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是幾個呼吸的功夫，裴云錦目忽然變得清澈而堅定：“他值得懷疑，但我相信。”

“哦？為什麼？”

裴云錦指了指心口：“不知道，或許只是覺，他與天人不一樣，有一顆滿，多多義之心。而您知道，云錦是人，人就該相信直覺。”

裴世矩竟然點了點頭：“有道理，有時候人的直覺比理更準確。可惜……”

他咂咂：“我是個男人，而且是個棋手。”

裴云錦凝視對方：“那麼，您會做什麼？”

裴世矩淡淡一笑：“會下棋，任何一局棋，一步步走下去，脈絡總會被看到，目的也總會顯。”

裴云錦神有些凜然：“您的棋局，太大。”

裴世矩卻笑了：“丫頭，相信我，這小子的更大，我呀，起碼還有個盤，有邊界，但他連盤都沒有，或許這天地乃至時空都是他的盤……”

就在這時候，忽然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酒倒是有一盤，奈何人間煙火，不知當食否？”

裴云錦一驚：“弟弟？”

裴世矩一愣，“哎呀？可以啊，竟然能破開我的陣法，功力如此深厚了麼？”

“太爺爺……”

裴世矩輕輕一擺手：“錦繡兒，你請他進來吧，在外面把把風。”

裴云錦似乎有些擔憂，卻終于微微頷首，退了出去。

幾個呼吸之后，江凡手中托著一個木盤走了進來。

裴世矩看著那個年輕人站定，角帶著淡淡的微笑，不由嘖嘖道：“小猴子，猴猴是一點沒錯啊。”

江凡微微一笑，放下手中托盤，認真施了個大禮：“弟子江凡，拜見七爺爺，皇子姬塵，見過……裴閣老。”

他這一拜，竟是用了兩種份，換了兩種稱呼。

裴世矩無奈的長嘆一聲：“什麼時候？”

江凡直起：“始于臨江閣，疑于皇庭，思于家中，終于泰岳。”

裴世矩點點頭：“有心。不過，臨江閣只有爺爺年輕時畫像。”

江凡淡淡一笑：“氣質，有種東西氣質，很難改變。”

裴世矩胡須，竟然有些小高興：“這麼說，爺爺我風采不減當年？”

江凡連忙道：“竟如醇酒，日久彌香，爺爺，更勝往昔。”

裴世矩指著他哈哈大笑：“你個猴兒啊——”

江凡笑著坐下，挽袖斟酒：“七爺爺啊，您那棋下的夠久啊。”

裴世矩看著酒水如線緩緩注杯中，卻有些憾：“還沒下完。”

“人未盡，杯莫停，還在路上，怎麼能下得完呢？只是小子想不到，你這位觀棋者，竟要親自執棋。”

裴世矩嘆口氣：“不局，怎麼破局。畢竟卜先知只是個名字，并不能真正做到未卜先知。”

江凡放下酒壺，目清亮：“那麼，您認為，這是個什麼局？”

裴世矩看著他，“大局。”

“有多大？”

裴世矩在虛空中畫了個圈：“我看到的，這麼大。”

江凡想了想：“莫非您認為您看到的，還不全？”

裴世矩淡淡一笑：“那要問那位真正的棋手。”

“誰？”

裴世矩并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的眼睛：“我想問你，你也想問我，倒不如一起找答案。”

江凡沉思一下，點點頭：“不過，我如今也只是了一個盤而已，看到的局，還沒您大。”

裴世矩目平和：“你是想問問，我這局棋？”

江凡搖頭：“您不會說。”

裴世矩輕笑一聲：“要不你說說你的？”

江凡搖頭：“我還沒看清，說不得。”

裴世矩咧咧：“合著我下山，就是來跟你打啞謎。”

“可以不用打的，”江凡正道：“但是，您心有疑慮啊。”

“你沒有？”

“這方面，比您還多。”

裴世矩點點頭：“既然如此，騎驢看唱本——”

江凡也點點頭：“走著瞧。”

裴世矩哈哈大笑：“小子，想不到啊，這麼早就聽到你跟爺爺這麼說話了。”

江凡認真道：“嚴格來說，您在山上從來沒跟我說過話。我們的對話，都發生在世間。”

裴世矩居然點點頭：“我這局，你已經知道了開頭，可惜，我還不知道你的。”

江凡神有些復雜：“當初引我太白居，登臨江閣，下白鷺洲，都是您的手筆……”

“呵呵，反正都是走過的棋路，被看出來也沒什麼藏著的了，沒錯，是我。”

“老家伙呢，他和你是一伙的？”

裴世矩卻搖搖頭：“他啊，需要你自己去看。”

江凡沉思一下點點頭，隨即變得十分慨：“真高啊，不著痕跡，一環套一環。”

裴世矩卻道：“人算總歸有脈絡可循，我這不就被你看穿了麼，難怪世人說難比天算。”

江凡淡淡一笑：“只是看到個開頭，并沒有看到目的和全部過程。”

“過程你也看到不嘍，皇庭局，藏海之戰，圣地分庭，引天下界，你不都看到了。”

江凡嘆口氣：“其中我最理解不了的，就是引天人下界。”

“不，那是從前，現在，我覺得你好像悟了。”裴世矩含笑看著他。

江凡沉默片刻，微微頷首：“我們不知敵，找不到方向，無法著手，最好的辦法……引蛇先出頭。”

裴世矩淡淡道：“你覺得我很毒辣是嗎？”

“死了那麼多人，我無法不這麼想，但我也知道，千年在即，沒有更好更快的辦法了，只是這催化劑太猛了啊。”

裴世矩嘆：“果然，你看穿，也想了。”

“可還有許多……”江凡了眉心，似乎腦中很。

裴世矩笑著搖頭：“繼續看，這局棋也還有諸多變化呢。”

江凡點點頭：“所以，您不想繼續說這個了。那說點別的。”

裴世矩道：“棋是下的，哪有說的，到最后才看結果吧，畢竟，我覺得你也開始執棋了，或許，很早就已開始，未來，怎知誰能籠罩誰的棋盤呢。”

江凡搖頭：“我走進了盤，卻沒有局，所以您也破不了。”

裴世矩愣了下：“真的？還是無招勝有招？嘖嘖……有意思……”

江凡認真道：“一如您所說，看到最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