盛啓楓說他家百億不止，但應該沒想過，計量貨幣單位是元。

滿屏數字看得眼花繚，寧芙閉了閉眼，就聽到姜景天補充。

“我在國外也做投資，這些是我自己賺來的幹淨錢。跟我結婚，在每個城市的房産你都可以分到一套，現金和份二選一，你的得樂，想自己打理就自己做，不想打理我找職業經理人。想要龍胎，不用你生，教育我家會管。每天吃吃喝喝，高興跟孩子們一起玩，不高興去哪裏揮霍。皆由我，這個世界會對你開放。”

聽起來劃算到，拒絕的人不是沒腦子，就是沒出生。

寧芙面無表合上文件夾，隨手甩在長茶幾，力道之大直接把煙灰缸撞翻到地上。

“《造攻略》二審被卡，是你做的嗎。”

姜景天坦然承認：“連這點問題都解決不了，如果他有自知之明，就不該阻止你奔向更好的前程，不是嗎。”

頓了頓又道：“如果跟我結完婚，你還是喜歡他，我完全不介意你在外頭養著玩的。”

“說到底，我沒聰明到為天才，也沒漂亮到世界矚目，三十三歲做孕婦都算高齡，你完全可以拿這條件找到更好，甚至跟你門當戶對的，不是嗎。”

“我嘗試過忘你，寧芙。如果我功了，回國第一件事就不會是找到你，買下你對面的房子，還等不到你回家。”

“——看樣子我還得跟你道歉，是嗎。”

姜景天聳肩：“我承認，你是我見過最難追的人。什麽技巧你都看不上，那拿錢砸吧。你見過Grace，我對伴尚且如此，對老婆只會更好。”

“的中文名什麽？”

姜景天張了張，沒能立刻答上，寧芙一只手舉在半空，停這場可笑的探討。

“哥們，你就不是喜歡我。在你眼裏人只是一款家用擺件，我是你沒集郵功的限定玩。我們現在的況無關風月，純粹是現在你有錢，想彌補當年的憾。而我不打算配合。”

姜景天眼神閃爍一瞬，笑容依然友好：“我想，你誤會了。”

寧芙失笑：“誤會什麽？我不喜歡你所以拒絕你的追求，拿錢砸的說辭只會驗證你是個活在保溫箱三十三年的巨嬰——人有七六，資源才會待價而沽。

“要我出價？可以。買家如果是你，這些玩意換金條，我也不會賣的，除非我死。就算我死，我的親人也不會賣，你獲取到我唯一的途徑，只能是暗地蹲在火葬場焚化爐邊，重金買通負責火化的人，劫持漂亮回家當充氣娃娃。”

空氣安靜一瞬，姜景天笑起來：“很有創意，我會考慮的。”

這勢在必得直窩火。

寧芙幹脆站起，拿鼻孔瞧他：“你到底知道我什麽？”

姜景天思索片刻，認真作答：“你的過去，你的朋友，你的理想。”

“你的所作所為，正在毀掉我的朋友和理想。”

“如果你在說許挽星，下次想要什麽導演，拿什麽獎，我都可以運作；如果你在說任祈，大學學分，以後想拍的片子，我都可以投資；蘇茜餐廳吃，母親家房地産資金鏈也岌岌可危，這些只要有錢都能解決。

“你的得樂，想上市，你合作的鄧思超，想保住終教職——只要你嫁給我，這些我全權負責。”

隨著話語展開，一切徹底明白：他想做的神明，看提線木偶演出話劇，高高在上。

一切都會如他所想。

假如命運不曾無神論者。

在此時此刻，卻恍惚間回到十一年前。被催債東躲西藏的春節，母親無休止的哭泣，第一次舉起菜刀，迎戰門外永不停息的敲門。

握著菜刀的手恐，懼與勇敢并存，有一個聲音越來越清晰地說：我只能這樣活著。

說再多，也只是陷莫比烏斯陷阱。

想掌控自己的命運，必須舉起新的菜刀。

漫長的沉默結束，回神般冷靜向他。

姜景天只當利弊衡量結束，早知如此的笑意裏，忽然看到服。

雙臂離出黑西裝外套，把服放在沙發靠背上，襯下擺從帶中解放，扣子從袖口解起。

比起想象中的，完全平常如公事公辦。

襯被解開最後一顆紐扣，出白背心，還在更深一層。

寧芙靜靜疊起襯，放在西裝上頭，指尖到帶。

姜景天的得意徹底散去，開口提醒：“寧芙，你在幹什麽？”

寧芙被提醒似的恍然大悟，繞過茶幾走向他，不由分說就要解他的扣，被男人閃躲過。

“寧芙。”

他咬著牙說。

寧芙滿是茫然：“怎麽了？你不就是想要這個？既然不如你有錢有權，那用人人都有的做筆易吧。不過得提前說好，是睡一次就夠彌補當年的憾，還是睡道你膩了為止？什麽時候能放過啓楓、放過我，給個準話再開始。”

姜景天怔怔著，說不出話。

又沒了聲音，寧芙繼續手，公事公辦般扯他的扣，上不忘備注：“對了，既然你睡人經驗富，下手記得輕點，我還是。”

盤扣難解，終于拽出一顆球的時刻，手也被他攥住。

姜景天不再有任何緒，眼神充斥困，對說出三個字：

“為什麽？”

人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直到可能永遠失去它們的時候。

一切利弊衡量從眼前消失，寧芙忽然釋懷地笑，開口一字一逗。

“因為，我想要的未來裏，沒有你的位置。”

***

寧芙披著襯衫，臂彎掛著西裝外套，走出這棟二層小樓的院落。推開大門，商務車在門口候著，井澤迎上，禮貌問詢：“我送您回家？”

寧芙如視死瞧他一眼，牙間出一個滾。

甩下一切不想要的東西，慢慢走進黑暗之中。

別墅區僻靜空曠，路燈稀疏規矩站在一旁。夜風安靜地吹拂在上，讓滾燙的神經回歸理智，繁華街景與人流熱鬧就在幾個街口之隔，著遠方卻宛如海市盛樓，好累，似乎不管怎樣都走不到。

路過幹淨得什麽都有的垃圾桶，把外套扔在上頭，又掉襯衫，蓋在上頭。

往前走不過幾步，又回頭，把得樂標撕下，攥在掌心。

走過一個街角，又一個街角，終于聽到人群的熱鬧。

深吸一口氣，走向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買一瓶冰水，擡頭恰好看到時鐘，午夜十二點，在眼皮子底下溜走。

魔法失效，灰姑娘該回家了。

拿出手機，一夜未看的訊息裏，得樂日收在增加，許挽星和任祈在罵卡二審的監督，盛啓楓提醒記得早點休息，問明天打算吃什麽。

匆匆打一行字：【不用擔心審核的事，不會再有人針對你了。】

眼淚莫名在眼眶回旋，又打下一行：【我現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