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婚》第06章 第 6 章

第06章 第 6 章

從書肆離開,季綰思量著眼下的境,後忽然傳來齊伯的喚聲,轉過,見齊伯撓著後腦勺走來,汗衫松松垮垮包裹著低矮的軀,邋裏邋遢,不修邊幅。

“綰丫頭,小老兒近來想開間學堂,收幾個弟子。季淵要是樂意,讓他也過來吧。”

齊伯拍了拍裳的褶皺,自報起家門,罕見的了臉兒。

季綰品過老者往日的談吐,用博聞強識來形容并不誇張,小于野,大于市,季綰并不懷疑老者的本事,卻驚訝于他是先帝年間的二甲進士。

遂自薦的師者著實不多,季綰激之餘,心裏打鼓,昨日才同他談起替弟弟求師的事,今日老者主出師,其中必有

“是君大人托您收徒嗎?”

齊伯抱臂歪歪下,直指書肆方向,不言而喻。

季綰不知該先謝哪個了,適才的浮躁一瞬平息。

“晚輩回去與阿淵說說,他必定歡喜。”

看得出,弟弟很喜歡這位白發翁。

弟弟天生啞癥,按大鄞規制,不能科舉,季綰不求弟弟能另辟蹊徑出人頭地,只盼他餘生順遂,做想做的事。

回去的路上,季綰繞道去了一趟柳明私塾。

私塾雖暫時被封,但仍有夫子在打理,聽說季淵要退學,先是一愣,旋即搖了搖頭,沒有外太多緒。

“可惜了,依季淵的天賦,若能參加科舉,定能取得功名。”

季綰扯扯不能替季淵釋然這份憾,但能陪弟弟一同面對。

夫子唏噓,目送季綰離開。

屏風後,剛與大理寺丞在私塾後院涉過的二皇子慢悠悠走出,盯著季綰的背影“嘖”了聲。

巳時褪去晨風,悶熱蟬鳴,烈日灼灼炙烤草木,汗水了布衫。

夏日泛困,草席鋪地,商販們躲在樹蔭底下納涼,懶倦打著哈欠。

季綰沿途買了些瓜果,徑自去往醫館。

醫館臨街,往來可見香車寶馬,被一頂雙人擡的墨綠小轎擋住時,季綰向左禮讓,誰知轎夫一偏,再次擋住的去路,季綰又向右,轎夫也跟著換了方向。

堵住。

季綰停下來,不解地看向垂落的轎簾。

裏面的人挑開簾子,謾笑一聲。

“不長眼的東西,擋住人家娘子去路,不知致歉?”

打頭的轎夫趕忙笑嘻嘻賠不是。

看著坐在轎子裏的二皇子,季綰不想得罪,欠退到一旁。

街上人頭攢,很快將季綰淹沒。

二皇子抵抵腮,俊朗白淨的面容泛起笑痕,本想再調笑幾句,卻見迎面緩緩駛來一輛烏木馬車。

烏木極其名貴,非尋常人家所能打造,二皇子定睛一看,認出是太師府的車駕,恍惚間轉眸,那子已溜之大吉。

季綰回到醫館時,何琇佩和季淵正蹲在明堂的地上圍看一件做工複雜的

“娘,在看什麽?”

“綰兒回來了,快過來。”何琇佩帶著幾分激,拉過兒介紹道,“送來的人說,這冰鑒,盛放冰塊的。”

季綰看著裏罕見珍貴的冰塊,不知該作何反應。

朝廷逢夏會按品階頒冰賜臣,用以消暑降溫。

不用問都能猜到這是君晟派人送過來的。

無功不祿,想起君晟的提議,季綰像被架在炭火裏,燥熱冒暑氣。

“娘,找人搬還回去吧。”

何琇佩站起著清涼冰氣,“君大人的一片好心,退回去不好吧。”

“可兒......”

“娘知道你短時邁不過心坎,但如今有珠玉擺在面前,日後你還相得中糞坑裏的石頭嗎?”何琇佩兒的手,“再說沈栩有太師府做靠山,日後必將飛黃騰達,咱們就算為了出氣,也不能落于下風。沈栩好比霧靄,君大人是清風,清風來時,霧靄當散。娘的綰兒,一定會如沐春風的。”

清風來時,霧靄當散。

季綰被這番文縐縐的說辭逗笑。

何琇佩嗔一眼,也跟著笑了,“從你爹那兒學來的。”

蹲在地上納涼的季淵比劃了下:我也覺得。

季綰推推弟弟的腦袋瓜,剛要去往診間,忽聽門外傳來聲響。

幾名小廝擡著另一個巨大的走進來,穩穩放在地上。

外形上看,也像是冰鑒。

果不其然,其中一名小廝恭敬鞠躬,說明來意。

“小的們是太師府琉璃苑的扈從,今日朝廷頒冰,公子特命我等前來贈冰,還請笑納。”

何琇佩上前一步,不解又嫌棄,還有憤意。

半月前“飛上枝頭”,一聲不吭悔婚斷,將婚事轉給他人,何其荒唐!

今日來贈冰,是疚賠罪還是憐憫施舍?

“擡走,我們不需要!”

誰稀罕嗟來之食!

小廝為難道:“公子的吩咐,我等只管照辦,還請夫人莫要為難我們。”

季綰走上前,沒有母親那般憤怒,淡然的連自己都覺驚訝,“夏季冰貴,家中已有足夠的儲量,再添就是多餘。既是貴府公子的吩咐,幾位小哥不如暗自分掉,拿回家中降暑,一舉兩得。”

幾人已注意到擺放在不遠的另一個冰鑒。

夏季冰塊堪比金銀,幾人雖心,卻不敢為之。

“不瞞娘子,公子就在附近,小的們可不敢私吞。”

季綰視線掠過他們,看向繁鬧的街市。

一輛烏木馬車停在斜對面的蔭涼,小窗的疏簾在搖間垂落。

收回視線,季綰淡笑道:“麻煩轉告貴府公子,若執意如此,我就將冰塊丟到街上糟踐掉。想必太師府也不願府中子嗣擅自補外人還領不到吧。”

小廝們互視幾眼,搖著頭將冰鑒搬走,徑自朝斜對面而去。

季綰沒再多看一眼,轉走進屋裏。

馬車上,沈栩一襲緞紋錦,文質彬彬,迥然不群,可被疏簾遮擋住的臉上晦暗不明。

“公子,季娘子拒絕了。”

沈栩握手中折扇,“因何?”

“已有人送了冰塊過去,連同冰鑒就擺放在醫館。”

沈栩明知故問,卻沒想到還聽到了另一個緣由。

送冰的人是君晟嗎?

不言而喻。

可君晟為何會對季綰上心?僅僅是因為婚約嗎?

沈栩松了握扇的力道,吩咐車夫駛向沈家巷子,讓小廝默默放下冰鑒。

挑簾凝了一會兒悉泛舊的大門,沈栩吩咐道:“回吧。”

“老四......”

遽然間,一道聲音傳來。

開口之人按捺驚訝。

沈栩聞聲探出車窗,見布婦人拎著青菜站在叉口,頂著烈日不知所措。

他眉眼微怔,坐回車裏,紅著眼眶道:“走。”

車夫揚起馬鞭,驅馬駛離。

喬氏快步上前,追著馬車小跑起來,“老四,老四,阿栩......”

腳不利索,沿著長巷追了會兒就氣籲籲扶住矮牆,汗水浸單薄的衫。

“小白眼狼啊。”

長媳楊荷雯聽見靜拉開門,見婆母坐在牆哽咽,嚇得一激靈,待又看到門口的青銅時,登時反應過來。

兩刻鐘前,君晟派人送了一個過來,說是存冰用的。

想必門口這個是老四送來的。

楊荷雯快步上前,扶起婆母,“又是來了就走?唉,當斷不斷的,造孽啊。估著太師府的人不準他再與咱們來往了。”

喬氏淚眼婆娑,又恨又自慚形穢。

烏木馬車上,沈栩靠在車壁上微仰著頭,攥著折扇,骨節發白。

總有一日,他會出人頭地,青雲直上,在君氏立住腳,不再被他人控。

後半晌,季綰與季淵說起拜師的事,季淵眼可見的有了笑意。

讀書需要修金,季綰與母親商量後,從錢莊支出一筆錢兩,讓弟弟自個兒拿給齊伯。

與君晟在不清不楚中,于見面。

很快,季淵折返過來,手裏攥著那筆錢兩。

說是有人用二十壇梨花白抵消了他的修金。

齊伯誠心不收,推來推去顯得虛僞,季綰知曉老者喜歡吃酒,便讓弟弟用修金去集市上買來幾斤牦牛,打算回去後腌制,給齊伯做下酒菜。

臨近打烊時,簡單收拾診臺,聽外間傳來母親的招呼聲。

“夫人裏面請。”

何琇佩引著一對主仆走進診間,對站在窗邊的季綰道:“綰兒,這位夫人産後不下,有些發熱。”

季綰點點頭,請婦人打扮的座。

勻稱,穿潞紬雲英紫,鼻尖一點痣,而不妖,是會讓人過目不忘的容

跟進來的侍站在後,懷裏抱著一只長白貓。

觀主仆打扮,非富即貴。

季綰先詢問了子病證的表征,隨後素指輕搭子腕部,“夫人是不下還是不通?”

子笑問:“有何不同?”

“前者氣兩虛,試夫人脈象,不虧而氣郁,應會脹作痛,不通。”季綰挽袖探向前,“可方便?”

子松開襟,落落大方。

半晌,季綰收回手,寫下方子,“夫人按著方子服用一個療程,切記按時服用。”

子盯著季綰,又看向的字跡,“春桃,賞。”

後的侍拿出足有二十兩的銀錠子放在桌上。

見過出手闊綽的,沒見過如此闊綽的,季綰拿起銀子想要塞回去,“使不得。”

春桃扶子起,“貴人賞的,哪兒能退回啊,季大夫收著吧。”

主仆二人帶著白貓抓藥後離開。

何琇佩嘆道:“不知那夫人是何來歷,好生貴氣。”

簡直是貴氣人。

季綰站在醫館屋檐下,子彎腰鑽進馬車,徐徐道:“娘,們是宮裏的人。”

何琇佩大為震驚,“何出此言?”

宮裏的貴人配有太醫,怎會來民間尋醫問診?

“那侍抱著的白貓上有龍涎香的味道。”

季綰學醫,對藥材的氣味極為敏銳。龍涎香味道特殊,不難辨認。

宮裏可用龍涎香的人,要麽是皇帝,要麽是太子。

民間早有傳聞,皇帝貓,想來這子多半是得寵的宮妃。

若真是宮妃,前來的目的是什麽?

季綰左手搭在右腕上,無意識地收

打烊後,何琇佩還要留在醫館對賬,季綰讓季淵陪著母親,自己背著藥箱去往沈家,照常為喬氏針灸,卻發覺喬氏無打采的。

“嬸子哪裏不舒服嗎?”

一旁的楊荷雯接了話,“今日老四來送冰,招呼不打就離開了,惹娘傷懷。”

對于沈栩,季綰不願沾惹半分幹系。

喬氏瞥了長媳一眼,“就你話多。”

楊荷雯不樂意了,哼一聲靠在牆壁上。

二郎媳婦曹蓉倚在門邊嗑著瓜子,看熱鬧不嫌事大,“老四還是有心彌補,回頭科舉考個狀元,說不定連帶著將咱們家也報答了。”

楊荷雯翻個白眼,“咱娘最疼他,往前有稀罕寶貝,哪回不是讓他先挑?是該彌補咱家,但指著白眼狼報恩,做白日夢吧。”

喬氏扶額,腦仁嗡嗡的,“太閑了就去幫老三媳婦燒飯。”

話音剛落,三郎孀潘胭急匆匆跑進來,面慌張。

附近一帶的排水渠堵了,經人掀開,發現裏面多出一首。

兵馬司來了人,正在用酒糟和醋首進行初檢。

季綰扶著喬氏趕到時,被鄰裏堵在人牆外,恰好聽見仵作的分析:“未超過兩日,致命傷在頭部,頭骨未碎而皮下腫......一對虎牙完好。”

季綰心中一,聽起來,此番作案手法與柳明私塾那起學謀殺案極其相似。

愈發撲朔迷離。

兵馬司的員沉思,這很可能是一樁連環兇殺案,看來要越過兵部和刑部,直接上報給大理寺和通政司了。

不到半個時辰,兩大署均來了人,六品以上的員就有五人,君晟也在其中。

與君晟并肩走來的男子,秀停勻,雋爽溫潤,仿若黃昏一抹月白。

此乃兵部侍郎之子賀清彥,現任大理寺卿,年紀輕輕,已穩坐大理寺的第二把椅。

季綰離得遠,不知兩人在商討什麽,估識。

兵疏散附近百姓,季綰扶喬氏回到沈家,坐在院子裏聽著沈家人七八舌的猜測。

日暮四合,殘,整座巷子森詭異。

喬氏拖著季綰,一心想等君晟前來。

看出的心思,季綰暗暗搖頭,起告辭。

喬氏無奈,“讓大郎送你回去。”

被暮的恐懼支配,楊荷雯抖抖手臂,主催促丈夫麻利些,“綰兒都到門口了。”

雖說對附近再悉不過,可換作哪個姑娘會不懼怕?

季綰倒是心態尋常,正要加快步子離開,忽見巷子一頭走來一道影。

曛黃漸暗,那道姿嵌在斜照的影裏,莫名讓人心安。

楊荷雯拉了拉沒眼力見的丈夫,合上房門,讓一對男在幽靜的巷陌裏。

背後傳來“咯吱”的合門聲,季綰聽見喬氏的一聲嘮叨,恍恍惚惚不大真切。

看向來人,竭力忽略掉自己糟糟的心緒,主問道:“案子可有眉目?”

沈家隔壁院子的牆角種了一棵合歡樹,白絨花經風吹落,淅淅索索飄旋半空。

周圍有細流水渠,幾只流螢盤旋上升,與絨花為舞。

君晟站在季綰一步之外,“死者是名男伶,不是附近一帶的住戶。案子由大理寺卿賀清彥全權接手。”

由大理寺卿親自接手的案子皆是大案、疑案,季綰不懂辦案,也能了然,案子遠比看到的複雜得多。

“大人與賀卿很?”

“你是在打量我,還是在打量賀清彥?”

季綰語噎。

君晟不笑時,沉著清絕,不怒自威,可與賀清彥低頭耳語時,整個人是松弛的。

季綰確確實實有在暗中觀察他,可面對“質問”,于承認。

凝滯了會兒,君晟邁開步子,“送你回去。”

兩人走在詭異寂靜的小巷中,季綰低頭盯著青石板路,餘可見兩人袖相

驀地,額頭被一只溫熱幹燥的大手捂住。

一戶人家的牆頭出半垂不垂的帶刺枝葉,君晟捂住季綰的額頭,將人向後帶了些。

季綰不防,腳跟踩到君晟的皂靴。

“抱歉。”

快速退開,看向黑皂靴上自己留下的清晰腳印。

替他去不是,不也不是。

君晟沒在意,還手為拿掉嵌在發間的白絨花。

可絨花像棉絮,難以摘除,季綰眼看著君晟的手在發間一點點下移,移至垂腰的發梢。

絨花被豆大的圓球,于修長的指尖彈開。

不想讓氣氛變得尷尬,季綰捋了捋那綹長發,別向耳後,點頭致謝,水面頰出一點紅暈。

君晟垂下手,指腹還有發

“賀清彥與我師出同門,比我早一日拜師,拜在前任大理寺卿盛聿的門下。”

“嗯?”

他不提,季綰都快忘記自己主提起過賀清彥這個人。

不過,兩個高門子弟拜在前任大理寺卿的門下,該是自小對偵查案子有興趣吧。難怪後來一個做了大理寺卿,一個雖通政司,掌奏章和申訴文書,卻愣是取代了廠衛的偵緝職權,為替天子調查辛大案的近臣。

臨到自家門前,季綰站定,“多謝大人相送,慢走。”

君晟站在巷口,凝著的背影,在快要遠去時,忽然開口:“季綰。”

“怎麽?”

“記住盛聿的名字,是位為民請命的好。”

季綰對這個名字極為陌生,自十歲京,大理寺卿早已換了員,但恩師如父,君晟想讓記住這個人,是想讓日後的妻子也間接視盛聿為父吧。

“那位盛大人告老還鄉了?”

“已故。”

季綰怔然。

君晟垂在袖中的手微蜷,沒再停留,轉離開,影與溶溶月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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