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年廿九下午，唐山海總算空閑下來。這天晚上結束晚餐，爸爸對大家說：“去花市逛逛吧，要不明晚人更多。小曄要去嗎？”

唐曄還沒吃完晚餐，但他連忙放下手裏的餐，裏的食還沒完全咽下去就連連點頭，引來歸秀蘭又是一個鄙視的眼神。可小孩也顧不上那麽多了，趕大口大口又了幾口食，免得又讓那些啰哩叭嗦的保姆們投訴自己浪費東西、耽誤出行。

他匆匆吃完，又急急洗了手，在門口穿好外套和鞋子，就一直耐心坐在外面換鞋凳上等著他們一家三口，他可沒有信心認為歸秀蘭和唐天會等待自己。

好一會兒，才等到歸秀蘭拉著唐天的手、兩母子高高興興一起來到門廳。他連忙從換鞋凳子上站起來讓位置給他們倆。

歸秀蘭先穿好了高跟皮靴。而唐天今天是要穿一雙新球鞋，先是拆包裝、一換上彩的鞋帶，又一眼瞥見唐曄的鞋帶的結打得好看，他也不跟唐曄說話，就一直坐在換鞋凳子上磨著自己媽媽，讓幫忙也綁那樣。

但歸秀蘭也不會，便對唐曄道：“喂，你來給小天綁一下。”

唐曄有點不敢相信地看著，連個當母親的表面樣子也不願維持了嗎：第一，自己有名字，不“喂”，第二，為什麽鞋帶不自己綁，要讓我給他綁？

他環顧了一下，換鞋凳子已經被兩母子坐滿了，只好蹲在唐天對面，說，“哥哥，我來教你怎麽綁，好嗎？”唐天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說好，還是不好。他解開自己的鞋帶，慢慢給唐天講解一遍，最後問，“懂了嗎？”

沒人回答。

他擡頭看唐天，卻看到唐天滿不在乎地玩著手機——這死小孩又像小時候一樣，一溜煙躲著自己，不過反正這是自己的家，又不像爺爺家那麽大，你能躲哪去！這不，還是要來求我。

歸秀蘭剛才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聞言擡起穿著新皮靴的腳，用鞋尖踢了踢唐曄的小，著聲音吼到，“你教得會他，都幫他綁好了，趕的！”

唐曄站起來，目在唐天的無視與歸秀蘭的不屑間流轉，平靜地回答：“我不。”

“那就不走了！”唐天一邊玩手機一邊漫不經心地說。

唐曄盯著唐天一會，發現他還是不打算手、還是想自己就範，不去就不去了唄，他幹脆轉準備回去洗澡睡覺。

這時唐山海出來了，看到侄子一臉委屈都溢出臉上了，問清楚原委，說了句公道話，“小天，你幹嘛非得綁那樣，怎樣綁不是綁！自己搞好。”

唐天不怎麽敢在父親面前用強，自己憤憤然綁好鞋帶，拖著媽媽的手先走了。爬上父親的車時，他故意一上車就鎖上車門，直到爸爸打開車門鎖讓那死小孩上車。全程，歸秀蘭一聲不吭，看著兒子欺負這小孩。

唐曄不想爭辯那麽多，反正出門的目的達到了。

羊城的臘月，溫暖如春，花香四溢。每年的年廿八到年三十這三天，每個區都會舉辦春節花市，售賣南方各鮮花、工藝品、食等，傍晚到深夜尤其熱鬧。這一傳統已經持續了六十多年。

但自從來到中國就一直呆在醫院或雲山大宅、幾乎兩點一線的唐曄，只能從網上了解過這個盛會，從未真正踏足過人頭攢的地方。一路上他帶著無限憧憬和好奇，貪婪看著車窗外城市裏的燈火輝煌。

唐山海停好車，吩咐兒子拉著弟弟。唐天撇了撇，拉著媽媽先往前走去。唐山海只好說，“小曄，你拉著我服，人太多，別走失。”唐曄點了點頭，輕輕握著唐山海的角。

走進花市，他仿佛踏了一個五彩斑斕的夢境。紮飛馬形狀的花圃裏鮮花盛開，盤駿馬形狀的彩燈閃爍。攤位琳瑯滿目，人流如織，好一幅活生香的新春畫卷。

以前在爺爺家時，裝點著大宅各的花卉只有數棵金桂，過年時最多添了幾盆水仙和幾叢花，清冷寒寂。在這裏，半條街上，桃花、百合、牡丹、芍藥、月季、山茶、蝴蝶蘭等四季鮮花，仿佛是群花開大集會似的，那些盛開的花朵競相綻放，爭豔鬥麗，讓他目不暇接。

有盆牡丹，花瓣層層疊疊，猶如雲霞繚繞，比朝霞還要豔麗。第一次見到這國，也是第一次聞到它的天香，小孩忍不住湊近細嗅，那馥郁而溫暖的香氣瞬間彌漫在周圍，仿佛置于書上繁花若夢的城中。

唐山海到這時候還在忙，他一邊接了個電話一邊向前走著，沒查覺侄子停留在某個花檔前。唐天回頭一看，見爸爸一邊獨自前行一邊在打電話，便轉挽上爸爸的手繼續往前走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沒人提起，那個小孩已經不在他們邊。

聞夠了花香，混雜著人流，小孩往前走去。花市上另外半條街的香噴噴的小吃也讓沒見識過這些的小孩垂涎滴。他想讓爸爸等等，但一擡頭，唐山海的角已不在手裏。

他踮著腳向前張——唐山海的後腦勺出現在人群中，在前面沒幾步；人群一晃，看見唐天左手挽著自己爸爸，右手挽著自己媽媽，離他并不遠，但沒有人回頭分他一個眼神。他大聲喊過“爸爸，媽媽，哥哥”，許是他的聲音太過陌生，三個人毫無反應。他隨著人流，跌跌撞撞地跟著他們一家三口，連香噴噴的食都無法分心看上一眼。

以前，唐笑姐姐曾說過，一家人出行時，媽媽永遠只拖著唐天，爸爸護著妻兒，偶爾才會分給自己一個回眸，因為大了，不會走失。但我還很小呢！只要一停下來，看兩眼東西，我就找不到你們了。爸爸媽媽，我也可以當你們的孩子呀，能不要不顧我嗎？

最後，追累了的小孩自己一屁坐在江邊的樹墩上。

他放棄了繼續追著他們走。在樹下歇了一會兒，他自己再次走進人流中。反正他已經到了花市，跟不跟他們在一起也無所謂了。

走回食街，他買了份羊城特缽仔糕品嘗了一口，那糯糯的口和甜而不膩的桂花味讓他陶醉其中；他又聞到那鹹香撲鼻的牛腩，可惜換大牙期間的孩子悲催地發現，一嚼就牙疼，只好嘗嘗那的味道；他又買了杯西米，怎知只喝了第一小口，就發現裏面有他不能喝的牛，只好把它拿在手裏下氣氛；倒是那些晶瑩剔的糖畫，既好看又好吃，他買了一匹駿馬，從馬頭開始著。

在花市最後面一段，獨自緩緩而行的小孩更是被那些展示羊城傳統手工藝的攤位深深吸引。長長的茅草葉在藝人手中翩翩起舞，編織一只只栩栩如生的小鳥、蟋蟀、蜻蜓、蝴蝶。木雕藝人手裏的刻刀靈活地左撥右挑，一個小和尚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他手掌上。繡針在繡娘指尖跳躍，繡出一幅幅的廣繡作品，還有之前就在博館看過的牙雕、銅壺、廣彩。

還有的攤位上有老伯現場手寫揮春，但他一看到老伯在已經寫下但力道不足以下行的筆劃上補了一筆，不失笑。老伯擡起頭看了看這孩子，“小娃娃，你也練過書法？”他連忙搖了搖頭又一頭紮進人群中。

突然，人群裏發出一陣哭聲：“媽媽！嗚嗚嗚……”

原來不遠的前面，有個小妹妹與母親走丟了，大家圍一圈指指點點，說這當媽的怎麽這麽不小心。巡邏的警察叔叔撥開人群，把小妹妹帶到一邊耐心安和問訊。

沒多久，一個年輕人就大步奔跑而來，一把把孩抱在懷裏，激得話都說不利索，只是對著周圍的警察叔叔連連鞠躬、聲音發著抖一連說了十幾個謝字。

他側著頭看著這一切，原來這樣就能找到媽媽了。真容易。

夜，花市人來人往，燈籠高掛街頭街尾，賣之聲不絕于耳，煙火之氣充盈在四面八方。

他站在人群中，看到重逢的母倆相擁喜極而泣；看到被父親托舉在脖子上的小朋友扯著爸爸的頭發纏著要買棉花糖；看見兩個雙胞胎小孩各舉著一張春聯在飛馬下甜甜地笑著，而父母給們上下左右攝了好多照片，百拍不膩；他看見一家老小在挑選走馬燈；他看見街邊炸煎堆鋪的大嬸在罵兒子，因為兒子抱回一只小貓，把過年新服都弄髒了，大嬸一邊罵、一邊卻小心地把小貓安置在鐵皮爐子前……

多熱鬧的景呀，可這一切都與他沒有關系。

貨架上擺滿了幸福與溫暖，而標價是與牽掛。沒一個他能付得起價格。

他突然覺得索然無趣。

他走到離他最近的警察叔叔面前說：“您好！我和家人走失了，請幫我打139 xx xx電話找我爸爸，謝謝！”那警察許是沒見過這麽平靜的孩子，再三確認過父母的姓名，才打出電話。

當唐山海一家三口被別的巡邏人員帶到唐曄報警的那個駐點時，見到那小孩坐在座椅上甩著兩條，坦然自若地啃著已經只剩下馬子的糖畫，另一只手上還握著一個的小木雕、指裏攥著兩草，各串著一只草編的蜻蜓、一只蟋蟀。

歸秀蘭氣極反笑：這小孩剛才不知道跑哪了，雖說自己討厭他吧，但終歸真的不見了的話，對老爺還真不好待，畢竟在大街上衆目睽睽，一個小孩又不可能無端端就死掉；這麽大了，又很難再被拐帶，想他消失得徹底那可不是件容易事。冷冷地看著這娃子又耍什麽花樣。

唐山海見到他急忙問到，“小曄，怎麽打你的電話一直沒人接？”

他上的糖，淡定地說，“出門時忘帶手機了。”

“幸好你記得我電話號碼。”唐山海慶幸沒驚老父親與方哥。

“嗯，我記得。”他還是很從容。

“下次要跟上我們，不要自己跑了。”能怎麽辦，這孩子沒見過世面有點兒不知死活，但又不是自己娃，吼他一頓？

“我喊過你們等一下，但你們聽不到，我了想吃東西，就先去買東西吃了。”他的陳述語氣冷靜得讓周圍的大人都不太冷靜。

警察叔叔不由得提高了聲音在旁邊提醒，“這位小朋友，下次與爸媽走散了不要顧著自己玩！要馬上找我們或聯系父母！”

“好的，知道了，謝謝警察叔叔。”那小孩對他甜甜笑道。

唐山海下火氣，微微擺出個“請”的手勢，“小曄，我們走。”

“好的，爸爸。”他點點頭，慢悠悠地站起。

“慢著！請出示一下兩位的份證。”旁邊有位警出了聲。他見過太多太多家庭的相模式，父親與兒子這麽相敬如賓的還真沒見過。

……

Nuit，別人也覺得我們并不像一家人呢，是我的問題嗎？

……

他們回到小區，乘電梯上樓的時候，唐曄帶著討好的笑容，把手裏的草編蜻蜓舉到哥哥面前，亮晶晶的大眼睛彎月牙型，甜甜地笑著對他說，“哥哥，這個送給你。它最可，我最喜歡這個了，你覺得怎樣呀？”

歸秀蘭“嗤”地笑了出來。

唐天剛才一腔怒火沒發洩：今晚難得逛花街，爸爸媽媽就一直在找你這死小孩，我什麽都沒買到、玩到，你倒好，自己又逛又吃又買！他劈手搶過死小孩藏在後的草編蟋蟀：“我要這個！”

死小孩果然著急了：“這個我要的！”

“是嗎？”這時電梯已經到家的樓層了，唐天出電梯門，在踏家門前，他一把把草編蟋蟀扔在地上，又一腳踩上去，把茅草編織的破玩藝兒踩扁，“哎呀，不小心踩爛了呢，我不要了！”

他大踏步進門時，從門上的金屬裝飾的反，看到那死孩子蹲下來，看了看被自己踩壞的蟋蟀，撿起它又了，然後把它小心放進樓梯間的大垃圾桶裏。

他的心一。

不過那死小孩剛好轉過準備進家門了，他急忙轉先走進去，空氣中只留下他“哼”的一聲。

唐曄看著唐天的背影，輕笑了一下。

哥哥，我告訴過你我最喜歡的是蜻蜒，我也先把它送給你。但你不相信。

那我就留下它了。

來大城市打工的人們都陸陸續續回家鄉，大年三十，羊城已像一座空城。唐山海夫婦的大兒、在外國讀商學院的唐笑，早上的航班落地白雲機場，中午，一家五口人一起回到了唐萬裏的的雲山大宅。

爺爺的宅院座落在雲山的一山坳裏，前面著大城市的燈紅酒綠，後面有條小路一直通向雲山深。

從不到五歲來到羊城，唐曄就一直住在這裏，在去唐天家之前，從未離開。

爺爺與大兒子一家談笑風生，相談甚歡。直到談話接近尾聲，他才似乎突然想起了寄住在大兒子家的小孫子唐曄。他瞥了唐曄一眼，臉上浮現出一淡漠的笑容，隨手招了招，示意唐曄靠近些，例行公事般地問了問唐曄在父母家的生活是否適應。

唐曄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輕聲回答道：“已漸佳境，與父母及兄長共，倍溫馨。”

未聽完唐曄的回答，爺爺便輕輕地哼了一聲，發出了一聲聽不出緒的嘆，又隨手拍了拍唐曄的肩膀，囑咐他好好聽話，然後便轉繼續與大兒子一家熱聊，將唐曄再次拋諸腦後。

小孩獨自回到晴園。

過年這三天，對于唐曄，舒心的日子太過短暫的，但對于唐天，已是十分不耐。他拖著爺爺的老助理方源伯伯，四找著自己的便宜弟弟。

一進晴園，只見裏面有個大池子，池子邊有個小巧的涼亭，一個穿一襲紫袍的瘦小影正跪在亭邊的人靠上，半個子都垂在欄桿外，專注盯著水裏的魚群。

方源連忙快步走上前去想抓住他雙肩，出手卻又不敢拉扯他，只能一直護在他側：“三爺，小心些，這萬一掉進水裏了怎麽辦？”

小孩輕輕“噓”了一聲：“方伯伯，別說話。”

只見他目所指，一條黑的小鯽魚，不知是怎麽混這一群金閃閃的錦鯉中并活下來的，別的鯉魚不是五彩繽紛就是一紅鱗，條條都通壯，圓圓滾滾。

只見這條不起眼的細瘦的小黑魚并沒往最多食的欄桿一尺外的區域，只是一直躲在支撐著亭子的柱子旁，任別的魚互相踩著去搶奪食，它卻只看準機會，有零碎的魚食殘塊飄過來時，它就迅速出擊一口吞掉，再馬上游回柱子邊繼續守候。

唐曄半個子都趴在圍欄看了它許久，直到自己撐著欄桿的手臂都快麻了，才讓吊在外面的另一只手裏藏著的最後一顆魚食沿著柱子滾下去，落到小黑魚面前。

小黑魚像不相信有這樣的好運氣似的，一開始并沒有像之前那樣馬上咬住，直到有別的魚游過來想搶，它才一抖水花，猛地咬住這塊完整的魚食。

唐曄直起，順手從一位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中年仆婦手中接過溫熱的手巾，把手幹淨。此時那位仆婦已經順帶為他整理好紫的晨袍，他把手巾遞還給仆婦，恭敬地對唐天說：“哥哥，早安！”

看他專心致志地喂魚，唐天記起，前幾年有一次春節，天氣竟然非常暖和，甚至可以下河踩水的溫度，那一年，他無聊地帶著好幾個親戚小朋友，把這一池金魚給當海怪，殺了個片甲不留。

這小孩哭得很慘，他第一次見這個小孩哭呢！以前，無論在他面前、在家人面前、還是在爺爺公司的那些大伯大叔面前，這家夥都是笑嘻嘻的，真討厭！

後來據方伯伯說，這池金魚名貴得很！

他可害怕死了，怕爺爺把自己抓去打屁，不知在爺爺家，是爺爺說的話有用呢，還是媽媽比較厲害呢？媽媽你可一定要救我呀！

“那天，對不起了。”唐天突然對他說。

“嗯，什麽？”只見弟弟轉過頭，條件反地笑笑，但一雙深幽的眼睛看向自己，笑意未達眼底。

“我不是故意的，那個，我不是想你服，我不是想欺負你，我是說那次……”

唐曄定定地看著面前的哥哥。

“那個，那件服，對于我很重要……嗯，有首很好聽的歌，是英國一個著名的搖滾樂隊唱的，那件服，就是那首歌的紀念T恤。我以前很喜歡抱著它睡覺，所以舊舊的，吳姨整天想給我扔了它的……”

“知道了。”

“你理解嗎？……就是，自己最喜歡的東西，突然出現在別人手裏……”

“理解。”他反而用安的眼神對唐天笑笑，“謝謝你的解釋。”

“那，你還會給我補習數學的吧？雖然聽我媽說，你已經拿到戶口和份證了。”唐天遲疑到。

“當然，說好要把你送進名牌中學的嘛！那……我們現在是朋友了嗎？”小孩微笑著問。

“當然是啊。”唐天覺得這個便宜弟弟還可嘛。

……

一個男孩走在個異域古鎮裏，卻到無不在的視線，他擡頭看去，卻什麽也沒有。

突然，古鎮起了火！

在一片濃濃的火與烈焰中，那男孩赤足奔跑，卻怎麽也逃不出來。

唐天在尖中再次醒來。

……